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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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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秋覓的內心, 仿佛也被這種舉世無雙的蕃盛壯麗所震撼, 整根心弦,如大海的浪潮一般, 隨著心緒的時起時伏, 漲漲落落,來回波動,許久過後, 仍難以平靜。

她最後來到了自己的寢房, 舒適珍貴的床榻用具自不必說, 當她跨入門檻的時候,最先被懸於墻上的一幅畫吸引住了目光。

她的視線不由自主地凝住了, 面上微微露出詫異:“這是聖上的畫。”

墻上懸掛的正是她去兩儀殿尋蕭問淵時,他與她執筆而作的梧桐雙兔圖, 未想到, 下人的手腳極快,已將畫給掛了起來。

盯著畫面中兩只兔子生動形象的情態, 不知怎的,宋秋覓突然就感覺不好意思了起來,有些臉熱地將頭偏側了過去。

轉頭前,餘光似乎看到了,畫下方的鏤花黑檀木案上,似乎還放著什麽別的東西,於是半晌後,她又將臉慢慢地移了過來。

才發現案上擺放的是幾件小巧精致的擺件,約莫是為了和兔年生肖相配, 與頂上的丹青映襯, 都是十分精巧可愛的物件。

居中的是一面月宮紋鏡, 玄青色的色澤,古樸又典雅,最外圍是一圈蓮瓣輪廓,每一瓣內都雕刻著海水紋浮雕,圍繞著正中的巨大圓月。

圓月內描繪的是廣寒宮的情景,一株巨大的月桂樹,上貫天下抵地,占據了整輪月亮,月桂樹下,分別是踮著腳尖肉墊,豎起耳朵,勤勞搗藥的玉兔,以及手持團扇,飄飖於空,披帛飄飛的嫦娥仙子。

玉兔神態認真,有種難言的可愛,嫦娥美麗,但罥煙眉間隱籠哀愁,最角落裏跪著吳剛,正擡首望著遠方,似乎在思念永遠也回不去的家鄉。

銅鏡是為了照容之用,真正實用之處乃在正面,宋秋覓翻到正面,鏡面被打磨得光可鑒人,清晰地將她的面容倒映其中,她望向自己鏡中的眸子,與自己對視,恰好看見了她有些微紅的臉頰,已經氤氳著別樣風情的水眸。

似乎被殷勤澆灌,刻意呵護的嬌花一般,某日突然知道侍養人背後過於深重的心思,在慌亂之中提前綻放,一時無法掩飾自己泛著粉紅霞暈的花瓣,又怕被那人提早回來看見。

正如銅鏡日常只是為了照容,許多人並不會在鏡子的背面上花太多巧思,如同方才那般,鏡子背面的精巧浮雕足以組合成一整個令人神思蕩漾的故事,不知覺沈浸中,久久不能自拔,圍繞著某種主題的,實在是少見。

如此一來,就算是對鏡梳妝,似乎也多了些別樣的意趣,摩挲著鏡子背後的凸起浮雕,心中浮想翩遷,不知不覺似乎也飛到了遙遠清寒的月宮,自己仿佛也成了那美麗端莊,清冷高貴的嫦娥仙子。

對待梳妝的態度,似乎也忽然鄭重了許多,這種日常小事,一下子也多了幾分儀式感。

宋秋覓從前聽說,若是一個人在微末小事上亦莊重以待,十分用心,那麽他在大事上必然也是一個靠得住的人。

若是一個人對你的身邊之事,亦細致入微,那麽他定然……

宋秋覓打住了思緒。

她沒有再繼續想,而是垂下目光,移到了月紋鏡的旁處,旁側也是一件精麗尤絕的白玉鏤雕雙兔嵌件,兩兔背對相靠,引頸望天,頂上松柏祥雲曲蔓勾連。

宋秋覓欲觸上去的手指頓了頓,她總覺得,這個白玉擺件,就像正上方懸掛的丹青一樣,是那人親自看過了,要求加進去的。

活靈活現的小兔子,親密接觸,成雙成對,在旁人眼中或許只是可愛,但,她總覺得那人的心思,似乎不止於此。

心緒浮亂間她的眼神飄遠放空,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漫無目的地撫著案面,直到摸到了一個格外瑩潤光滑的東西。

宋秋覓低眉一看,手中撫摸著的是一只小巧乖順的兔子,仔細觀察了下,才發現竟是個冬青釉兔形香熏,被做成這般可愛的外形,眼睛圓溜溜的,乖乖地趴在她手心,不打眼細看,還真以為是活兔。

她略微俯近了些,聞見了清雅的玉蘭香味。

這是她從小慣用的熏香,中間有幾年,府裏減了份例,供給她的只有最基本的吃穿用度,便格外想念這股香味,只因,這是記憶中母親身上的味道。

最難捱的那些夜裏,她常抱著母親留下的枕頭,鼻尖貼在上面,細嗅遺留下來的,溫淡舒心的香味,仿佛再漫長深黑的夜也變短了許多。

那時,她不敢將枕頭清洗,一直保留著原樣,因害怕這般日子會無止境的過下去,再也沒有機會得到熟悉的熏香,這便成了她所剩無幾的掛念與慰籍。

於是,這般習慣便一直留存了下來,難眠之時,總要嗅一嗅這種味道,以舒緩心神,得以安眠。

小兔子不大不小,尺寸大約和她掌心差不多,無論是放在床頭木架,還是枕邊,都不影響。

宋秋覓自己都不知道,她的眉目間平白溫軟了許多,將兔子香熏輕輕放在了枕側,手指在其上流連了許久。

她沒有去問守在門口的內侍,帝王是如何得知她這些隱秘的喜好的,又是如何記在了心上,將這些細小到可以忽略的細節,用心地安置,於是,隨處一見,皆是驚喜。

有些東西,無需言明,有些情緒,亦是如此。

她的心中落定,想著不久以後是帝王生辰,生起了投桃報李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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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城門處,有幾駕寬敞華美的馬車正在排隊等著經過關檢,其後亦跟著一長串裝置物件,以及仆役乘坐的馬車,浩浩蕩蕩,像是自遠方舉家進京的高門貴族。

處在前面的,其中一輛華貴的馬車上跳下來一位少女,顯然是先前在車中坐久了,好不容易停駐,下來舒緩舒緩筋骨。

她的面容清秀大氣,是那種典型的高門貴女,大家閨秀的長相,但性子卻偏活泛一些,走到更前面的一輛馬車前,挑眉對車內的人道:“母親就不下來走走嗎,離入府怕還有些時候。”

她說話的那輛馬車窗邊的簾幕被緩緩揭開,伸手拉著窗簾的是一只保養得宜的手,一張女人的臉在窗口浮現。

女人溫婉地笑了笑:“不了,為娘正在看著京中世家送來的名帖,待安置下來,可有得忙了。”

說話的女人應該是中年,但因為多年金湯玉露的生活,看不出太多老去的痕跡,依稀猶見年輕時的溫柔婉轉,雖不是江南人士,但多年深居那裏,似乎也有了江南女子煙雨朦朧的韻味。

江筱月不以為然:“那些人大多是聞風而動,看父親似乎前途坦蕩,便一個個急忙上來攀附了,又有多少誠心交結的,父親一向清風磊落,不喜交游黨爭,母親您看看就好,隨便挑幾個回覆,沒必要一一上門。”

江筱月的母親溫氏嗔怪地看了女兒一眼:“怎能這樣說呢,我們初入京城,根基不穩,多交好一些人,以後也有利於你父親的官場行走,更何況,你也到年紀了,我們對京城人家不熟悉,到時候相看人家還是少不得旁人幫襯把眼。總歸,多認識幾個,有利無害。”

江筱月腹誹,聖上重用父親,可能就是看重了他生性淡泊,不喜交際,不與人沆瀣一氣,私相授受。這般上趕著去聯絡同僚上下,未必是件好事,但此時說了母親估計也聽不進去,於是便放棄了勸說,預備著回頭跟父親說一聲,讓他阻攔一下母親。

溫氏說著話,忽然想起了什麽:“對了,先前你幹娘不是還說,進京以後讓你去見見太子,前幾日我叫你給你幹娘寫信,最近收到了回信沒有?”

“沒有。”江筱月搖頭,“也沒有旁的音訊。”

溫氏的眉頭皺了起來,沈思著到底是怎麽回事,江筱月看著她,無奈地說:“母親,我不想嫁給太子,您就不要再堅持了吧。”

誰知,這句話,讓溫氏很是不滿,眉間折上了一層折痕,對江筱月道:“你年紀輕輕,沒見過這世間的浮華,懂得什麽,如今以為刺史府上的日子就夠舒適尊貴了吧,那是因為你沒有見過真正的滔天富貴!”

她對待自己寵愛的女兒,難得口氣有些重,強調道:“等你真正見識過了,你不可能不會向往,但若是你那時已經嫁了一個普通的官宦人家,餘生皆會在悔恨中度過,人不能讓自己後悔,年輕時便要抓住一切機會達到自己的目的。”

與溫婉外表不一樣的是,溫氏內裏其實是一個很強勢的人,有自己的主意,打定了心思以後,誰都拉不回來。

“何況太子也算是人中龍鳳,無論是外貌還是地位才識,皆是翹楚,我也就是仗著與你幹娘關系親近,才有了這樣的好機會留給你。”

江筱月心中的抵觸也上來了,板著臉道:“可太子已經娶了正妻,母親是讓女兒去做妾嗎,我江氏世代清流,可容不得這樣的汙點。”

溫氏的語氣緩了緩,伸手摸了摸女兒腦袋右側的頭發,安慰道:“為娘怎麽可能讓你去做妾,你相信,為娘的女兒,要有,自然是得有這世間最好的東西,為娘自有打算,你不必擔心。”

江筱月卻並沒有得到慰籍,反而震驚地瞪大了眼睛:“母親,您是什麽意思……您與幹娘可切忌不要做一些無法挽回之事。再說了,太子妃乃是女兒的親表姐,姑母的嫡親女兒,女兒不可能和自己的表姐夫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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