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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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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嘉彥認識季昀三年,同吃同住也有了一些時日,但他直到這天才知道季昀不沾酒精是因為嚴重的過敏。

天還沒亮,季昀渾身就燒得如同火炭,然而卻又不是發燒,只是從皮下洇出紅腫,熱燙驚人。他在近乎昏迷的大醉中低低呻吟著,要水,要冰,或者是用英文喃喃地說些什麽。林嘉彥這一夜都守著他,聽到他要這些,立即去弄了冰塊和冷水來給他降溫。但林小少爺從來沒有照顧過人,不知道醉酒之後接觸過冷的東西是大忌,他只是笨拙地想要去照顧季昀。

畢竟……可能以後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季昀在十多個小時的昏睡之後漸漸醒來,發現自己還活著,他不得不感謝自己的身體底子還是不錯的。

過敏還沒消,但是季昀已經在頭疼欲裂的巨大痛楚裏緩慢坐起身來。他使勁按了按仿佛被生生劈開的腦袋,試探著動用了一下舌頭和理智。

他讓林嘉彥找了過敏藥來,就著溫水吞了兩顆下去。之後起身去洗澡,林嘉彥見他似是不穩,要去扶他,被拒絕了。

季昀笑著沖林嘉彥挑了下眉。

“陪我一起洗嗎?”

林嘉彥微微吃了一驚,季昀隨即爆笑出聲,他屈指彈了下林嘉彥的腦門兒。

“那麽就不要給任何機會。”

他十分瀟灑地自個兒一個人走進了洗手間,關上門待了很久。

林嘉彥默默地翻冰箱,飲食這方面他從來沒操過心,季昀雖然不擅廚藝,但基本的營養和口味是可以兼顧到的。然而對於連燒水都只會用飲水機加熱功能的林小少爺,要弄出一頓可以入口的餐食,實在是……太艱巨了。

季昀洗完澡出來的時候,就是看到他糾結不已地站在打開的冰箱前,手邊擺了一堆各種速食和罐頭之類,兀自還在研究手裏的一聽東西。

他走過去,輕拍了下林嘉彥的肩膀。林嘉彥一驚,轉頭看他時表情十分微妙。季昀倒是笑了,他頸側的過敏紅斑還沒全消,才洗過澡頭發也只是半幹,宿醉後面上看著頗為憔悴。但眼睛卻一如既往地明亮溫柔。

他說:“我來吧。——照顧比我小的同事也是應該的。”

林嘉彥的嘴角動了一下,之後安靜地退開了。

他不得不承認,季昀就是天生自帶溫柔光環的男人。林嘉彥以為他們之後的相處會尷尬,然而季昀待他如常,只是再也沒有身體接觸,以及,晚安吻。

他們在工作中依舊配合完美,項目推進得也頗為順利,那兩位叔伯返程的日子定了,玩笑中約他們擇日去津門做客。季昀笑著點頭:“過幾天要去北京拿批文,時間上允許的話我肯定要去看姥姥姥爺。”

說這話時他們就在花半裏的公寓裏,年長些的伯伯對林嘉彥:“小林也來。”

林嘉彥正在整理要讓客人們帶走的文件,若無其事道:“行呀,伯伯不是講過正宗做法的老爆三,您可不能白勾搭我這饞蟲。”

一行人都笑了,這會兒才註意到近飯點。季昀問了客人的意思,對方卻拿出了手機一晃:“不用特意出去了,試試南濱18號的外賣?你們這裏的地址是什麽。”

林嘉彥手上的動作突兀地停了,季昀也是一楞。他尚在思忖,另一位也開了口:“明天就要走了,再想吃這一嘴就要打個飛的嘍。”

林嘉彥幹巴巴地開了口:“那個,我們還是出去吃吧……”

這時提出叫外賣的那人已經拿出了那一截紙條開始撥號,聽到林嘉彥的拒絕,眉頭一挑,頗為玩味地看他。另一個這時也開了口:“小林不太喜歡那家店?”

氣氛有些奇怪,季昀這時報出了地址和門牌號。林嘉彥有些無措地看他,季昀走去他那邊接過那一大疊文件,給了他個安撫的眼神。

一個小時後有人敲門。林嘉彥沒動,季昀去開了門。

果然是錢贏。

他是推著餐車進來的。

迷你版本的餐車,上下三層。葷素搭配、湯水甜品,甚至還配了一點黃酒。因為打電話的那位祖籍是浙江,接電話的錢老板只問了有沒有忌口,以及想吃什麽菜系,就說:“由我安排吧。”

林嘉彥面無表情地看著錢贏進了門,之後把盛在米白色骨瓷餐具裏的菜品一一陳列至桌面上。六菜一湯一甜品,主食是刀切饅頭和五色米飯,熱氣裊裊。

季昀只是在笑,他眨了眨眼,主動走過去:“能用支付寶嗎?”

錢贏把最後一份果盤也拿了出來,回了句:“可以月結。”

季昀這下是真的噗嗤樂了。他指指桌上這成套的雅致骨瓷,笑道:“貴店的外賣太下血本了,飯錢裏包括餐具費用嗎?”

錢贏直起身掃過他一眼,邊說話邊把視線轉到了不遠處林嘉彥沈沈板起的臉色上。

“餐具要回收的,吃完了打我電話——我在隔壁,1902。”

傻子都看得出來這頓飯和這所謂的外賣太奇怪了。

但是老江湖們沒說什麽,在錢贏出了門以後坐下吃飯。反而是林嘉彥在食不知味中突然說了一句。

“這開飯館的是我以前……一個朋友。”

正喝著湯的叔叔格外仔細地品了下滋味,點點頭:“手藝不錯,看來請的廚子很棒。”

“……應該都是他自己做的。”林嘉彥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解釋這麽一句。

“看不出來啊,牛高馬大的體格,做出來的東西居然這麽細致精巧。”另一位用雞翅木筷子尖挑起了一抹金牌扣肉——真的是一抹,三七分肥瘦的肉片切得薄如蟬翼,一層層疊成了金字塔形狀,中間夾著筍幹和栗子仁,下頭鋪了層翡翠白玉似的菜底。刀工極精湛,更難能可貴是滋味平衡得剛剛好,香濃不膩。

林嘉彥沒說話了,他有點魂不守舍,想起幾年前情濃時曾跟這人去過一個農家樂,他原本不知道錢贏會做飯,結果那天他們吃了一餐午飯之後,錢贏說,食材都很好,烹飪欠點功夫。他冷嘲道:“嘴把式。”

結果那天晚上錢贏親自下了廚,他抱著看戲的念頭去瞅了一眼,卻見到這人正十分嫻熟地殺雞放血。單手鉗住兩翼之後一刀封喉,他微微吃了一驚,不是為殺了只雞,而是那一刻錢贏眼底的冷酷和專註,跟那個被他扇了巴掌還涎著臉要來索吻的二皮臉一比完全變了個人。

菜做得極好吃,然而他心裏掛著事,晚上就問錢贏:“你到底是做什麽的?”

錢贏很認真地想了一下,說:“其實還沒想好,可能要接替我爸的家業,不過什麽都不做就這麽跟你膩著也挺快活。”

答著話的時候他的手正在林嘉彥身上逡巡,說到“快活”時正摸到了些不可言說的地方,林嘉彥掙紮著要繼續盤問,摸出火來的另個人已經不容分說地壓住了他。

這一茬稀裏糊塗地給混了過去,林嘉彥後來一直也沒再找著機會去問錢贏,所提及的家業到底是什麽家業。當然後來他也知道了,只是晚了。

晚飯後突如其來一場暴雨傾盆,電光滾過雲頭,整個世界都黑了。

季昀望了下天色,拿了林嘉彥的車鑰匙說送送兩位。林嘉彥也要去,被長輩制止了。說小季一個人送就挺麻煩的了,還要兩人,太隆重,本來也沒多遠,再這麽客氣不如打個車了雲雲。

林嘉彥看著他們出了門,面對一桌子杯盤狼藉,他糾結了一陣子,慢慢地開始收拾。

他收拾完了飯桌,餐具丟進洗碗機,然後挪了挪家裏的桌椅,開掃地機器人打掃房間。之後又整理了下工作文件,接著去把洗手間裏的卷紙給換了。

總之,他把所有能做的事情都做了,最後站在了屋子中間。

他有點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站在這裏發楞。陽臺之外悶雷隆隆,忽然一個霹靂像是直接炸在了窗口,林嘉彥整個人陡然震動了一下。

他咬了咬嘴唇,開門出去,站在1902的門口敲門。

錢贏就好像知道他會來似的,他的第二下還沒叩上門板,1902的門就開了,一只手猛然攥住了他手腕,一把就拽了進去。

林嘉彥被一個寬厚火熱而有力的胸膛桎梏住了。

這人沒做什麽更出格舉動,就只是抱著他,非常用力,而又……非常小心。

林嘉彥以為自己會掙紮,他也覺得自己應該掙紮。但是這一瞬間籠罩了他整個軀幹頭臉的熟悉感,讓他心底要頑強冒頭的憤怒和傲慢無論如何也沒機會發展壯大。他在微微發抖,尤其是在錢贏的嘴唇壓到他側腦的頭發上時。這男人用同樣微微發抖的聲音叫他,這一聲是壓在他顱骨上發出來的,於是就好像直接穿進了大腦深處,讓他無可回避。

錢贏叫他:“林小彥……”

林嘉彥過了很久之後才枯著嗓子應了一聲。很低微,也很平靜,與此同時,他慢慢地掙脫了錢贏的懷抱。

之後擡眼望向對方。

錢贏的眼神熟悉又陌生,他見過這人許多面,最初419時粗暴夾雜強勢,被打了以後會瞇起眼睛露出非常危險的暴力傾向,但自己哭了以後,他卻又會像個溫柔蠢狗似的百般討好——他們在一起時林嘉彥的哭只有一個原因,難以啟齒。

但是他沒有見過這樣的錢贏。

眼睛裏凝著兇狠的光,仿佛窮兇極惡,但又小心翼翼,讓林嘉彥疑心只需要輕輕一碰就能擊碎這色厲內荏的強橫。

竟讓他一時無法說出將要出口的話。

但是他到底還是說了。

林嘉彥看著錢贏,極緩極慢地開了口。

“你,不要再糾纏我了。我們——五年前就結束了。”

那一抹兇狠的光瞬間化成了淩厲無匹的刀子,錢贏甚至往前逼了一步,高大身形將林嘉彥幾乎壓迫至背後的門板。

他瞇著眼睛去追林嘉彥的目光,而後者受不了這咄咄逼人的眼刀,本能想要避開卻又意識到了不能退讓。就在這糾結的幾秒鐘裏頭,他的下巴被錢贏捏住了,這男人以堪堪貼住嘴唇的距離輕聲說著話。

“可是你還喜歡我。”

林嘉彥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他一只手迅捷無倫地揚了起來,隨後啪的一聲被扣在了半空中。

錢贏到底還是完成了他朝思暮想的那件事。

他把林嘉彥按在門板之上,死死扣住了腰肢和一截手腕,然後吻他。

完全清醒著的林嘉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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