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幫的營生主要是水運和陸運的跑貨, 是以分舵遍布全朝各州府，結交之人既有達官顯貴，也有三教九流, 由他們散播謠言，速度之快就如迅雷烈風，普及群體不偏不倚。

為了朗朗上口, 賀南嘉用“昭帝的私生子乃傅琛”的中心思想編了首詩，讓流沙幫幫忙傳頌。效率在三日後起了作用，卯時一過, 侯府的大門打開，禁衛軍統領馮振把一臉懵的趙將軍請進了宮。

“父親不但會矢口否認, 更有可能揚言要宰了散播謠言之人, 二妹妹不向父親打聲招呼, 萬一壞了事兒咋辦？”望著趙將軍早已瞧不見的背影、皇城方向，趙錦煙擔憂道。

他們雖然關禁在侯府, 可三日前就聽聞了民間的兒歌，自然也猜到了是二妹妹的傑作, 都是萬不得已, 自然能理解她的用心, 活著的人才最緊要的, 但唯獨瞞住了趙將軍和善書琴。若是他們二人知道了，只怕會先給二妹妹一頓板子。

賀文宣看了眼二妹妹, 是那個熟悉且胸有成竹的模樣，便將疑惑和建議的話咽了下去, 二妹妹慣會出其不意, 沒和岳丈大人通氣, 定有她的道理。

“只怕趙伯越是否認, 皇後娘娘就會越相信。”賀南嘉意味深長的笑了下，在大哥哥和嫂子難以言喻的神情裏，轉身朝院子裏去。

這一廂。

趙將軍已進了太和殿，跪立堂中，凜然回稟：“市井狂徒，戲言汙蔑先皇，老臣願親自捉拿歸案，戴罪立功，挽回先皇聲譽。”

昭帝雖與他相差十幾載，二人卻是忘齡好友，從造反相識到建立天晉，相識有數十載，論一句比枕邊人熟悉都不為過。二人都不貪慕紅塵美/色，若非登基為天子，昭帝定是與他同樣，一生無妾。哪怕昭帝對張貴妃偏愛，但從不在禮制上有半分越俎、出格。駕崩僅僅數日，便生了此等抹黑天子之話，可惡至極。

鳳位上的人神色難掩疲憊，看得出是強撐著精神，有種搖搖欲墜之勢。太子一直病著也不是個事，等先皇入了皇陵，太子再未有醒的趨勢，朝堂就會有易儲的聲音。趙將軍心無旁騖，若非要選，定是站在三皇子一邊，除了他也沒更合適的人選。

半個字不提傅琛，卻更令梁皇後想偏了，親自捉拿即可串供也能滅口，她問起另一樁：“那日夜裏，趙將軍攜賀氏的二姑娘去哪兒？”

還是提到了這茬，趙將軍只得半真半假道：“老臣乃授皇上所囑托，帶嘉娘去往北地，欲和傅將軍隱居塞外。”

至於為何，他便只能裝憨稱不知，此舉卻更叫梁皇後篤定，傅琛就是昭帝的孩子。

回想往昔幕幕，昭帝對傅琛絕不僅僅是器重二字可言，不論是關乎袁氏的消息、還是兵部要秘、甚至尋找前朝茹妃娘娘的幼女，哪一次傅琛沒有參與？

還有最關鍵的便是傅琛與昭帝相認，梁皇後不過是問了一些過去，昭帝便稱傅琛受了傷忘記過去為由囫圇過去。

昭帝何其剔透銳利一人，怎會信了這等滑稽的說辭？現在想來，那說辭乃是昭帝為自己年輕荒唐想好的開脫。

“趙將軍既說謠言是假的，可本宮卻覺得只有這個謠言是真的，才能證明傅琛不會毒害皇上與太子。”梁皇後提醒道：“哪個傅琛是才真的，本宮最有話語權，不是嗎？”

真的傅琛出現了，昭帝卻將百官摒退，只留下太子和趙將軍，保傅琛的意圖昭然若揭。想想傅琛與昭帝極為相似的眉眼，梁皇後只覺痛徹心扉。

夫妻三十幾載，梁皇後沒想到，自己在夫君的眼裏就是這般善妒之人？呵。

趙將軍如鯁在喉，暗道女人心果真比針眼還小。自打傅琛獲封了飆淩將軍，梁皇後就陷入不可自拔的想象裏，總覺昭帝偏心。這話不能說，只會越描越黑。

“皇後娘娘明鑒，請傅將軍入殿澄清天下！”

“皇後娘娘明鑒，請傅將軍入殿澄清天下！”

“皇後娘娘明鑒，請傅將軍入殿澄清天下！”

咚咚咚—

外頭響起陣陣齊齊的喊聲、振動聲。趙將軍扭頭看過去，只見密密麻麻的人頭，連連叩首。

謠言以火燒燎原之勢傳入各個官員的耳中，不但傳達了昭帝與傅琛“父子”的關系，還將傅琛被嚴刑拷打的滿目全非也傳頌的淋淋盡致，就差將傅琛快死了給寫出來。

鑒於傅琛創下的豐功戰績，文官武將對謠言半信半疑。信的則是傅琛與昭帝相似容顏、天之驕子，疑則覺得太過匪夷所思。昭帝仁政慈愛，得民心、獲天下，就算是有個私生子遺落民間，說出來誰敢嚼舌根？對比袁朝的皇帝，昭帝的後宮寥寥幾位爾爾。

他們又擔心天子的血脈被糟踐，是以駙馬、孟遼、謝危、方文、李德等人組織官員，齊來太和殿求皇後娘娘高擡貴手。

梁固衍跪在百官當中，他整個人都是緊張的，既期待又戒備。

哎呀，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趙將軍腹誹。

梁皇後緩緩起身邁步前去，立於殿內駐足，地上籠長的裙擺鋪正莊嚴，素袍盛著天光，威嚴肅母，她問殿外跪立的官員：“爾等是要逼宮嗎？”

“微臣不敢！”

“太子體內餘毒未清，至今未醒，皇上還未入陵，爾等就要以這種形式逼迫本宮放了可能陷害太子、皇上之人，還說不敢？？”梁皇後聲聲轟鳴，如鐘振耳：“本宮看你們簡直是膽大包天！”

“微臣惶恐！”

刑部侍郎謝危立正上身拱手道：“皇後娘娘，倘若傅將軍真是兇手，那麽以他的本事，太子皇上出事那夜，他大可逃之夭夭。可他非但沒走，還勤勤配合調查。然則大理寺梁少卿以權謀私，公報私仇，對傅將軍百般折磨，卻交不出一份完整有用的錄詞。既無證詞、證供定罪，傅將軍理應釋放啊。”

大理寺卿方文附和：“皇後娘娘，傅將軍多次救駕有功，絕無可能有謀逆之心，老臣數十載判案經驗推測，想必是那名宮女與她背後之人的詭計，這名宮女當是個死士，一箭三雕，謀害皇上太子的同時，砍去皇上的左膀右臂傅將軍啊。”

戶部侍郎李德道：“謠言起，也是另一種民心，傅將軍賑災濟貧、追繳袁賊，從未欺壓百姓。此案怪異，還請皇後娘娘三思啊。”

其餘官員亦為傅將軍求情。

“既大理寺梁少卿動刑都審不出，就換個人審吧。”

“把傅將軍鎖上大殿，我等諸多人，豈能被一人蒙蔽？”

“是啊，傅將軍若真是……”

看著百官字字句句站在傅琛那邊，梁皇後深感恐懼和不安。恐懼傅琛真的是昭帝的孩子，不安倘若太子醒不了，她要推三皇子上去只怕會是困難重重。

“傅琛不可能是皇子。”

遠遠一道聲響，中氣十足，平陽王一身鎧甲而來，跟在他身後的是其三子，還有麾下的將領。

金輝之下，鎧甲閃爍刺眼的鋒芒。殿內的梁皇後下意識後退，趙將軍已經立身向前，擋在了梁皇後身前，微微側過頭問：“皇後娘娘可知虎符何處？”

梁皇後心裏咯噔了下，應：“知的。”

平陽王能夠率兵直驅入了皇城，說明城門要麽倒了，要麽便是他們的人。

趙將軍一身勁裝，低聲道：“皇後娘娘速速取來，老臣先頂著。”

梁皇後看了眼遠處閃動的冷光，再看了眼趙將軍，遲疑了一瞬還是選擇信賴，轉身去內庭。

不少沒見過陣仗的文官瑟瑟了幾瞬，危險的氣息隨著兵戎步步緊逼，不少年事已高的文官腦子裏湧出善老將軍殺進皇城的一幕，幾個頭發花白的似看透了生死，搖頭長長一嘆：“無望廝殺。”

這一嘆，成功點燃了武將們的警戒火，他們各個繃緊了身子，暗道這陣仗怕是來者不善。

禁衛軍統領馮振第一個攔上前：“殿內不可持兵刃、著鎧甲。”

見平陽王並無響應，他揚手揮了揮，幾百名禁衛軍從四面八方圍了過來，將平陽王及其三子、還有身後的將領圍起來，長/槍頭對準了眾人。

平陽王嗤笑了聲，後方更多的兵戎迎步追來，將整個太和殿以及殿前的大廣場圍了滿滿三圈。

第一圈是遁甲兵，第二圈是步兵，第三圈則是弓箭手。平陽王領兵打仗的戰功輝煌史如雷貫耳，百官們跪不住了，紛紛起身後退，仿若下一刻他們就會被萬箭穿心，文官退至最後抱團，武將自發挺身在前，為首的是駙馬爺。

“平陽王說傅琛並非皇子，有必要帶這麽大的陣仗？”平陽王的狼子野心就恨不得天下皆知，駙馬爺身經百戰，豈會看不出？這般說只是為了拖延時間，方才他已讓小宣平侯獨自悄然離去，盼他能想方設法蒙混出去搬救兵。

京城有賀武侯、宣平侯、趙將軍、長公主傅寧三支兵營，配合禁衛軍方能抵擋平陽王一脈。

殊不知駙馬爺的心思，平陽王成算在心，他朝百官裏的那人看過去，並不著急將戰場擴大，而是將計就計，“陣仗大不大的不重要，你們先看看她是誰。”

一名年過花甲老婦人被兩名士兵押過來，姻親孟氏、李氏一眼就認了出來，其餘跟賀文宣交好的官員也認了出來。

“賀老婦人。”

“老侯爺的嫡母。”

“她沒死！”

駙馬爺皺了皺眉，刑部侍郎謝危率先想到了另外一層：“平陽王帶賀老夫人來，是不是也該解釋一二，賀氏庶出姐弟是如何死的？”

“不著急，”平陽王拿捏住進程，全然不上當，他指著賀老婦人，問的卻是另一人：“本王解釋之前，不若請鎮北王先說說，趙禮究竟是誰？”

話鋒陡然轉變，弄的百官們是一頭的霧水，他們面面相覷，紛紛看向趙將軍，他暗罵完犢子。只見賀老夫人張口：“趙禮原名溫禮，乃前朝袁戚溫相之子。”

“什麽？？”

“怎麽會？”

“溫相之子！！那豈不是袁賊的同黨？？”

恰時，梁皇後握著兵符從內殿而出，聽此將手將兵符又藏了回去。

作者有話說：

趙禮:再CUE我，拉你下來！！！

平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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