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今天起，你就是依德妮·赫斯了。”那個醜陋的半身人擡起了過於細長的手指，他的指尖夾著一張證明書。女孩快速地把那張證明書搶了過去，就著昏暗的光查看起來。

半身人彎曲著自己的手指，靈活地從口袋裏掏出一卷卷煙點著。猩紅的光，還有青色的煙霧在這昏暗中開始沈浮。那個半身人用他巨大的鷹鉤鼻嗅了嗅周圍，然後發出刺耳的笑聲：“不用著急，小姑娘。做我們這一行的，都很有信譽。我們可是商人。”

“有誠信的商人可不會幹出偽造的事情。”女孩子輕輕地哼著，她的眼睛還明亮清澈得像一汪泉水，只是這汪清泉也遲早會被這世界所吞沒。她還很驕傲，在檢查完證件後，她轉身就走，一刻也不想在這個骯臟的地方多待一會兒。

“小姑娘，無論是什麽種族，什麽樣的人，都有好人，也有壞人。有誠實者，也有說謊者。這是人的本性。我們只是販賣這種本性的產物。就像你，可愛的小姑娘，你不也需要這些小玩意嗎？”

昏暗之中，那個半身人難聽嘶啞的聲音響起來。女孩子遲疑著回過頭去，只看到對方窩在巨大的椅子中，用那張醜陋面孔朝著女孩微笑：“你在害怕什麽？小姑娘，我也是信仰光明女神的人呢。”

神祇的名字讓女孩驚叫起來，她一頭栽進黑暗裏，往前跑。

記憶中那條黑暗的，充滿了腐敗味道的街道並沒有那麽長。但她卻仿佛一直在奔跑，黑暗中似乎有什麽人的影子在停留，那些都是她所懷念的人們，他們是那麽溫暖，發著淺色的白光。

但他們都已經死了，他們以女孩記憶中，他們最後的樣子，瞪大著眼睛看著女孩，呼喚著女孩的名字。但女孩卻仿佛充耳不聞，只是在黑暗中奔跑著。她奔跑著，從女孩變成了少女，黑暗似乎也不再可怕，可怕的是她曾經期待的光與熱，她想，自己最終還是和這黑暗融為一體，變成了誰也不喜歡的存在。

“你要知道，你的行為是褻瀆神祇。”

黑暗中傳來了這樣的聲音，女孩站在黑暗裏，握緊了自己的衣領。她感到自己快要無法呼吸，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一旦倒下，就是對那些人屈服。她倔強地站在那裏，仿佛腳下就是自己堅守的領土。她不敢後退一步，她知道自己什麽都沒有了，只剩下倔強。

“就算是褻瀆也好，可是我就不要信仰他們！！”她大聲地喊，從那空曠的，沈沈的黑暗裏高呼。

羅倫的眼光從依德妮失去血色的臉龐，抖動的雙唇上移了回來。她們現在在一家旅館的房間裏，怕依德妮受冷，所以現在窗門緊閉，而空氣中浮動著淡淡的血腥氣。門的那邊，身穿白色長袍的藥師一邊清洗著自己的手，一邊說：“我能做到的也就這些了，她能不能醒過來，我也沒有什麽把握。如果想要她完全無事地好起來，你可以為她請一個女神的祭祀。”

“女神的祭祀？”羅倫看向了藥師，皺起眉頭。

“嗯？你該不會以為是光明女神吧？哈哈哈”看著羅倫呆楞的樣子，藥師哈哈笑起來，他雖然年過50，但還是個爽朗的男人：“在南大陸，誰敢請一個光明女神的祭祀？難道你沒有註意到你的夥伴，她的黑袍是黑暗學院的麽？”

藥師指了指昏迷不醒的依德妮的衣服。這是依德妮一直穿著的灰袍，上面有簡單的除塵術，還有象征著黑暗女神瑪修的夜梟印記。藥師露出了羨慕的表情，然後說：“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黑暗學院的學生。這可是黑暗陣營裏最頂級的學院了，學院是受到黑暗女神的眷顧的。每一個學員，幾乎都算是女神最忠實的信徒。雖然黑暗系的法術的治療術並不好用，但對於虔誠者來說，就完全不是這樣了。”

“啊……是嗎？”羅倫安靜地聽完，恍然明白過來為什麽依德妮幾乎都不換她那身難看的法袍了。在黑暗的世界中行走，代表著黑暗學院身份的法袍可以為她省去很多的麻煩。她想了想，禮貌地道謝：“謝謝您的建議，我會考慮的。”

藥師無所謂地擺動著手，羅倫把他送到了門口，藥師突然回過身來，笑著說：“如果不是因為我們跟那幫假道德的家夥已經很久沒有戰爭，我可能一轉身就去宗教所檢舉你了。”

羅倫一楞，然後回過神，她垂下眼，低聲說：“不，我並不是光明女神的信徒，也不是光明陣營的人。”

“啊，是麽？”除非獲得神恩的允許，否則沒有哪個神祇會讓信徒說出不信這樣褻瀆的話的，至於不信者？無論是黑暗還是光明又或是中立，沒有哪個神祇會同意這個世上有不信者的存在。他們的靈魂在死後將不會有神祇願意迎接，只能消散在天地間。

藥師將信將疑地看了羅倫一眼，然後搖了搖頭：“那可真的很難得。你古板得就像本無趣的老書一樣。”

羅倫沒有說話，把藥師送出了門，這才說：“再次感謝您，請走好。”

藥師這一次沒有再說話，離開了旅館。

羅倫回到了依德妮的床邊。她發了一會兒呆，看到依德妮的臉色發白，額頭冒出虛汗，於是又去打了盆水給依德妮擦汗。她想了想，還是俯下身，在依德妮的耳朵邊說：“我去神殿叫祭祀來好麽？”

這句話仿佛是一個開關，依德妮猛地睜開了眼睛看向羅倫。羅倫也平靜地看著依德妮。但依德妮似乎不認識羅倫，或者說，她根本就還沒有清醒過來。她只是看著羅倫，抓住了羅倫的手，那手用力得可怕，如果羅倫不是亡靈，恐怕就要被這力道捏斷手骨了。但羅倫只是平靜地看著依德妮。

房間很安靜，只有依德妮的呼吸聲，她受了很嚴重的傷，每次呼吸都噴出一股熱氣，但她還是在努力地呼吸著，她說話很困難，每一句都仿佛從胸腔中擠出來那樣，化作沈痛的，絕望的聲音：“不，我不祈求任何神明，我不信仰任何神。他們宣揚光明，卻放縱光明下的罪惡。沒有神，這個世界，從來都沒有神。只有欲望與利益。”

“是嗎……”羅倫低頭看著面前一個一臉倔強的姑娘。她已經脫去了平日裏那種帶著嘲諷的，微笑的面孔，顯露在羅倫面前的，只有倔強。羅倫的眼神飄忽游移著，她突然握住了依德妮的手背，安撫似的拍了拍，然後用著溫和而柔軟的聲音說：“你說的對，依德妮·赫斯。我會尊重你的願望。”

依德妮看著羅倫，她張了張口，似乎想要說什麽，眼神迷茫，在聽到羅倫回答的一瞬間，她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往下軟去。但羅倫及時地扶住了她，並且將她輕柔地放好，然後安撫似的摸了摸依德妮的頭頂。

依德妮閉上了眼睛，她的嘴唇顫動著，洩出了一點點囈語。羅倫靠了過去，貼在依德妮的耳邊，終於聽清楚了對方的聲音。

“好暖……”

羅倫松開依德妮的手，走向了緊閉的窗邊，通過窗上的小木縫看著外面的街景，然後輕輕地，帶著莫名意味地笑了一聲，

等到依德妮的意識終於從混亂以及迷蒙中清醒過來，迎接她的，是幹凈整潔的房間，刷洗得雪白的床單。陽光從窗外的木縫裏鉆出來，帶來了令人安心懷念的味道，而在桌旁，一株盛放百合花擺在那裏，上面還掛著新鮮的露水。

當然，還有金發的姑娘那柔軟溫和的微笑：“歡迎回到喧囂塵世。”

依德妮眨了眨眼睛，她動了動身體，羅倫靠了過來，熟練地把她扶起來。依德妮感覺自己的身體確實好上了很多，隨著血液流失的力量，都在一點一點的回覆。她看向羅倫，問：“過了多久？”

“三天。”羅倫好聲好氣地回答著，那雙碧綠的眼睛緊緊地盯著依德妮：“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好……好很多……”依德妮遲疑著回答，她拉開一點衣領看過去，腹部的傷口已經好了，連點傷口也看不見，她皺起了眉頭，說：“看上去簡直不能太好了。”

“是嗎？”羅倫露出松了一口氣的樣子，就閉上了嘴。

依德妮覺得自己不能期望這個話並不多的戰士主動說什麽，只好問：“為什麽我的傷好得這麽快？普通的藥師可達不到這個地步。”

“是煉金術。”羅倫回答，她微微地擡起頭，綠色的眼睛真誠地看著依德妮，就好像一個單純無辜的孩子：“你的傷太重，所以我私自動用了你的錢袋。”

“煉金術！我的錢袋？！”依德妮的臉都白了，她驚呼起來：“那可是我們接下來的旅費！”她喊完，又無力地跌回床鋪。她楞楞地看著天花板，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退房吧，我們需要錢，需要離開這裏。”

“不用擔心。”羅倫則安撫著依德妮：“我聯系了傭兵工會，接了個任務，我們會跟隨商隊從洛得出發，穿越沈默之森前往東大陸。在這之前，你可以安心地待在這裏養傷。”

“什麽時候？”

“四天後。”

依德妮於是沈默了一會兒，還是點了點頭，然後她環顧著四周，低聲嘀咕著：“你可真不像個亡靈。”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跟配偶君看車去了，結果上傳晚了，唉，果然是冷文啊…………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