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6章 亡國孤煞（六）
關燈
小
中
大
“籬兒，是為娘對不住你，讓你從一生下來就受了這麽多的罪。本是為娘造的孽，卻要你來承擔後果，是為娘對不住你……”
如今想起那年自己面臨死劫、命在旦夕時慈母說的這番話，他這才真正理解了當初母親這句話真正的含義，原來所謂“為娘造的孽”指的竟是這樣！
……
“母親不問孩兒為什麽，不怪孩兒嗎？”
“我知道，慕家要遭大難了，可我的籬兒長大了，變得如此可靠，我又怎會怪你呢。”
“……”
“孩子，我本盼你能遠離這一切，一生一世都能平平安安，可誰知到頭來你還是逃不開這宿命。”
“……”
“籬兒，不用替為娘擔心，我跟隨你父親這麽多年，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這點危機又算得了什麽。
既然逃不開宿命的安排，那就堅強面對，今後無論你將何去何從，為娘都會永遠支持你，但有一點，我希望你永遠記在心裏。
任何時候都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心志，永遠不要淪為仇恨的奴隸！萬事有因果，天道好輪回，為惡之人終將為他們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但你一定不能成為這代價的犧牲品！”
“母親……”
“記住為娘的話了嗎？”
“……孩兒記住了。”
“好孩子~”
……
直到今夜，他才終於真正讀懂了當日訣別之時母親的殷殷囑咐。
原來母親要他不要迷失自我，不要淪為仇恨的犧牲品，不僅是指慕家的仇，更指的是久遠前的庚寅之仇！
原來母親早就預料到了今天，並在很久以前就給自己留下了泣血真言，原來她一直背負著如此沈重的真相，獨自承受著這一切！
“我死我生從天意，惟願我兒得長安。孩子，答應為娘，無論將來遭遇如何，你都要堅強地活下去！為娘無論身在何方，都會永遠為你祝福，願我兒一生平安順遂，幸福安康！”
明明是自己給慕家帶來了這麽多的災難，可這麽多年來，她竟還一直在為自己擔心！
母親，娘啊……
慕籬的心狠命地翻絞著，擰巴著，抽痛著，淚滂沱而下，叫他幾乎不能呼吸。
……
“昭兒……是你嗎？真的……是我的昭兒嗎？”
“母親……”
“昭兒……真的是我的昭兒！你還活著……我的昭兒還活著……”
“母親……”
……
“小五，當年沒有人將你的話當真，我也一樣，這才導致了後來所有的悲劇。這二十多年來，即使我一直陷在夢裏，也從未有一天不想取你性命！”
“……”
“你可知，這二十多年來，我一直陷在永無盡頭的噩夢裏，那裏充滿了鮮血和殺戮，我的夫君和孩子都慘死在你手裏，我的妹妹因你而一直被仇恨禁錮，我的外甥也因你而一直被悲哀的宿命束縛，你還欺騙、利用、迫害我的昭兒，讓他二十多年來一直都活在覆仇的深淵裏，這就是你說的愛我？！
不，你這不是愛，是自負，是自以為是，是自私的占有欲！你愛的從來都不是我，而是你自己！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佛祖在上，我只求生生世世再也不要遇見你！”
“啊——！！！”
“不！！！”
……
“昭兒，為娘是過去之人，早在當年那場兵變中就已成亡魂，上蒼能讓我再見你一面，看到你還好好地活著，為娘今生便再無遺憾。”
“……”
“昭兒，我苦命的孩子，不要難過，你不是孤單一人，你在這世上還有親人。放下仇恨，回歸巫族吧，再不要理會那些恩恩怨怨，回到你真正的家，回到親人身邊，從此平靜安寧地生活，這便是為娘對你最大的期許了。”
“不……孩兒沒有什麽親人，也不要回歸什麽巫族，孩兒只要您！母親，求您，不要如此殘忍，不要再丟下孩兒一個人……”
……
“昭兒，聽為娘的話，放下吧，回歸巫族，回到親人身邊，不要讓無謂的仇恨蒙蔽你的心智，毀了你的人生，我和你父親都不希望看到你終生為仇恨所束縛。如果可以，為娘多希望能再多陪你走一段，可是沒有時間了……”
“母親……母親……”
“昭兒，擡起頭，讓為娘再好好看看你，好嗎？”
“……”
“我的昭兒果然生了一雙溫柔又好看的眼睛呢~”
“……”
“生了這樣一雙充滿慈悲的眼，我的昭兒將來一定會成為像百草神醫那樣對天下蒼生有益的人。”
“母親……”
“昭兒，我苦命的孩子，為娘……別無他求，惟願我兒從此……平安喜樂，無病……無災……”
……
伊人言猶在耳，慕籬恨不得將手伸進胸膛，把心剜出來，因為實在是太疼了。
原來當日在紫旭山上，在巫族領地外見到的那個人，那個活活將自己困在噩夢裏二十多年的太子妃，她竟然是自己的生母，而自己竟然眼睜睜看著她在自己面前隕落而無動於衷！
原來，那竟是我的生母，是我二十多年無緣一見的親娘啊……
“玉兒！”
“小籬！”
“二公子！”
他哭得昏天黑地，肝腸寸斷，圍著他的眾人也跟著痛得撕心裂肺，肝腸寸斷，卻都只能幹著急，怎麽也止不住他的悲痛。
慕籬想要停下，可過往所有的人和事卻不受他控制地爭先恐後湧進他的腦子裏，如刀似劍一波又一波猛烈地向他的心口襲來。
……
“太子殿下寬厚仁德，心懷天下，大魏若得此賢主明君，當為蒼生之幸，社稷之福，可誰知狼子野心的楚天堯為奪大位，竟不惜謀害小皇孫，妄興兵戈，劍指宮城，血洗太子府！
此仇此恨，雲霆至死銘刻在心！就算是拼了這條命，我也要為太子殿下討回公道！不推翻楚天堯，我誓不罷休！”
“……原來如此。難怪這麽多年來，朝野對此諱莫如深，無人敢再提及，是以鮮有人知曉個中詳情。”
“呵！他當然不敢再提，因為他怕世人知道真相！”
“……聽前輩此言，莫非當年之事還有不可告人的隱情？”
“二公子當真以為事情如此簡單嗎？當年兵變之後，僥幸活下來的人，但凡稍微知曉內情的，不是離奇死亡就是無故失蹤，就連皇室之人也不例外，二公子認為這是巧合嗎？”
“……”
“那一年，大魏剛立國沒幾年，昌盛帝因傷不治命不久矣，按理說太子殿下繼承大統乃天經地義，可誰知楚天堯竟暗中買通了欽天監，誣陷太子殿下那尚未滿月的小皇孫是‘亡國孤煞’，還說昌盛帝之所以病重，也是因‘亡國孤煞’帶來的災厄所致！
可恨一向英明神武的昌盛帝竟然聽信了欽天監的讒言，盛怒之下竟下旨賜死小皇孫！”
“……如此荒謬之言，太祖皇帝怎會相信？！”
“呵！有句古話叫寧可錯殺，不可錯放，想必二公子一定聽過。”
“……可那是他的親皇孫啊！他竟下得去手？”
“哼！皇家歷來就冷血無情，親情於他們而言從來都只是個笑話！昌盛帝即便再英明神武，可到底也只是個凡人，終究也還是怕死啊！”
……
當年第一次從雲霆口中聽聞庚寅舊事時，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他也曾為小皇孫的遭遇唏噓不已，可他怎麽也不曾料到，原來這段悲慘往事的主人公，那個傳說中的預言之子、“亡國孤煞”竟然就是他自己！
……
“皇城起屠戮，儲宮遭血洗，成千上萬生靈一夜成冤魂，可他還覺得不夠，最後竟一把火燒了太子府！
可憐太子和太子妃，還有尚未成年的小殿下，最後竟都落得個挫骨揚灰的下場！天殺的楚天堯，他竟連個全屍都不肯留給他們！
更可恨的是，事後他竟還向天下人宣告，說是太子殿下暗中集結太子十率意圖謀反，他是為護聖駕才不得已圍攻太子府的！
天地良心啊，太子十率之六都叛變了，餘下四率不過兩千人，其中近四成還是太子府的雜役仆從，真正有戰鬥力的不過千餘人，太子殿下拿什麽謀反！
楚天堯做盡了所有見不得人的事，最後竟還占盡了名聲奪得了天下，而太子殿下卻至今都還背著謀反的汙名！
如此心狠手辣，喪盡天良，禽獸不如，他難道不該死嘛！他有什麽資格坐這個皇位！老天爺瞎了眼，竟讓他好端端地茍活至今！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咳咳咳……”
……
當年親眼看到雲霆深種的仇火，看到他郁郁不平的心魔，他也只是作為旁觀者深感同情，自然也為雲霆所說的太子府的慘案而嘆息。
可令他想不到的是，原來二十三年前那場慘烈的兵變，太子府一夜之間灰飛煙滅，千餘無辜者一夜之間盡成冤魂，生父橫死，生母這麽多年來一直“活”在噩夢裏，“活”在仇人的控制之下生不如死，還有雲霆十八年血染的覆仇之路，這一切的一切竟然都是因他而起！
……
“前輩，晚輩有幾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說吧。”
“前輩為報太子殿下大恩，不惜一切與朝廷對抗，此等忠義固然可貴，但前輩可曾想過，這是否是太子殿下想要的？”
“……”
“前輩也知太子殿下寬厚仁德，心懷天下，而前輩所作所為卻與太子殿下所秉持的信念背道而馳，我想這絕非太子殿下願意看到的吧？”
“楚天堯自私多疑，玩權弄術，暴虐無道，致使朝廷黑暗，官員腐敗，賦稅繁多，徭役煩苦，百姓苦不堪言，司過盟立志推翻楚天堯推翻當今朝廷，正是為救百姓於水火。”
“前輩一心只想著推翻陛下、推翻當今朝廷，可您是否想過推翻之後呢？”
“……”
“國不可一日無君，更何況是如今這樣動蕩的亂世。
當今太子年幼，根基不穩，威望不足，若聖上遭遇不測，則必然會引發新一輪的皇權爭奪，甚至可能會引來外敵覬覦，到時不但太子府慘劇可能重演，大魏百姓亦會被無辜牽連，這樣的局面真的是前輩願意看到的嗎？”
“……”
“還有一點是晚輩的淺見。在如今這亂世為君，要想守住那把龍椅，光靠仁心仁德恐怕是不夠的，因為想要那把龍椅的人實在太多了。”
“哈哈哈……天意！天意啊！哈哈哈！”
……
直到今夜，他才終於明白了當年雲霆見到他為何會那樣激動，明白了雲霆口中的“天意”的真意！
直到今夜，他終於明白，其實雲霆肯那樣放心地將司過盟交給他，最根本的原因還是他的身份。因為他是太子遺孤，是當年那個所謂的“亡國孤煞”！
直到今夜，他才終於明白雲霆托付給周桐的秘密、周桐了卻了的心願是什麽！
那年癸酉之亂前，他明明已經做了最完全的準備，明明依照他的計劃，父兄是完全可以挽回局面、也完全來得及救天牢中的至親的，可他沒想到楚隱會一夜之間突然變卦，緊急下令處決所有人犯！
直到今夜之前，他都一直沒想通，究竟是什麽原因令楚隱突然那樣堅決地做出了那個無異於自毀江山的瘋狂決定。他一直都沒弄明白，他的計劃究竟是哪裏出了錯。
原先他一直以為是因為那本手劄，可直到今夜，他終於知曉了真正的謎底。
原來真正的原因是他，一切皆因他是那個傳說中的“亡國孤煞”！
所以，諸位相公慘遭屠戮是因為他，慕家慘遭滅門也是因為他！
是既定的宿命讓他輸了，輸得一敗塗地，輸得慘絕人寰！是他的存在害死了諸位相公，害死了原本可以活下來的母親、嫂嫂、還有兄長的一雙靈兒！
他們原本都是有機會生還的，卻因為他的身世、他的存在而失去了這個機會，原本可以挽救的至親也因為他的存在而沒能等到父兄的救援！
這真相是如此地意外，又是如此地殘忍，令他崩潰，令他生不如死，他無論如何都無法原諒自己！
直到今夜，他才終於知道，原來有那麽多的人因自己而死，自己身上竟然背著如此眾多的人命！
時至今夜他才明白，那麽多人不惜代價救他的真正原因，還有那麽多人一直在暗中默默守護他的真正原因。
過去的每一個畫面、每一個張臉都令他如置火烤，如墜深淵，令他覺得自己滿身罪孽，罄竹難書！
在去藥谷見墨塵之前，他就隱約覺得有一張巨大的網籠罩在他的頭頂，有一只幕後的手一直在推著他前進，但他卻不知這只手是誰的，又將要把他推向何方。
直到今夜，他終於知道了謎底，但他卻怎麽也沒想到，這個謎底竟然就是他自己！
……
“那麽慕二公子又為何會出現在此，難道你也對當年之事感興趣？又或者，你從什麽人那裏知道了些什麽？”
“我對當年的事並不感興趣，我所求者不過是真相，還沈冤者一個公道。”
“二公子倒是一副俠義心腸，竟對害得你家破人亡的仇人也如此仁慈。”
……
直到今夜，直到此時此刻，慕籬才明白了當日在紫旭山中，在巫族領地外，楚天承所問“你從什麽人那裏知道了些什麽”是何意，原來他是在試探自己是否已知這個秘密！
直到今夜，他才終於明白他兩次造訪巫族，巫族靈獸澶淵何以會有那樣異常的反應，明白了當日親歷紫旭山上天倫悲劇和真相大揭秘的他為何會莫名悸動！
原來當初洛傾鴻的遭遇觸動了他的心弦，他感覺到的那股在心底翻騰的沖動，那個好似沈睡多年終於要沖破桎梏被喚醒的念頭，令他的心莫名悸動，這一切的源頭竟然就是他自己！
直到今夜他終於明白，為何當日長庚在說庚寅舊事時，他會感受到那樣強烈的、莫名的悲痛和心悸。
原來長庚就是在對他，而不是對一個旁觀者在說那些慘痛的過往！
原來自己從來都不是什麽看客，而是一直身在局中啊，而且還是最關鍵的那一環！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如今想起那年自己面臨死劫、命在旦夕時慈母說的這番話，他這才真正理解了當初母親這句話真正的含義，原來所謂“為娘造的孽”指的竟是這樣！
……
“母親不問孩兒為什麽，不怪孩兒嗎？”
“我知道，慕家要遭大難了，可我的籬兒長大了，變得如此可靠，我又怎會怪你呢。”
“……”
“孩子，我本盼你能遠離這一切，一生一世都能平平安安，可誰知到頭來你還是逃不開這宿命。”
“……”
“籬兒，不用替為娘擔心，我跟隨你父親這麽多年，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這點危機又算得了什麽。
既然逃不開宿命的安排，那就堅強面對，今後無論你將何去何從，為娘都會永遠支持你，但有一點，我希望你永遠記在心裏。
任何時候都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心志，永遠不要淪為仇恨的奴隸！萬事有因果，天道好輪回，為惡之人終將為他們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但你一定不能成為這代價的犧牲品！”
“母親……”
“記住為娘的話了嗎？”
“……孩兒記住了。”
“好孩子~”
……
直到今夜，他才終於真正讀懂了當日訣別之時母親的殷殷囑咐。
原來母親要他不要迷失自我，不要淪為仇恨的犧牲品，不僅是指慕家的仇，更指的是久遠前的庚寅之仇！
原來母親早就預料到了今天，並在很久以前就給自己留下了泣血真言，原來她一直背負著如此沈重的真相，獨自承受著這一切！
“我死我生從天意，惟願我兒得長安。孩子，答應為娘，無論將來遭遇如何，你都要堅強地活下去！為娘無論身在何方，都會永遠為你祝福，願我兒一生平安順遂，幸福安康！”
明明是自己給慕家帶來了這麽多的災難，可這麽多年來，她竟還一直在為自己擔心！
母親，娘啊……
慕籬的心狠命地翻絞著，擰巴著，抽痛著，淚滂沱而下，叫他幾乎不能呼吸。
……
“昭兒……是你嗎？真的……是我的昭兒嗎？”
“母親……”
“昭兒……真的是我的昭兒！你還活著……我的昭兒還活著……”
“母親……”
……
“小五，當年沒有人將你的話當真，我也一樣，這才導致了後來所有的悲劇。這二十多年來，即使我一直陷在夢裏，也從未有一天不想取你性命！”
“……”
“你可知，這二十多年來，我一直陷在永無盡頭的噩夢裏，那裏充滿了鮮血和殺戮，我的夫君和孩子都慘死在你手裏，我的妹妹因你而一直被仇恨禁錮，我的外甥也因你而一直被悲哀的宿命束縛，你還欺騙、利用、迫害我的昭兒，讓他二十多年來一直都活在覆仇的深淵裏，這就是你說的愛我？！
不，你這不是愛，是自負，是自以為是，是自私的占有欲！你愛的從來都不是我，而是你自己！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佛祖在上，我只求生生世世再也不要遇見你！”
“啊——！！！”
“不！！！”
……
“昭兒，為娘是過去之人，早在當年那場兵變中就已成亡魂，上蒼能讓我再見你一面，看到你還好好地活著，為娘今生便再無遺憾。”
“……”
“昭兒，我苦命的孩子，不要難過，你不是孤單一人，你在這世上還有親人。放下仇恨，回歸巫族吧，再不要理會那些恩恩怨怨，回到你真正的家，回到親人身邊，從此平靜安寧地生活，這便是為娘對你最大的期許了。”
“不……孩兒沒有什麽親人，也不要回歸什麽巫族，孩兒只要您！母親，求您，不要如此殘忍，不要再丟下孩兒一個人……”
……
“昭兒，聽為娘的話，放下吧，回歸巫族，回到親人身邊，不要讓無謂的仇恨蒙蔽你的心智，毀了你的人生，我和你父親都不希望看到你終生為仇恨所束縛。如果可以，為娘多希望能再多陪你走一段，可是沒有時間了……”
“母親……母親……”
“昭兒，擡起頭，讓為娘再好好看看你，好嗎？”
“……”
“我的昭兒果然生了一雙溫柔又好看的眼睛呢~”
“……”
“生了這樣一雙充滿慈悲的眼，我的昭兒將來一定會成為像百草神醫那樣對天下蒼生有益的人。”
“母親……”
“昭兒，我苦命的孩子，為娘……別無他求，惟願我兒從此……平安喜樂，無病……無災……”
……
伊人言猶在耳，慕籬恨不得將手伸進胸膛，把心剜出來，因為實在是太疼了。
原來當日在紫旭山上，在巫族領地外見到的那個人，那個活活將自己困在噩夢裏二十多年的太子妃，她竟然是自己的生母，而自己竟然眼睜睜看著她在自己面前隕落而無動於衷！
原來，那竟是我的生母，是我二十多年無緣一見的親娘啊……
“玉兒！”
“小籬！”
“二公子！”
他哭得昏天黑地，肝腸寸斷，圍著他的眾人也跟著痛得撕心裂肺，肝腸寸斷，卻都只能幹著急，怎麽也止不住他的悲痛。
慕籬想要停下，可過往所有的人和事卻不受他控制地爭先恐後湧進他的腦子裏，如刀似劍一波又一波猛烈地向他的心口襲來。
……
“太子殿下寬厚仁德，心懷天下，大魏若得此賢主明君，當為蒼生之幸，社稷之福，可誰知狼子野心的楚天堯為奪大位，竟不惜謀害小皇孫，妄興兵戈，劍指宮城，血洗太子府！
此仇此恨，雲霆至死銘刻在心！就算是拼了這條命，我也要為太子殿下討回公道！不推翻楚天堯，我誓不罷休！”
“……原來如此。難怪這麽多年來，朝野對此諱莫如深，無人敢再提及，是以鮮有人知曉個中詳情。”
“呵！他當然不敢再提，因為他怕世人知道真相！”
“……聽前輩此言，莫非當年之事還有不可告人的隱情？”
“二公子當真以為事情如此簡單嗎？當年兵變之後，僥幸活下來的人，但凡稍微知曉內情的，不是離奇死亡就是無故失蹤，就連皇室之人也不例外，二公子認為這是巧合嗎？”
“……”
“那一年，大魏剛立國沒幾年，昌盛帝因傷不治命不久矣，按理說太子殿下繼承大統乃天經地義，可誰知楚天堯竟暗中買通了欽天監，誣陷太子殿下那尚未滿月的小皇孫是‘亡國孤煞’，還說昌盛帝之所以病重，也是因‘亡國孤煞’帶來的災厄所致！
可恨一向英明神武的昌盛帝竟然聽信了欽天監的讒言，盛怒之下竟下旨賜死小皇孫！”
“……如此荒謬之言，太祖皇帝怎會相信？！”
“呵！有句古話叫寧可錯殺，不可錯放，想必二公子一定聽過。”
“……可那是他的親皇孫啊！他竟下得去手？”
“哼！皇家歷來就冷血無情，親情於他們而言從來都只是個笑話！昌盛帝即便再英明神武，可到底也只是個凡人，終究也還是怕死啊！”
……
當年第一次從雲霆口中聽聞庚寅舊事時，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他也曾為小皇孫的遭遇唏噓不已，可他怎麽也不曾料到，原來這段悲慘往事的主人公，那個傳說中的預言之子、“亡國孤煞”竟然就是他自己！
……
“皇城起屠戮，儲宮遭血洗，成千上萬生靈一夜成冤魂，可他還覺得不夠，最後竟一把火燒了太子府！
可憐太子和太子妃，還有尚未成年的小殿下，最後竟都落得個挫骨揚灰的下場！天殺的楚天堯，他竟連個全屍都不肯留給他們！
更可恨的是，事後他竟還向天下人宣告，說是太子殿下暗中集結太子十率意圖謀反，他是為護聖駕才不得已圍攻太子府的！
天地良心啊，太子十率之六都叛變了，餘下四率不過兩千人，其中近四成還是太子府的雜役仆從，真正有戰鬥力的不過千餘人，太子殿下拿什麽謀反！
楚天堯做盡了所有見不得人的事，最後竟還占盡了名聲奪得了天下，而太子殿下卻至今都還背著謀反的汙名！
如此心狠手辣，喪盡天良，禽獸不如，他難道不該死嘛！他有什麽資格坐這個皇位！老天爺瞎了眼，竟讓他好端端地茍活至今！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咳咳咳……”
……
當年親眼看到雲霆深種的仇火，看到他郁郁不平的心魔，他也只是作為旁觀者深感同情，自然也為雲霆所說的太子府的慘案而嘆息。
可令他想不到的是，原來二十三年前那場慘烈的兵變，太子府一夜之間灰飛煙滅，千餘無辜者一夜之間盡成冤魂，生父橫死，生母這麽多年來一直“活”在噩夢裏，“活”在仇人的控制之下生不如死，還有雲霆十八年血染的覆仇之路，這一切的一切竟然都是因他而起！
……
“前輩，晚輩有幾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說吧。”
“前輩為報太子殿下大恩，不惜一切與朝廷對抗，此等忠義固然可貴，但前輩可曾想過，這是否是太子殿下想要的？”
“……”
“前輩也知太子殿下寬厚仁德，心懷天下，而前輩所作所為卻與太子殿下所秉持的信念背道而馳，我想這絕非太子殿下願意看到的吧？”
“楚天堯自私多疑，玩權弄術，暴虐無道，致使朝廷黑暗，官員腐敗，賦稅繁多，徭役煩苦，百姓苦不堪言，司過盟立志推翻楚天堯推翻當今朝廷，正是為救百姓於水火。”
“前輩一心只想著推翻陛下、推翻當今朝廷，可您是否想過推翻之後呢？”
“……”
“國不可一日無君，更何況是如今這樣動蕩的亂世。
當今太子年幼，根基不穩，威望不足，若聖上遭遇不測，則必然會引發新一輪的皇權爭奪，甚至可能會引來外敵覬覦，到時不但太子府慘劇可能重演，大魏百姓亦會被無辜牽連，這樣的局面真的是前輩願意看到的嗎？”
“……”
“還有一點是晚輩的淺見。在如今這亂世為君，要想守住那把龍椅，光靠仁心仁德恐怕是不夠的，因為想要那把龍椅的人實在太多了。”
“哈哈哈……天意！天意啊！哈哈哈！”
……
直到今夜，他才終於明白了當年雲霆見到他為何會那樣激動，明白了雲霆口中的“天意”的真意！
直到今夜，他終於明白，其實雲霆肯那樣放心地將司過盟交給他，最根本的原因還是他的身份。因為他是太子遺孤，是當年那個所謂的“亡國孤煞”！
直到今夜，他才終於明白雲霆托付給周桐的秘密、周桐了卻了的心願是什麽！
那年癸酉之亂前，他明明已經做了最完全的準備，明明依照他的計劃，父兄是完全可以挽回局面、也完全來得及救天牢中的至親的，可他沒想到楚隱會一夜之間突然變卦，緊急下令處決所有人犯！
直到今夜之前，他都一直沒想通，究竟是什麽原因令楚隱突然那樣堅決地做出了那個無異於自毀江山的瘋狂決定。他一直都沒弄明白，他的計劃究竟是哪裏出了錯。
原先他一直以為是因為那本手劄，可直到今夜，他終於知曉了真正的謎底。
原來真正的原因是他，一切皆因他是那個傳說中的“亡國孤煞”！
所以，諸位相公慘遭屠戮是因為他，慕家慘遭滅門也是因為他！
是既定的宿命讓他輸了，輸得一敗塗地，輸得慘絕人寰！是他的存在害死了諸位相公，害死了原本可以活下來的母親、嫂嫂、還有兄長的一雙靈兒！
他們原本都是有機會生還的，卻因為他的身世、他的存在而失去了這個機會，原本可以挽救的至親也因為他的存在而沒能等到父兄的救援！
這真相是如此地意外，又是如此地殘忍，令他崩潰，令他生不如死，他無論如何都無法原諒自己！
直到今夜，他才終於知道，原來有那麽多的人因自己而死，自己身上竟然背著如此眾多的人命！
時至今夜他才明白，那麽多人不惜代價救他的真正原因，還有那麽多人一直在暗中默默守護他的真正原因。
過去的每一個畫面、每一個張臉都令他如置火烤，如墜深淵，令他覺得自己滿身罪孽，罄竹難書！
在去藥谷見墨塵之前，他就隱約覺得有一張巨大的網籠罩在他的頭頂，有一只幕後的手一直在推著他前進，但他卻不知這只手是誰的，又將要把他推向何方。
直到今夜，他終於知道了謎底，但他卻怎麽也沒想到，這個謎底竟然就是他自己！
……
“那麽慕二公子又為何會出現在此，難道你也對當年之事感興趣？又或者，你從什麽人那裏知道了些什麽？”
“我對當年的事並不感興趣，我所求者不過是真相，還沈冤者一個公道。”
“二公子倒是一副俠義心腸，竟對害得你家破人亡的仇人也如此仁慈。”
……
直到今夜，直到此時此刻，慕籬才明白了當日在紫旭山中，在巫族領地外，楚天承所問“你從什麽人那裏知道了些什麽”是何意，原來他是在試探自己是否已知這個秘密！
直到今夜，他才終於明白他兩次造訪巫族，巫族靈獸澶淵何以會有那樣異常的反應，明白了當日親歷紫旭山上天倫悲劇和真相大揭秘的他為何會莫名悸動！
原來當初洛傾鴻的遭遇觸動了他的心弦，他感覺到的那股在心底翻騰的沖動，那個好似沈睡多年終於要沖破桎梏被喚醒的念頭，令他的心莫名悸動，這一切的源頭竟然就是他自己！
直到今夜他終於明白，為何當日長庚在說庚寅舊事時，他會感受到那樣強烈的、莫名的悲痛和心悸。
原來長庚就是在對他，而不是對一個旁觀者在說那些慘痛的過往！
原來自己從來都不是什麽看客，而是一直身在局中啊，而且還是最關鍵的那一環！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