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箐看肖爸哭得那亂七八糟的樣子，抽了張紙巾給他，對著電話道：

“肖爺爺，雖然肖爸的教育方法有問題，您的教育方法也好不到哪兒去。他溺愛孩子不對，您動輒打孩子難道就對了嗎？棍棒底下出不了孝子，只能出死孩子。您是大企業家，怎麽還行這老一套呢？”

肖爺爺聞言，長長嘆了一口氣，“孩子不爭氣啊。我一把老骨頭了還撐著偌大的肖家，沒精力管啊。”

楊箐並未如肖爺爺設想的那般，體諒他的辛苦，反倒一針見血道：“肖爺爺，恕我直言。肖爸已經被養成這樣，如果您繼續以工作忙而逃避孩子的教育。您離開的那一天，就是整個龐大的肖家商業帝國傾覆的那一刻。”

這次，肖爺爺沈默了很久，那邊傳來一點聲響，好似是助理請他簽署文件，但只發生一點聲響就沈寂下去，應當是被肖爺爺屏退了。

良久，肖爺爺才苦笑一聲，長嘆道：“楊老師說得對，我一把年紀竟然還沒一個小老師看的透徹。這邊的工程也快結束了，等我回海市，一定親自拜訪肖老師。兩個孩子的事，咱們面談。”

“好。我隨時在辦公室恭候您大駕。”

楊箐掛斷電話，對上肖爸的期盼的目光，肖爸還本還指望著自個父親能救自己於水火，結果沒想到父親和楊箐聯手，準備讓自己以後都生活於水火，肖爸亮晶晶的眼睛頓時盈滿了淚。

楊箐直接當沒看到，手機往他面前一拍，“加抄兩遍，快點的。”

“是。”肖爸趕緊點頭，眼淚大顆掉下，苦哈哈地開始罰抄。

日子轉眼又過去幾天。

肖鋒轉體育生的事還是沒個定論，但在他接受訓練的一段時間裏，高強度的訓練顯然讓他有點吃不消，擦傷扭傷腳抽筋是常事。

肖鋒仍不死心，還想再試試。

楊箐便讓他繼續著文化課和體育訓練並行的作息表，只是訓練強度減弱了些。

這天，因為曲淑彤久久未來找楊箐談話，她有些等不住，正準備去高二年級親自找人，手機便突然響了一聲。

打開一看，發現是校醫的消息。

楊箐還以為是肖鋒這小子又受傷了，誰承想，消息竟是：季馨虹受傷，速來。

楊箐心肝膽都在顫，直接從工位上竄起來，抓起手機就往醫務室趕。

鄧雲景喝著咖啡，看著楊箐這著急忙慌的模樣，想了想，端著咖啡跟了上去。

校醫務室。

楊箐急忙推開門進去，就看到季馨虹坐在病床上，伸出來的一只胳膊上交錯著三指寬的抽痕，觸目驚心。

見她進來，季馨虹擡起頭，勉力微笑，“老師……”

楊箐卻眼尖地看到她臉邊一點不正常的紅，輕輕坐在床邊，輕輕撥開季馨虹的碎發，一個從耳邊扯到臉側的巴掌印就這樣出現在楊箐視野中。

腿上突然出現一點涼意，楊箐定睛去看才發現是自己落的淚。

她忍不住有點哽咽，顫抖著手指很輕很輕地撫摸季馨虹尖瘦的小臉，聲音都在顫抖，“我們不是學了跆拳道嗎？我們可以反擊的呀。”

“跆拳道？”季馨虹本被楊箐帶著有點想哭，乍一聽到陌生的詞，她眨巴眨巴眼睛，看向楊箐，“老師，什麽跆拳道？”

楊箐對上季馨虹懵懂清澈的眼睛，心中卻陡然空了一塊，漸漸沈進深水裏。

季馨虹不知道。

有人在撒謊。

掩蓋真相的人，那個幫兇，竟然是她！！

楊箐心驚肉跳，但感覺到季馨虹已經放松了許多的防線，她強行讓自己按下其他的事。

“老師胡說呢，太著急了，什麽有的沒的都往外說。”她笑了一下，眼淚卻止不住地往下掉。

楊箐伸手柔柔地握住季馨虹的手，雙眼溫柔又哀傷地看著季馨虹，好似直接要看到季馨虹禁止任何人訪問的內心去，“我的孩子又受傷了，這次傷的好嚴重，我好難過，我真的……”

楊箐有點說不下去，轉頭擦了擦淚才勉強收拾好自己的表情，她看向季馨虹，“還是不願意告訴老師真相嗎？老師發誓，我一定會保護好你的！不論對方是誰，有多強悍，老師一定會保護好你的，小虹，告訴老師，好不好？”

楊箐眼中那快要流出來的溫柔與哀傷，深深觸動了季馨虹的心。

放在楊箐幹燥手掌中的手指抽動了一下，季馨虹抿了抿嘴，“我……”

剛剛開口，室內幾人只聽“唰——”的一聲，病床旁做隔斷的圍簾被人抽到一邊去。

鄧雲景拿著錄像中的手機出現在眾人眼前，他放大屏幕，讓手機更好地記錄下季馨虹身上的傷痕，大聲道：“楊箐，你好大的膽子！學生出了這麽嚴重的事，你作為老師，竟然不報警？！我現在嚴重懷疑你也是兇手之一，並保留起訴的權力！”

說完，鄧雲景保存視頻就要報警。

楊箐趕緊上去阻攔，但電話已經被警方接通。

楊箐扭住鄧雲景的胳膊，他疼痛難忍，卻更來勁了，大聲吼道：“聖耀高中醫務室有人要殺人了！！救命啊！！”

楊箐從警察局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

季馨虹一家更早被放走，她因為還陷於跟鄧雲景的撕扯，被多盤問了幾句。

關於她提供的“季馨虹很可能長期被家暴”的可能，警察一臉難為情道：“那孩子什麽都沒說，問的多了就說傷是自己摔的。父母也是一問三不知。楊小姐，我們辦案是要講證據的。”

證據……

楊箐知道。

她見得多了，孩子被怪獸一樣的家庭束縛著，取證難，讓孩子指認難，讓家長伏法更難。

有的家庭是能給孩子遮風擋雨的，有的家庭卻恨不得能將孩子羽翼盡數折斷。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楊箐站在寒風裏，又自責又難過地抹了把眼淚。

“喲，這不是我們楊老師嗎？”鄧雲景在她後面悠哉悠哉地走出來，繞到她面前來，想好好欣賞她此刻的脆弱，“打人的時候不是很囂張？讓警察叔叔說了幾句就沒出息地哭鼻子啦？”

楊箐擦淚的手一頓，手緩緩放下，露出一雙沈沈的眼睛，“你知道季馨虹那一身傷是怎麽來的嗎？”

鄧雲景無所謂地撇撇嘴，“我要是什麽都知道，還要警察幹什麽？”

“是家暴。”楊箐上前一步，逼近鄧雲景，驀得笑了，很冷，“你當然不用知道了。你只需要用你那腦殘的能聽到水聲的腦子去報警就好了，然後把孩子留在暴怒且有了提防的家長手裏，備受折磨。而你，拍拍衣角，全身而退，說不定還要標榜自己一句好老師。”

鄧雲景被楊箐此刻盛怒的模樣嚇到了，隱隱感覺這個平時好似什麽都不在乎的小綿羊，在一些時候能變成母獅子。

鄧雲景心中第一次升起了不該管閑事的怯意，他不自覺攥住手機，裏面未完成的、關於他今天“見義勇為”的邀功報告，“你，你少恐嚇我！”

楊箐同他拉開距離，“如果季馨虹出了什麽事，鄧雲景，你等著被聖耀撤職吧。”

撤職不等同辭退。撤職意味著這個教師的教學生涯中曾經發生過重大失誤，不管此前筆試面試表現得如何好，其他學校只要看到這“撤職”兩個字，就會直接淘汰。

被撤職，就代表這個老師這輩子的教學生涯徹底倒頭了。

鄧雲景當即怒了，“楊箐，你以為你是誰啊，你以為……”

但楊箐現在沒心情跟他打嘴仗，轉身就往外走去。

很讓人意外，但又不那麽意外的，她在遠處路燈下看到了自己的學生們。

周妍研、木如雪、韓澄、鄭明悅、肖鋒、慕容晗……甚至連汪亮、邵濤都來了。

拜這些富家子弟所賜，半條街都停著豪車，保鏢都快比行人多了。

慕容晗第一個看到楊箐，大喊一聲“老師”就撒丫子往過跑。

其他人緊隨其後，楊箐很快被學生們包圍，眾人七嘴八舌地問著她各式各樣的問題。

冷不冷？

餓不餓？

誰欺負了我最愛的楊老師？

老師，我一定給您報仇！您要把那賊子油炸還是清蒸？

楊箐被逗得有了笑意，摸了摸周妍研的手，發現有點涼，“你們在這等了多久了？作業都寫完了嗎？老師沒事，出來看到你們，老師真的非常非常感動。感謝你們。但是現在已經這麽晚了，都快回家休息吧，明天還有課呢。”

一眾學生當然不願意現在就回，一個個跟誓死守護楊箐的騎士似的。

楊箐無奈，只好帶著學生們去了季馨虹家小區門口。

從進警察局就再沒見過季馨虹，而且警察口中，她又是那副將自己完全封閉的表現。楊箐很擔心。

這會小區大門已經關了，門衛守著大門，楊箐一個外來不明人員，人家當然不放人。

楊箐再三保證著自己就是去季馨虹家樓下看看，門衛還是不松口。

楊箐只好將手機遞給門衛，“大哥，這樣吧。你拿著手機到季馨虹家樓下給我拍個視頻，顯示他家沒爭吵沒打鬥，一切正常。我看到視頻就走，成不成？”

門衛聞言，有點猶豫。

楊箐見有戲，正想再勸說幾句，手機倏然響了。

剛接通，那邊雞飛狗跳的聲音就刺耳地響徹整個黑夜，男人的唾罵、暴打，女人的躲避、尖叫不絕於耳。

季馨虹又小聲又靦腆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尖銳，哭嚎著：“救我啊——老師嗚嗚嗚嗚，救救我！！！”

楊箐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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