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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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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結束,2003來的時候。輾轉而來的春季,伴隨著的是波及全國乃至全球的重大疫情,SARS。

那個時候N城並未發現“非典病例”,可卻也是人心惶惶。每日在家自測體溫,出門戴口罩,醋和板藍根都奇缺貨。小學、中學、大學處處封校,處處隔離。

琦琦懷孕9個月,離臨產期還有兩周便住進了醫院。方恒與她的家人都圍著她轉,趕在這種特殊的時刻生孩子,確實是需要註意的。

這日,我與大學時的三兩好友一起約了去醫院看看琦琦。

琦琦得知我要來,便短信央我在醫院對面的蛋糕店給她帶幾塊抹茶蛋糕。

一行人早已拎著水果花束進了住院部大門,我落在後邊,過了馬路在對面的蛋糕店給琦琦買蛋糕。

而後等我買完蛋糕過了馬路,向住院部的方向趕的時候。卻發現,正有一人撐著雙拐獨行踽踽緩慢的與我對面而來。是林淺。

上次醫院不歡而散之後我並未見過林淺,我也並不知曉琦琦與他是否還有聯系。

他看見我,說“真巧,你來看劉琦?”

我只是打量他,和年前沒什麽變化。暮春時節氣溫與去年十月差不太多,亦是穿的單薄。他受傷的左手大概是全好了。此時撐著拐杖立在我對面,一時竟不知說什麽。

“嗯,你也是?這是要回去?”

“是,比你來的早些。”他不等我回答便又接著說,“你看起來臉色不太好。身體不舒服?這種時候要註意的啊。”

我聽罷卻也只是微微的笑了一下,說“還好吧,一直都是這樣。”其實今天正湊上我的例假,想來臉色不會好到哪裏去。但我總共不能這個也與他說吧。

“那你進去吧,我還有點事,先走了。”

一微陣風吹來,吹起我披散著的頭發,我伸手扒拉了一下遮蓋住眼睛的長發。然後說,“嗯好,再見。”

他說“嗯,再見。”接著拄著拐杖從我的身邊經過。

我想說些什麽,可終於還是沒有說出口,拎著手裏的蛋糕盒邁著步子往住院部大門去。

沒走兩步,聽見林淺叫我。“梁筱沫!”我回頭看他,皺著眉頭用眼神詢問他。“怎麽了?”

他忽而就彎著嘴角笑了起來,“對不起,上次不該沖你發邪火。”

他的身後是人來人往的路口,喧鬧繁華,微風吹起他柔順的發絲輕輕的擺動。

他的目光很淡,可那彎彎的眼睛裏有很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那種令我心驚的情愫淡淡的,卻穿過隔在我們之間的陽光、空氣,一直到達我的心底。

我定定的看著他,搖著頭笑了。我說“再見!”

他並沒有把眼睛轉開,只是低下頭而後又擡起,他的目光又留在我的臉上,不帶一絲躲閃的,堅定又清明。“再見!”

我轉身又一次邁著著步子向門口去,可嘴角的弧度卻不自覺的越來越大。不知究竟在高興些什麽。是這件事的本身值得我高興,還是林淺的道歉值得我高興?直到如今我都沒有弄明白。

生活終究是太過突然的,她永遠都是猝不及防的給我們揭開接下來的謎底。不要說人定勝天,不要說不相信命運。我們都太渺小,終究是抵不過命運的作弄。

我在醫院呆了一上午,下午到父母家吃了晚飯便也回了自己的小窩,照舊一人打發時間。而後夜幕濃重時,我也安然入睡。

誰也沒有料到,第二天早晨起來我發起了低燒。眼睛睜開的時候,就感覺到不舒服。卻也沒有多想,只是覺得有些惡心。只當是例假來時的正常反映,然後穿衣、整理文件,照常準備上班。

等我正真起來,收拾東西的時候。就覺得頭重腳輕,拿出溫度計測了下。低燒,而後我又躺回了床上。

我是恐慌的,因為這一粒細小的“SARS”就像一條隱形的毒蛇在人群中穿梭。她的到來不是好運,那麽多的人不幸感染,那麽難治愈,甚至根本就無法控制這種病毒的蔓延。

我打電話給王頭請假,胡亂扯了一個慌。我知道自己說話的口氣,態度是惡劣的,他指責我的消極怠工,要扣的工資,扣全勤獎,扣年終獎。那種滿懷的恐慌已經讓我方寸大亂。

我說“扣吧,扣吧!扣完了拉到!”

末了,他還是不放心,“到底什麽大不了的事啊?不行給你拿年假沖啊~”

我想給琦琦打電話,可是她也是自顧不暇。

她是我的摯友,在這個時刻忙得焦頭爛額無暇顧及我的狀況。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無助。電視機裏所有的分別與死亡都刺激著我的神經,我害怕下一個就是我。

卻也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我只是從醫院回來睡了一覺就有些低燒。例假來了抵抗能力下降,容易感冒,我告訴自己不要緊張。不一定就是SARS,或許就只是普通的感冒。然後找出退燒藥吃了就窩在床上捂汗。

我們永遠都不會知道,每當一件事發生,接下來的是什麽。是平靜無波還是轟轟烈烈。

那麽多無法預料的未來,就那麽悄無聲息的潛伏在你的周圍,永遠也無法繞開。

藥吃了之後卻也不覺得好受,大概是因為空腹食用,我覺得有點燒胃,又爬起來趴在馬桶上吐得一塌糊塗。吐到最後只剩黃水,滿眼肆意的淚水。

不是難過,不是悲哀,也不是膽怯,單純的就那麽留下了淚。

覺得自己就是孤單的一個人,身邊連個端茶遞水的人都沒有,空落落的屋子,冰冷的家具電器。這麽這麽難受,這麽這麽孤單。

我想那個時候的自己,真的還是年少的。在身體遭遇突變、在健康受到極端困厄的狀況下。我自己一個人完全沒有能力招架。

那個時候所有年輕的脆弱完全都蔓延出來,天知道那個時候我多需要一個依靠,需要一股堅實的力量支撐我走下去。

我準備給我媽打電話,可猶豫了很久還是沒有撥號。我一向都是獨立的孩子,那一股子倔強的自立心又沖了出來。總覺得自己什麽都行,什麽都能搞定,什麽都不用別人的幫助。

完全不希望父母擔心,如果不是SARS,是虛驚一場。到頭來惹得老人家跟著我膽戰心驚。

再然後,我一直矛盾到林淺的電話打了過來。

我手裏抓著手機,看著陌生的號碼,沒有一絲猶豫的就按了接聽鍵。

“你接電話的速度挺快啊~!我是林淺。”

“哦,什麽事啊?”

“沒什麽事就不能找你聊聊啊。我向劉琦要了你的號碼,不介意吧?”

我沒說話,盤腿坐在沙發上安靜的聽他說下去。“昨天看你氣色挺不好的,提醒你註意唄,搞點白醋殺殺菌,喝點板藍根什麽的。”

人生病的時候是脆弱的,一點都不假。聽他這麽一說,我好不容易堆砌起來的堅強又一次坍塌。我的鼻音挺重,“唔,還好吧。”

“你到單位了沒?”

我甚至沒有多想,自然而然的就答道。“沒上班今天。”

“那真可惜,你沒見今天一大早馬路上的集體婚禮,那排場!~嗯?怎麽沒上班啊?”

“有點不舒服,就請假了。”

“去醫院了嗎?嚴重不?什麽癥狀?”

“有點低燒。”

“找點藥吃吧,實在不行要去醫院的,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吃了,估計就是普通感冒。”

“這種時候,什麽叫估計啊,你住哪?我過來看看吧。”

“不用了吧,不是什麽大事。”

“甭啰嗦,住哪?”

我並不肯定林淺一定回來,我只當是隨口的問候。就算他不來,我也感激他的這一通電話,至少因為他的電話我的心情平覆了不少。

我一再嘴硬的強調我自己能搞定。不用麻煩他特意跑一趟,而且他也不方便。

本來窩在沙發上懨懨的毫無目的一個接一個的換臺,頭西昏的昏昏欲睡。聽見有人敲門躋著拖鞋爬起來開門。

“小姐,你好。吉和粥鋪送外賣的,這是你點的粥。”

我一陣差異,“我沒定粥啊?”

“不是吧,就這是個地址,你看。”送外賣的小夥子把手裏的便簽條遞給我看,的確是我的地址。

本來早飯也沒吃,現在也沒勁再做飯,也不想再折騰索性就要了。“多少錢?”

“已經付過了。”

等我關上大門,我就想到了林淺,知道我生病沒有上班的只有他,而他又剛剛問過我的地址。

本想打電話對他道謝,可最終又覺得這樣很矯情,而作罷。

把粥丟在桌上就有回到沙發上窩著。那個時候我真的沒有料到,林淺居然親自來了。

我打開門,看見他不算結實的身子立在我的門口,帶著初春新鮮的泥土氣息朝我微笑。這樣的真實,我根本不能平靜的承受。就是在那一瞬間,那些原本隱於眼眶的淚水毫無征兆的就那麽滑落眼眶。

林淺楞了一下,然後安慰似得向我張開雙臂。他的腋下還撐著拐,手臂張開的幅度並不很大,可我還是一頭紮進了他單薄的懷裏。

我小心的避開了他的雙拐,摟著他纖細的腰身無聲無息的流眼淚。我們就那麽隔著低低的門框相擁在那裏。我的頭埋在他的懷裏,所有流出眼眶的淚水都被他藍色的外套吸收,只留下一灘深深淺淺的水跡。

我沒有擡頭,看不見他的表情。可那緩緩的一下一下撫著我後背的節奏,確實給了我安定的力量。

“先讓我進去吧,杵在門口怪奇怪的。”說著把手裏的袋子交到我的手上,是一包藥,隔著塑料袋的印花是什麽藥品看的並不真切。

我沒有說話,只是略顯尷尬的松開了我摟著他腰身的手,給他讓開位置讓他進來。回身把袋子放在鞋櫃上,彎腰在鞋櫃裏著拖鞋給他。

他撐著拐立在我旁邊,淡淡的說“別找拖鞋了,我穿不住,拿雙鞋套吧。”

我彎著腰手撐著鞋櫃擡頭看了他一眼,林淺的表情淡淡的。我悶聲悶氣的“噢”了一聲。

他撐著著拐小心的坐在換鞋凳上,我把手裏的鞋套遞給他。一時也不知開口說些什麽,他那麽直白的袒露他的殘疾,竟讓我不知所措。

林淺卻像什麽都不在意的樣子,打破這沈默的氣氛,說“訂的粥到了嗎?”

“嗯,剛送來沒一會。”

“吃了嗎?”

“沒胃口,”我傻站在門口,倚在門上,目不轉睛的看著他用手把自己的右腿搬起來搭放在左腿上。“好像很多的樣子。”

“兩人份唉,我也沒吃早飯呢。”他用胳膊肘壓住右腿,把我遞給他的一只鞋套套在穿了綁帶休閑鞋的腳上。

他穿了一條黑色的質地很厚實的褲子,鞋套松緊的收口勒出了他腳踝的細瘦。我的目光根本沒有地方停留,只覺得很不自在。

林淺把穿好鞋套的右腿放了下來,換另一邊。伸手向我拿另一只鞋套,我看著他把手裏棉質的鞋套遞到他的手上,不經意的觸碰到他的指尖。不知是不是因為我在發燒,我感覺到他的指尖帶著一絲絲微涼的溫度。

他扯著嘴角微微的笑了,“藥吃了,好點了嗎?”

“吃了又吐了,不過現在好點了。”

他用手抓著腳踝,穩住不受控制的腳,接著把鞋套套在腳上。穿好之後用手放下腿,然後扶著墻,抓著靠在墻邊的雙拐。

我害怕他摔倒,伸手扶著他站起來。他竟然開玩笑說“這個時候你該吃了藥躺床上休息休息,甭管我,我是義務勞動來的。”

“挺怕的,會不會是SARS?”

“得了吧,就你還SARS?再說N城還沒有發現病例。別自己嚇自己,我把粥熱了你吃點就睡會吧。”他撐著拐邁步子,“廚房在哪?”

“那兒。”

他撐著拐往廚房去,“把粥帶上,我撐拐不好拎東西,等會撒了都。”

我跟著他,把粥送進廚房,林淺就打發我去看電視。

那麽熟稔,根本就不像第一次來我家。

後來我已經不甚清明的記得到底發生了什麽,只記得我與他一起喝了粥,而後我吃了藥。並沒有回床上躺著,只是與林淺一起坐在我自己買來的松軟沙發上看電視,看都市裏的男歡女愛,看與我們相距甚遠的一個個家庭因SARS活生生的消亡,一個又一個脆弱的人陷入悲慘命運。

他有一顆強大有力的心臟。在我偶然觸碰到疾病的邊角時,他就毫不猶豫的伸出了雙手,溫暖我的心頭,超度我的靈魂。

我不知道那個時候,我遇見的是否就是愛情。我也不曾懂得,那些年少無知的自以為,就是一切苦厄的開始。

一直到最後,那一日印刻在我腦海裏的就只是林淺淡淡的目光,和著他反駁我得SARS時的堅定面容,連同他這個人從此在我心裏最最柔軟的角落安營紮寨。

作者有話要說:

存稿完畢~慢慢填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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