錢贏直接去找了柯明軒，從邊以秋這裏傳達了他這個意思的時候，柯大少爺在和晟剛剛重新裝修過的總裁辦公室裏楞了楞，語氣很不是那麽回事兒。

柯明軒說：“我跟他有什麽好說的。”

邊以秋輕描淡寫掃他一眼。

“也是，柯少爺多尊貴啊，當然看不上這些混黑的泥腿子。”

柯明軒覺得哪裏不對，但是又很拉不下臉來去找補什麽，於是就只能不尷不尬地哼了一聲。

結果邊以秋就站起來了，指著柯明軒就發作了一通。

“別跟老子這充大爺，你那林妹妹是有多尊貴，人家小兩口蜜裏調油快活著呢，你這兒不值什麽？真要看不上誰誰誰直說，哦，過不下去了就把老子的十克拉還回來！”

柯明軒的臉頓時僵住了，片刻之後使勁抹了把臉，迅速低聲下氣狗腿到塵埃裏，心肝寶貝兒哄了一大堆，邊以秋絲毫不為所動，拿過他的行事歷直接圈了個日期，硬梆梆拋下一句：“你看著辦。”

說完就走了，一出門給錢贏回了個話：敲打完了，你照日子來。

於是錢贏這一天上門的時候，柯明軒罕有的態度溫和，甚至親自給錢老板倒了水，兩個人把門一關也不知在商量什麽，說了一下午。

最後柯明軒把人送了出去，錢贏主動伸手跟他握了握，兩手交匯，彼此一個對視，柯明軒說：“林小彥脾氣不好，你多擔待。”

錢贏笑了笑：“責無旁貸。”

林嘉彥並不知道這兩個對他來說最重要的男人是私下裏勾兌了什麽，他只是按部就班地和季昀推進著項目進程。首期善款的籌集已經進了尾聲，他們募到了遠遠超出想象的數目。二期的工作重點是擴大這一項目在國內的影響力，他們專門北上去拿的批文就是十六城市的巡回路演和展覽，這個事兒在春節後就要開始籌劃和實施。

這種事情純粹由基金會來操作影響力有限，林嘉彥把念頭動到了恒亞影業那裏，他給方睿打了個電話，撒嬌道：“借點人給我。”

方睿在電話那頭笑：“缺人扛桌子嗎？”林嘉彥嘴角一僵，默默思索北京那夜是有多少人看到了錢老板吃苦受罪的現場。

後來方睿答應林嘉彥以象征性的價格簽了一批手下的流量花生，林嘉彥很開心，說親自去取合同。方睿就說了個城西的地址，讓他來家裏拿，順便帶點自己種的柚子木瓜什麽的回去。

方睿說的地方是Z市城西背山面海的一片別墅區，當年阮成傑還在的時候就拿下了這片地，立項是高端別墅，雅號“香溪”。大約是做得太仔細了，一直到阮雲庭這裏才最終落成。華瑞和這幾家關系不同，位置最好的幾棟是早早就送到各家老板案頭供挑選的。

方家拿了兩棟，因為方睿方昱是兄弟兩個，不過傳聞方昱那套很快轉贈了其他人，這位二少脾氣頗為古怪，據說連掌家的大哥都有些怵他。林嘉彥和他沒什麽接觸，所以在路虎緩緩駛過了斜角對望的兩棟雙生別墅時，也沒朝著方昱家那邊看。

他和錢贏一起下了車，在有選擇的情況下，林嘉彥不喜歡自己開車，也不喜歡自己做飯洗碗，事實上，這個自小嬌生慣養的寶貝在很多事情上都很懶，只有真心熱愛和喜歡的人、事才能讓他投入心力。

香溪別墅的門是感應門，林嘉彥和錢贏走到庭院的鐵藝矮門處就開了，裏外都是一路繁花似錦，水系環屋而過，環境相當旖旎。錢贏望著林嘉彥仿佛很喜歡，思索了一下問：“咱們也買一棟？”

林嘉彥隨口答了一句：“買那麽多房子幹嘛，知道你有錢——沒必要。”

錢贏嘴角一牽，不忍心告訴新晉上任的老公，他可能很快就要沒有錢了。

他和柯明軒達成的協議和計劃就是，他將名下財產劃分類別，涉黑過多的部分直接投案，能夠剝離的改換名頭，夾雜在灰色地帶裏的，由柯明軒代為操作，洗剝幹凈以後全捐掉。相應的，軍警聯合的背景足以杜絕此等操作中可能的一切隱患。

得虧錢少爺前半生即使不缺錢，也沒養成揮金如土瞎敗家的品性。因為，在這一番操作之後，他能剩下的部分，暫時也就只夠相對寬裕地養得起自己和林嘉彥了。

錢贏非常認真地思索過，幸好還有做飯這一技之長。

只是這會兒他看到林嘉彥在花木掩映間潤如明珠的臉頰，心下就暗暗想著：必須要努力讓這個寶貝過上隨心所欲的好日子啊。

林嘉彥值得最好的。

他倆往重重疊疊的花徑盡頭走去，忽然聽到一兩聲模糊笑語，林嘉彥稍有詫異，那不是方睿的聲音，但是有種奇怪的熟悉。再往前走，那個年輕男人的聲音又響起來，這回非常清晰，悅耳又性感的低音炮。

“別亂動小壞蛋！”

林嘉彥嘴角一抽，他疑心自己聽錯了，要不就是走錯了門。據他所知方睿一直是單身，潔身自好得近乎像個苦行僧。他的家裏有男人？而且說著這麽暧昧又令人遐想的內容？林嘉彥腳步停了，他糾結是給方睿打個電話還是怎麽地，視野盡頭猛然躥出個黑白相間的大家夥。

林嘉彥驚呼一聲，下意識就往錢贏身後躲，錢贏果斷一伸胳膊護住了他。與此同時那頭巨大的邊境牧羊犬身後追出了一個身高腿長的男人，他明明在佯裝發怒，臉上掛著的一抹淺笑卻出賣了心情其實還不錯。

但是他擡頭一看這邊的兩個人，立馬大聲喝那條狗的名字。

“熊貓！坐下！”

那條龐然大物似的巨犬啪嘰一聲坐下了，就坐在錢林兩人跟前，哈哈吐著舌頭，好奇又乖順地仰頭望著這兩個人，尾巴在地上掃來掃去。

錢贏望了這男人一眼，只覺得長得還真不錯……竟不比林嘉彥差什麽。林嘉彥卻一眼認出了這個人，十四歲出道，同年拿下國際電影節最具潛力新人大獎，二十四歲即已憑著七座國內外電影節的影帝大獎一舉封神，恒亞影業第一大金字招牌，夏銘。

林嘉彥看著這人發楞，夏銘倒先笑起來，這一笑仿佛周遭紅花綠樹盡皆失色，錢贏居然恍了一下神，隨即立馬收斂目光，轉頭看林嘉彥，意思是這位是誰？

夏銘已經走了過來，他沖林嘉彥笑道：“方總的客人？他在裏頭，我帶狗過來串門兒，該回去啦，你們快進去吧。”他說著這話，坐著的那條大狗就乖巧至極地跟到了他身後搖尾巴，夏銘沖錢贏也笑了下，之後就帶著熊貓走出了庭院。

林嘉彥頗有些疑惑地扭頭看這挺拔高頎的遠去背影，他頭一次見到真人，只覺得大銀幕完全無法還原出這男人的姿容聲色，只是剛才這一番相對，其人其聲漂亮得像個妖孽。林嘉彥嘀咕了兩聲，帶著錢贏一起進了門。

正事兒交接得很順利，方睿在外冷淡而疏離，待自己親近的朋友卻是個非常和善的兄長形象，甚至對錢贏都很客氣。他們去庭院裏摘柚子，錢贏的身高臂長這會兒發揮了極大優勢，林嘉彥和方睿站在一處看他表演三步上籃捉柚子，不覺得間笑意溢滿了唇角。

之後林嘉彥才又想起夏銘，於是順口問了一句：“睿哥，這片別墅區還真是藏龍臥虎，還有沒有空房了？大影帝都跟你是鄰居。他住哪棟？”

方睿掃過來的目光裏隱隱一震，過了會兒說：“他住小昱那邊。”

林嘉彥這回的吃驚貨真價實，他呆滯了幾秒才尷尬扯開話題，跟錢贏說夠了不要再摘了。

難道坊間傳聞，方家二少包養了夏銘的傳聞是真的？林嘉彥有點不那麽確定地想，但是最後決定還是不要去管旁人家的官司了。他老老實實拿了合同和木瓜柚子，帶著錢贏撤了。

* * *

這一年五月，Garden國際基金會與中國南方慈善基金聯合舉辦的環大中華區全國巡展正式拉開了序幕，Z市是首站，林嘉彥和季昀選擇了大學城落地活動啟動儀式。Z大作為中國南方大學裏潮流風向的指向標承接了這一事件，前期海報已經貼遍了城市大街小巷。

整個四月林嘉彥都在為這件事而忙碌，錢贏派了專職小弟每天往大學城送餐，因為他也在忙著清理自己手底下的那一攤子事。

是否要離開中國這件事，錢贏漸漸地不是那麽確定，林嘉彥忙起來以後也沒有再提這一茬。他們時常回大院吃飯，梁慧待錢贏溫柔和善，讓從小就沒怎麽經歷過母愛的錢老板受寵若驚。

林上將也曾經回來過一次，錢贏那天正在廚房向梁慧示範如何在減糖的情況下打出漂亮的蛋白霜，忽然聽到門響，之後是林嘉彥一聲“爸爸？”錢贏瞬間石化，梁慧給了他個安撫的笑容就走了出去，外間很快響起了一家人有說有笑的動靜。錢贏垂著眼皮默默思索，林嘉彥進來了，一把就將他拉了出去，大大方方介紹。

“爸爸，這是我男朋友。”

錢贏不曉得自己是笑了沒有，也不曉得自己說了些什麽，光只是往林上將跟前一站，他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長得太高了？林上將擡了擡視線看他的臉，又把視線移到他還沒來得及擦幹凈的手，審視了片刻才點了下頭，很不易察覺地笑了下，說：“辛苦了。”

總之，錢贏從來沒有過得這麽忙碌過，又是從來沒有這麽安心過。宋致能覺出老板最近興致不錯，最關鍵的是，溫少輝再也沒出現過，後來不知哪天他聽了個傳聞，說溫五那一撥人被抓進去四五個，他抽個空兒跟老板匯報了下，錢贏唇角一牽笑了下，慢條斯理跟他說：多背背核心價值觀，有用。

五月中，“以愛之名”慈善公益行的啟動儀式在Z大禮堂簡樸而隆重地舉行了，原本的特邀嘉賓是恒亞旗下新進流量過千萬的當紅小花，結果去接人的車後面跟了輛低調的奔馳，小花下車後才謀殺了媒體區大片閃光燈，後一輛車裏的人下來了，瞬間引發了全場呼嘯般的尖叫。

林嘉彥掛著主辦方的工作證牌子，十分驚喜地沖那輛慢慢駛離的奔馳揮手，之後才對著身側不明所以的季昀介紹：“國民級別超級偶像啊……通殺全年齡段，果然是個絕色吧！夏銘夏影帝——咱們這開場式睿哥真是給了好大個驚喜和面子，還親自送人過來。”

季昀笑了下逗他：“你比他好看。”

林嘉彥沖他翹了下唇角：“再好看也有主兒了。”一邊說一邊特別得意望了眼另一方向裏那個特意來捧場幫忙的高大身影。季昀就噓他。

嘉賓到位以後活動就正式開始，林嘉彥是場控，立馬忙得滿場飛。季昀負責的是前期，這會兒就面帶微笑地站在露天場地的最後頭，望著前方山呼海嘯般的熱鬧。他看到林嘉彥匆匆忙忙時而閃現的身影，不覺間想到了這個漂亮寶貝最打動他的那一刻。

那時林嘉彥才打算考N大，他丟開書本有一些時日了，加上那陣初到倫敦，對潮濕氣候也不適應，其實整個人狀態很不好。季昀就勸他不必這麽拼，慢慢來也不要緊。但是林嘉彥沈默了一會兒，說：錯過的東西太多了，現在才知道，想要什麽就不能耽誤，我得全力以赴。

一個又努力又堅韌的漂亮寶貝啊，誰能不愛呢？季昀微笑著又望了望緊跟著林嘉彥的另一個身影，心想：祝福你們。

他就這麽想著，走出了那片喧鬧至極的場地。露天大禮堂的一角就是個校園便利店，他去買了罐不健康高糖飲品，勾開了拉環，也沒在意店門外的水泥臺階是不是人來人往，坐在了高處，將一條大長腿松松地伸直了。他灌下一大口氣泡沸騰的冰涼液體，被直沖腦門的酸爽激得一皺眉頭。

旁邊忽然坐了個人下來，仿佛斜了他一眼，隨即來了一句：“大叔，可樂殺精。”

季昀沒理，對方討了個沒趣，晃晃自己手頭的一聽啤酒，啪地一聲也打開了，哼唧了幾句傷情感懷的粵語歌，就開始咕嘟咕嘟地喝。等他喝完了，季昀才淡淡來了句：“啤酒損腎——而且還跑調。”

那人騰地一下子站了起來，瞪圓了眼睛仿佛要開罵，張了張嘴忽然又洩氣地往下一坐，咕噥道：“算數，唔同D老嘢計較。（算了，不跟老家夥計較）”

季昀嘴角輕輕一揚，把肘彎按在膝蓋上，一邊喝可樂，一邊輕描淡寫地哼了首歌，也不是什麽有難度的曲目，那人倒聽得沈默了。過了好一陣子才忽然問：“大叔，你談過戀愛沒？”

季昀想了想，說：“沒有。”

“……我也沒有。”

季昀就笑了，轉頭去望這個語氣蕭然得挺可愛的小孩，先投進視野的居然是一蓬熊熊燃燒的朱紅色暈染，配著下頭一張明明清秀卻眉釘眼線一應俱全的面孔，艷麗囂張得仿佛是一頭火烈鳥。

季昀怔了怔，笑意越發深了，他輕輕揶揄道：“看著不像啊，你這麽年輕這麽潮，難道不該是一堆小姑娘追著跑麽？”

Dennis·俞小朋友非常苦惱地皺了下眉頭，語氣很沮喪地對著這個看著挺安全的陌生人出了櫃：“可我喜歡男的。”

季昀一口可樂差點嗆住，他斂了笑意，正色道：“你還小呢，別這麽早確定自己性向。這條路是千萬倍的難。”

俞得寶沈默了，過了會兒又來了句：“我看到他喜歡的人了，長得真好看。我……確實差得很遠，我要改改。”

季昀又笑了，他望著眼前這張青春又直白的面孔，也不安慰，只是鼓勵了句：“本真為貴，不必迎合誰。會有人因為你純粹的樣子而喜歡你。”

俞得寶眨了眨眼睛，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忽然遠處一個聲音拔高了在往這邊叫人。

是林嘉彥，他沖這邊揮手，喊：“師兄！師兄！季昀！到處找你呢！”

季昀匆匆跟俞得寶打了個招呼，站起來就往那邊走去。

俞得寶怔楞地望了望林嘉彥，又望了望季昀遠去的背影，使勁眨了眨眼睛，之後忽然喃喃地重覆了一遍方才所聽到的。

“季昀？”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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