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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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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只是想靜靜吃瓜的錢老板,生被何建功拽去了文物管理處,一番圖片指認、細節確定之後,當班的文物專家大為興奮,一個電話打給了休假在外的處長。對方在電話裏就已經激動地叫了起來,嚷道:“留下他!我馬上到!”

老何已經是夠放誕不羈的人了,老派人物竟更有名士風範,錢贏被生拉活拽地摁在了宮裏。他忽然就頭疼了,原本不過是為了討林嘉彥一笑的事兒,結果那一位說:這麽高大上的事兒一時半會看樣子也完不了,老何留著陪錢贏做正事,他陪季師兄出宮去逛逛。何建功樂呵呵說了句沒問題!

看著林嘉彥跟季昀的背影優哉游哉地消失在視野裏,錢贏不得不被扣下了坐這兒喝茶,他十分費解這他媽算不算是自己挖坑再往下跳呢?!

錢老板拉著臉坐那兒一杯接一杯喝水,何建功笑瞇瞇地給他續。錢贏悶著頭喝了一肚子水,末了跟著一個水嗝同時出爐了一句憋了半天的提問。

“你跟林小彥是特別好的同學對吧?”

“對呀,他從頭發梢到腳後跟的樣子我都知道。”

錢贏一口水噴了出去。

他狼狽不堪地使勁咳嗽,順便還趕緊擦了擦濺濕了的桌面,指不定這木色沈沈刀工洗練的桌子是哪個朝代的,萬一也是件文物,那豈不是就更出不去了。何建功樂呵呵看著錢贏忙活,末了臉色十分難看地擡起了頭,用那種比看情敵更可怕的眼神看向了自己。

錢贏陰森森地對著何建功。

“我不信。”

何建功非常無辜地眨了眨眼,然後勾起一個特別討人嫌的笑。

“我是學畫畫的,林小彥可是給我做了四年模特。”

四年模特……四年模特……四年模特……

黃鐘大呂似的回聲砸進了錢贏的意識,他一瞬間臉都綠了。

在他即將吐血而亡之前,老何終於大喘氣似的告訴了他。

“雖然是穿著衣服的,不過對於我這種天才,穿不穿都一樣。”

那差別可是大了去了。錢贏差點出鞘的四十米長刀緩緩收了回去,板著臉盯老何。

剛才怎麽會認為這人值得拉攏!

老何笑瞇瞇回看錢贏,冷不丁來了一句。

“你喜歡他是吧?”

錢贏非常惱火地哼了一聲,沒承認也沒否認。

老何還是在笑,笑著笑著就搖頭。

“那你可能會很辛苦哦。”

這句話一出,錢贏竟然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

但是立馬又板起臉。

“不關你事。”

何建功用一種幾乎稱得上“慈祥”的眼神看他,非常溫和地對錢贏說:“其實吧,主要是林小彥心裏有人,特別強大的執念,沒有人能扭轉。我看你也是個磊落氣派的爺們,怕你在南墻上撞得太狠……”

錢贏一張嘴打斷了他的絮叨。

“他的明軒哥對吧?”

何建功一楞。

錢贏嘴角一扯,非常囂張地露出了個壞笑。

“你的系統需要更新了哥們,明軒哥早特麽是過去式了。”

何建功迷惑不已地撓了撓頭:“是麽,可是他明明跟我說他心裏有個抓不住的人。”

後面這一句自言自語似的語氣非常輕,錢贏差點兒沒聽清他在嘀咕什麽。但是這模模糊糊的幾個字顯然非同小可,他忽地一下子站了起來,伸手揪住了何建功的衣服,一把將對方拎了起來。

人高馬大山一樣的錢老板,把身量單薄的何研究員提得腳尖離了地。

“你,說,什麽?”

何建功吃了一驚,倒是一毫也不慌亂,擡頭看著錢贏,笑吟吟拍了拍他的手。

“放手放手,我這衣服挺貴的,好幾百呢。”

錢贏牙疼似地咧了一下嘴,抻直胳膊一點點把老何放了下去。特別溫柔地看著對方,好聲好氣開口。

“看在白玉觀音的份上,勞駕,你,再說一遍。”

老何整了整衣服,然後才擡起頭來沖錢贏搖了搖頭。

“哥們啊,你這暴脾氣,根本不是林小彥的菜啊。我認識他十好幾年,追他的男男女女能排到天津去,一個個把他當祖宗供著都沒用,沒一個成功的!”

錢贏高深莫測地盯著老何看了半天,末了冷笑一聲。

“那是因為他們都不是我。”

何建功唰地沖他比了個大拇指。

“我就佩服你這種臉皮厚的。”

錢贏這回只沖老何齜了一下白森森的牙。

他原本沒想再搭理老何,但是只憋住了兩分鐘,就欲言又止地瞥了何建功一眼,又忍了一分鐘,忍不住開了口。

“那個,你大學時畫了很多?”

何建功大笑起來。

* * *

天色將晚,林嘉彥陪著季昀在改建後的前門仿古一條街溜達了一陣,這條昔日老北京最熱鬧的一條步行街,多年前吵吵鬧鬧擁擠堵塞,卻深得市井人家的真味。08年盛事之後整飭一新,人氣陡然就散了。而今從街頭到街尾,雖是極力在往舊日風格上靠,但無論如何也脫不開不倫不類這幾個字。林嘉彥陪著季昀走了一圈兒,深覺氣悶得很,原本他所喜歡的老北京範兒變得十分拿不出手。

季昀倒笑笑,他對這些沒什麽概念,看著那一列整整齊齊的小洋樓也並不覺得哪裏不對,不過是司空見慣的一條所謂風情街購物街罷了。他說要給他的英國祖母和中國外婆各買一雙千層底兒,得虧步瀛齋這種老字號還在。林嘉彥趕緊帶他去了大柵欄兒,看著季昀在那兒比對什麽樣的鞋底子更軟更舒服,終於得空摸出手機來看了眼。

看了一眼微信上錢贏很久前的那一問,他忍不住輕輕牽動了一下唇角。

他回覆錢贏:“是的,非常好。”

錢贏的下一句立即就來了:“你那時真好看。”

林嘉彥楞了下,忽然意識到了什麽,眉頭蹙了一下,找到何建功的微信頭像點了下去:“你給那傻大個兒看了什麽?!”

何建功過了好一會兒才回:“你的手。”

林嘉彥無語。

他知道何建功是給錢贏看了什麽了。

何建功大二時在學院開了個人畫展,其中引起全校轟動的壓軸之作是一副千手觀音,是他去敦煌采風之後的作品。然而古典殼子裏裝了個現代派的靈魂,那觀音的眉眼活脫脫就是林嘉彥的神態,淡然高冷,貴氣疏離。不過這作品的出眾之處不在於觀音相的冷清,而是那姿態各異的四十二手,執的不是傳統的楊柳枝摩尼珠,而是煙、手機、菜刀、烤串等等各種惡俗不堪的尋常器物。

大慈悲聖像與這俗世掛礙煩惱碰撞出了離奇火花,當時就有人指責何建功膽大妄為,但他的崇拜者隨即就在花生林論壇上捍衛起偶像的偉大創作,水口仗越演越烈,甚至驚動了學院領導,末了一句以“百花齊放”定了性,算是給老何背了個隱形的書。

但天知道林嘉彥是被這瘋子半哄半騙著擺弄了一堆雜物大半個月,最後才知道畫出這麽個東西。他哭笑不得,問老何:你這是要供著我的意思?

何建功那時瘋瘋癲癲得很,臟辮兒一甩,露出了後頸處的梵文刺青。他裝神弄鬼地說:“煩惱多為自找,渡己才能渡人。”

林嘉彥給了他一個巨大的白眼,非常想拒絕承認和這畫瘋子是好朋友。

其實他知道何建功的言外之意。十八九歲時的林嘉彥,心裏眼裏的那一個人,身邊所有的人都知道是誰。

只有那一個人自己不知道,或者說,拒絕知道。

林嘉彥盯著手機裏何建功那短短三個字,忽然笑了笑。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已經忘記了當年暗戀裏的那些糾結和煩惱。

微信頁面裏又跳出一條信息,是錢贏。

“我這邊暫時完事了,你們在哪?我去接。”

林嘉彥回了個坐標,嘴角淺淺揚了個笑起來。

過去的,就讓它都過去。

他給錢贏發去的坐標是前門星巴克。錢贏繞了很大一圈才找到地方停車,得虧了方向感不錯,下了車狠狠打個冷戰,揣著手機在凜凜寒風裏朝著目的地奔去。

那一身價格不菲的騷包打扮凹造型是可以的了,要來對抗帝都12月天黑以後的寒風卻遠遠不足。錢贏東張西望地找星巴克,他印象裏的這店要麽在寫字樓底下,要麽在大商場裏頭,倒是頭一次見著這麽古色古香的一棟小樓。在即將被刺骨寒風凍透了之前,他終於確認了眼熟的綠色美人魚標志,匆匆忙忙推門而進,帶進了一身刮骨鋼刀似的風。

他沒點東西,在讓自己不那麽舒服的咖啡香氣裏往樓上走,踏著嘎吱嘎吱的木樓梯拾級而上。角落的沙發座裏林嘉彥沖他招了下手,教錢贏冷僵了的臉上硬是彎出了柔情似水的笑來。

林嘉彥推了個白瓷杯子給他,錢贏有點哀怨地占了一個雙人座,斜對的這兩個,一人坐了個單人座,明顯就是冷落他的意思……

但是杯子一捧他卻明顯快活起來,垂落的視線裏使勁藏了藏驚喜,還是沒忍住,擡眼視線裏亮晶晶地盯著林嘉彥看。

林嘉彥面無表情扭過頭去,不接他這二兮兮的一眼。

錢贏的嘴角翹起來,矜持滿足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啜著那杯白開水。

他不喝咖啡。

有人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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