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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離噩夢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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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允比我想象中來的迅速。

這些時日,我心中極是矛盾,既希望明允快些到來,又希望他永遠不要知道我如今的處境。

男人之間的事情怎由得了我,我最終還是如期見到明允。

白日,由朝臣作陪,相陵君在主殿正式接待明允。

晚間,主殿旁的小偏殿,相陵君高坐殿中,特意設下家宴,座上客固然還是明允。

偏殿燈火通明,靜謐的夜晚,我無聲無息地跪坐在相陵君身畔,以妻子侍候夫君的禮節,替相陵君斟酒。

我的話原本就不多,今夜更是出奇的少。我低著頭斟酒,不斟酒時,就靜靜地註視著被燈火投在軟席一側的影子。

我其實竭力表現自然,但相陵君很快就察覺到我的異常,他不動聲色,只是握了握我的手,我微微一顫,適才察覺自己手心冰涼。

他握著我的手未松,上下打量我兩眼,我趕緊像往常一般沖他微笑,湊近他低聲道:“我累了。”

我累的不免有些過早,但我想不出更好的借口。他並不起疑,氣息附在我耳邊,也悄聲道:“瞧你一整日無精打采的模樣,莫不是我太累著你。”

我皺眉不語,沒有被他握住的一只手攥的身上的衣服更緊。他只當我是嬌羞,眼睛裏流溢著往日裏我最得他歡心時的寵溺,替我攏一攏衣服,柔聲道:“逗你而已,累了就早去歇息,我一會兒過去。”

我如臨大赦,便欲起身退席。

相陵君扯住我的衣袖,暫且將我攔下,無奈一笑:“方才就不曾與你兄長認真行禮,此刻須得向你兄長道別才是。你平日在家中盡管隨意,如今客人面前總得過得去,去吧。”

我微微擡高一線目光,明允的桌案上擺一只金獸香爐,正冉冉升起回字香煙,一旁侍候的侍女暗用金挑將爐中餘香翻轉,嫌怕斷頭煙。

外間樂師曲折澀然的笙調透進簾幕,我身著繁覆沈重的華衣,走到殿中,狀做敷衍地向“兄長”敬酒道別。金獸不斷傾吐,薄霧濃雲相隔,他看不清我的眼睛,我亦一心回避於他,態度淡漠,答非所問。

如此一來,在相陵君眼中,我與明允不過是一對不睦的兄妹。相陵君以為我是側室小姐出身,我與兄長不睦,也不至惹他生疑。

拜別之後,我刻意從後殿退出,服侍我的侍女皆等在前殿門外。我孤身一人繞過後殿,偷偷溜到間壁之後,附耳竊聽。

玉儀認定明允不肯為我得罪相陵君,但我畢竟對他心存一絲奢望,倘若明允肯呢?但凡他肯帶我離開,我就勢必要離開相陵君,因為……因為……因為我不願我真的是阿妍。

隔著間壁,我聽見相陵君正因我向明允表示歉意,將我今日的無禮解釋為近來身體不適,平日對他亦如此……他居然在明允面前盡說我的好處。明允似乎沈默著,過了許久始終一言不發。直至相陵君無話可說時,他適才突兀地令人將一幅畫像呈與相陵君。

我不知畫像上畫有何物,只聽明允說道:“畫像上的女子非但肖似阿初,比之阿初,尤為俏麗,此行我已將她攜往盛京,還請相陵君笑納。”

相陵君的聲音淡了一層,我與相陵君相處一段時日,可以聽得出他略有一分不悅。

“文信候此言何意?”

明允直言道:“阿初粗鄙,不堪承相陵君厚愛,還望信陵君不吝賜還。”

這句話一傳到我耳中,猶如天籟之音,我整個人都傻掉。我內心驚喜交加,只聽到自己的心臟一下一下不停地急跳,好似全身死沈沈的血液都一齊沸騰。

我攥住一只拳頭,用力按住亂跳的心臟,對面絲竹停歇,腳步紛亂,殿門關闔,卻是屏退左右。

我忽然明白明允要做什麽,我顧不得許多,匆忙從後殿繞回偏殿。

火光之下,相陵君神色覆雜,我知道為時已晚,明允搶先一步將實情告知,相陵君終於知道我的真實身份是明允的妾室。

空蕩蕩的殿內寂靜無聲,猶如三個人的墳墓。

火焰噙住燈芯,火焰劈啪炸響兩聲,門前松樹上有飛鳥拍打翅膀,相陵君緩緩地將手中的絹畫卷起,擱置一側,面色平靜道:“如若我不肯歸還呢?”

明允道:“相陵君素來明智信仁,必不至於為一女子大動幹戈。”

“我雖不屑因一女子大動幹戈,但更不忍看侯爺被世人唾罵為忘恩負義之輩,更何況阿初未必肯隨你而去。”

明允略有遲疑,我知道是我方才的態度令他疑惑。

我生怕他因相陵君三言兩語而生悔意,情急之下,從暗處奔出,一跪在他的身邊,緊緊地攥住他衣袍。

“夫君救我!你當初答應過我哥哥,說一生一世對我不離不棄,夫君是信守承諾之人,怎可對我食言毀諾。”

“阿初。”明允難以置信地看著我,扶我起身,我比他更驚異於方才自己的言語,我從來不知道在這世上我還有個哥哥,可方才卻分明脫口而出。

我的淚水自眼角滾落,順著兩腮漣漣淌下,明允根本不知道,在相陵君府的度日,我連哭泣亦不得自由。

相陵君擡頭直視驀然現身的我,他停留在我臉上的目光恍若三尺寒冰,我仿佛再次見到夢中的少游。

我打個激靈,瑟縮著往明允身後避去,這一刻我知道我是非走不可。

明允遞我一方手帕,心意已決:“你放心,哪怕拼死一搏,我也定要將你帶走。”

我攥住手帕的手心冰冷,我雖一心求去,但並不願任何人為我拼死一搏,更何況還是明允。

片刻之間,相陵君面色恢覆溫和:“只怕侯爺拼死一搏也不過帶走一具屍首。”

他絲毫不以明允為侮,就連方才這一句帶走我的屍首,也貌似僅僅替朋友憂心,說的全不與他自己相關。

以當下的情形來看,玉儀所言不虛,相陵君定然寧可將我賜死,也絕不容我貽笑他人。說來說去,我到底就是一件供他享樂的物品罷了。

明允若有所思,相陵君泰然道:“文信候請先退下,明日自會給你答覆。”

既有轉圜餘地,明允自不願鬧僵,松開我的手,暫且留我與相陵君相談。

失去明允的庇佑,空蕩蕩的大殿裏,我獨自一人與相陵君相對。

這一次我沒有任何退卻,我並不覺我有任何愧對於他。

相陵君從席間起身,行至殿心,燈火拉長他的身影,黑暗的影子,整個將我籠罩。

“你非去不可?”

他的目光不再冰冷,裏面有一份我所看不懂的覆雜。

明允不是忘恩負義之輩,我卻情願做忘恩負義之徒。

“阿初早已有夫,當日迫於形勢作出無奈之舉,原該見棄於夫君。今日但蒙夫君不棄,阿初當然追隨而去。”

“很好,很好。”他嘴角露出三分笑意,漫不經心地取下腰間佩劍,遞送到我胸前,“為一女子傷朋友之誼,委實不值。你若執意如此,我也容不得你。好在眼下之事卻也簡單,只消你自戕而亡,便可免卻我與文信候之間嫌隙。你若一心求去,此刻就自行了斷。你有如此節烈之舉,文信候心生敬佩,想必會厚葬於你,我到時也勢必成人之美,不至於令你做孤魂野鬼。”

我對相陵君的為人,原本就不抱希望,但是盡管早有預料,此刻聽他親口相逼,仍還是驚怒暗湧。

在他眼中,我的性命就如草芥一般,一文不值。

我站在他面前,靜默片刻之後,模仿著他漫不經心的笑容,揚起臉道:“我一死不打緊,只是相陵君的美夢就此破碎,豈不可憐的很。”

我大概能夠摸清做什麽可以觸怒於他,做什麽可以討他歡心。他總會在我不像阿妍時、在我不肯承認自己是阿妍時莫名動怒,說到底他不過是借我這張臉成全他的夢境,自欺欺人。

我今天偏要摔碎他的夢,我除了是一件禮品之外,我也是一個可以表達憤怒的人。

他的臉色瞬息而變,我知道我的話正中他的死穴。

我只覺得痛快,繼而不依不饒。

“聽聞阿妍是你親手害死,你既然親手害她性命,如今還來找她做什麽?這世上再也沒有你的阿妍,她因你被挑斷手筋腳筋,她因你葬身火海,焚作一捧灰,一縷煙,自此隨風而去……”我又揚了揚臉,將胸中的酸澀逼退,好笑道,“相陵君你如此殘忍無情,就算阿妍尚在人世,也一定會像我一般離你而去。我想阿妍生前必定對你心存絕望,否則你又何必斷掉不相幹之人的手臂。”

相陵君的胸口劇烈起伏著,他凝視著我的雙目,手中依然握著那柄冰冷的劍,半晌不語。

我不知道他盛怒之下會有怎樣的舉動,最好一些是將我關入大牢,或者直接將我一劍刺死——我原本怕極了相陵君,現在也怕極了他,可是我只要想到在火海中向他苦苦哀求的阿妍,想到每年寒冬飽受的病痛折磨,我就一點也不想退卻。

我真是惡毒,可是我就喜歡我這樣惡毒,我唯有如此惡毒著,才足以驅除我心中那些不該存在的過往。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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