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平房裏空間很小，一眼能望到底。

角落裏擺著張堆滿雜物的書桌，書桌前的整面墻都貼滿了獎狀。

楊箐上前仔細查看，發現獎狀項目很多，從夏明幼兒園歌唱比賽第一名到初中的三好學生，碩果累累，卻在高中時期留了難看的空白。

楊箐不由得輕嘆一聲，“夏明同學遠比我想象的要優秀。世事總是無常，老師簡直難以想象家中發生巨大變故的你，小小年紀要如何撐起一個家……”

對於老師的規勸之詞，夏明聽過太多。這會根本不在意楊箐說了什麽，徑直坐在書桌前，從雜物裏隨手扯出一張物理卷子塗塗畫畫，順便嗯嗯啊啊地敷衍楊箐。

楊箐察覺到夏明的敷衍，轉頭看他，卻瞬間被這卷子吸引了目光。

這是前幾天學校剛采購的卷子。因為學生們大多在上次期中考試裏表現很好，最近聖耀的學風有些浮躁，所以老師特意采購了這批頗有些難度的卷子，專用來叫學生們“認清現實”。

而夏明手中這張，是物理卷中最難的那張。

只見夏明隨手圈了幾個選擇題答案，將選項一連便是個數字“2”。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

被圈起來的竟然全部都是正確答案！！

楊箐蒙了。她震驚地看著夏明，如果她沒記錯，剛剛夏明只是隨手勾畫來著？？

楊箐：“你，你能再做幾道題嗎？”

夏明不曉得楊箐為什麽只驚訝不生氣，但他十分得意於自己反抗老師的小動作，挑眉道：“沒看夠？”

說著，夏明翻過卷子，選了一道受力分析題，隨手改了幾個參數，而後將小方塊N所受的摩擦力設為“楊老師”，很快得出結果：“楊老師”＝250g。

卷子剛放下去沒幾天，還沒到老師們講評這張卷子的時間。

而且就算講評過了，也未必所有人都能記住試卷答案。

而且就算記住答案，一般人也絕不會隨手改幾個參數就得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所有的一切都在指向一個事實——夏明，是個物理天才。

而這樣一個物理天才，在競賽如火如荼舉辦的時候，竟然跑去收保護費了。

楊箐一時不知自己是該笑還是該哭，她回過神來，只見夏明神色覆雜地看著她。

想來是方才太過震驚，一時丟掉了表情管理。

楊箐不好意思地笑笑，而後兩手撐在書桌上，看著夏明，目光灼灼，“夏明同學，你確實不該收保護費，非常不應該。老師建議你參加物理競賽，獎金三萬的那個！”

夏明聽到前面的話只冷嗤一聲，漫不經心地轉著筆。

但當他聽到後面，筆“啪嗒”一聲掉在桌上，他不敢置信地看向楊箐，揉了揉耳朵，“幾萬？？？？”

話音未落，夏明從凳子上竄起來，十分狗腿地做了個“請”的姿勢，討好道：“楊老師您請坐，快請坐。要不要喝水？茶還是白水？”

楊箐失笑，“但是競賽已經報名很久了，可能沒有名額了。”

聖耀本次競賽是在為海市聯賽做準備。除去“小法庭”這種自己舉辦的趣味競賽，其他的學科競賽都是一百人進十人，最後推選這十人參加聯賽。

聯賽榮譽含金量很高，因此報名的人很多。

楊箐打開共享文件一看，物理競賽的名額果然滿了。

夏明見此，頓時有點垂頭喪氣。

楊箐有所思地笑道：“別喪氣嘛，萬一有奇跡發生呢？比如哪個學生突然不想參賽了。”

夏明半信半疑地看她。

楊箐卻拍拍夏明，叫他附耳過來，“你可以這樣……”

幾天後，奇跡竟真的發生了。

羅恩來表明自己選擇退出物理競賽，選擇小法庭的時候，楊箐和夏明都表示非常震驚。

夏明邊佯裝流淚，邊握住羅恩的手使勁上下晃，“羅同學，感恩，大恩不言謝，我真的……你是好人。”

楊箐也關心道：“真的要選擇小法庭嗎？要慎重考慮一下哦。”

羅恩面無表情地從夏明掌中抽出自己的手，看向楊箐，抿了抿唇，“老師少說違心話。”

楊箐聞言頓時繃不住笑。

夏明見狀，挑了挑眉，也露出個痞笑，拿著兩張報名表就快樂地離開了辦公室。

比起物理，喜歡數學的人總是多些。羅恩把數學讓出個缺口，物理就能有他一個位子。

楊箐看著夏明的背影消失在視野中，轉身拍了拍羅恩的肩膀，“你能選擇自己喜歡的，老師確實很開心。”

羅恩不著痕跡地捏了捏手指，垂下眼，“但我媽媽未必會同意。”

“老師和你一起去說，好嗎？”

羅恩剛點了點頭，手機鈴聲就響了起來，接通，果然是羅媽的電話。

楊箐借此和羅媽約了家訪。

一放學，師生兩就往羅家而去。

一路上，羅恩都表現的很淡然，但等到家門近在眼前了，他的腳步逐漸慢下來。

楊箐一手拿著文件夾，一手給他做了個“加油”的動作。

羅恩見狀，緊緊皺著的眉頭放松了些，但看到家門，神色還是黯淡下來，“老師，這是我第一次反抗母親。”

楊箐墊腳，摸摸他的頭，“老師會陪著你。”

羅恩搖搖頭，“我是想說，我們幹脆更徹底一點。”

楊箐想了想，豎起耳朵，“請講。”

楊箐進羅家門的時候，羅媽十分開心，殷切地讓傭人給她端茶倒水。但當楊箐說明了自己支持羅恩退出數學競賽、參加小法庭後，氣氛頓時凝固了。

尤其在楊箐進一步指出羅恩並不想學金融，而是對律法感興趣後，氣氛冷得都要結冰了。

羅媽已到中年，身形微微有些發福，但配上她大氣雍容的五官，正擔得起“豪門闊太”的稱號。平日總是笑瞇瞇的眼睛此刻仍彎著，笑意卻冷淡很多。

楊箐見狀，趕緊拿出自己準備好的文件，笑盈盈地推到羅媽面前，“羅媽媽，這是我分析金融和律法兩個行業的報告，您請看一下。行業是不分貴賤的，不一定非要讓孩子學金融啊，律法也很好啊，無論是就業還是名譽地位，律師都不比金融差的。”

“是嗎？”聽完楊箐的話，她放下茶盞，看向一旁的兒子，“寶貝怎麽想？”

羅恩沒說話，只起身，從離羅媽最近地地方坐到了楊箐身邊。用行動無聲地說明了自己的想法。

羅媽沒想過兒子有朝一日竟然會有這種行為！

她詢問羅恩的看法，不過是覺得楊箐在癡人說夢。羅恩是她生的、她養的，當然也是她最了解的。所以按照她的想法，羅恩當然會拒絕啊。但是……

他竟然，竟然默認了！！

羅媽頓時感覺天都要塌了。她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內心翻江倒海，指甲都險些扣翻了，才想起這裏還有個楊箐。

羅媽禮貌地笑了一下，氣息卻不穩，顯示出她的悲傷和憤怒，“楊老師，我突然覺得很不舒服，你下次再來家訪吧。”

楊箐：“那羅恩競賽的事……”

楊箐話說一半，羅媽就徹底繃不住笑意了，握起茶盞用力一摔，她死死盯著羅恩，對楊箐的語氣也毫不客氣，“我說我不舒服，你是聾了嗎？楊老師，如果不想明天拿到辭退信的話，現在就請離開吧！我和我兒子還有一點家事要談！”

楊箐起身將羅恩護在自己身後，“可我今天就是想知道您的回覆。前段時間聖耀的股權變更您沒看吧，在現在的聖耀，和韓家並列大董事的校董，正是我本人。所以不用拿辭退來威脅我，也威脅不到我！”

楊箐轉身看了眼羅恩，而後堅定地看向羅媽，“今天，我就是要和羅恩一起，來面對你畸形的愛。”

“畸形的愛？畸形？哈？”羅媽簡直要被這個詞刺傷了，她拼命地想和羅恩對視，卻只能看到他的衣服一角。

羅媽兩眼都蓄了淚，聲音打著顫：“我的愛是，畸形的愛？”

“難道不是嗎？”楊箐反問，“你可以看看自己每天要給羅恩打多少個電話，七、八十個！你考慮過有時候他並不方便接電話嗎？你考慮過他每時每刻都在你的監控下，同學會怎麽看他嗎？

你知道羅恩在學校沒有朋友嗎？你知道每次他接電話的時候，都會有同學踢桌子、摔課本嗎？更關鍵的，你知道他在你的愛下，很痛苦嗎？”

楊箐每問一句，羅媽的臉色就蒼白一分，因為這些，她一個都不知道，這些是她從未想過的。

羅媽沈默了良久，才“哈”得一聲笑出來，聲音尖銳，帶著假面被撕碎的瘋狂，“我為什麽要知道這些？我只知道，羅恩是我生的，是我給了他生命。我在他身上傾盡心血，我給了他我所有的愛！！”

楊箐幽幽問道：“你真的愛他嗎？”

一句話，叫室內陷入片刻寂靜。

楊箐繼續道：“羅恩一直按照你的計劃活，大到人生目標，小到要喜歡吃西藍花、喝白開水……聽說這計劃已經安排到羅恩三十五歲之後。如果你的計劃得以完美執行，那羅恩要怎麽成為羅恩呢？”

“你的人生，憑什麽要淩駕在他的人生之上呢？”

輕飄飄的兩個問句，帶著直擊靈魂的力量，叫羅媽輕微的顫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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