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解法？”冷靜下來後，楚天承如是問。

族長搖頭，又道：“但如前所說，我可以盡力保住她的命，巫族中多的是珍貴藥草，只是她很有可能會這樣一直睡下去，永遠不會醒來。”

楚天承靜默地看了柳眉很久，突然眼神一凜，眸中寒光一閃。

眉姐姐，既然你對我如此絕情，那就不要怪我心狠了！

他轉身對族長道：“既如此，就拜托族長了。”

他又回頭瞟了一眼柳眉：“是睡是醒都無所謂，我只要她活著！”

族長應了，並且還將太子妃安置在了巫族最為隱秘、神聖的禁地九霄樓，向他展示了巫族不敢忤逆他的誠意，楚天承這才徹底放心了。

自此以後，他除了每年的十一月十五必定會前來看望柳眉之外，其他時候也會不定時前來，二十二年來從未變過，其癡情程度也算世間罕有了。

當然，這二十二年間，他也不停地派人尋訪與“曇華一現”有關的線索，但是很可惜每一次查到最後都不過是些捕風捉影的傳說，結果總是空手而歸。

待他處理完柳眉之事回到大梁之時，楚昭也才剛從重傷中醒來，彼時楚天堯已成為了天下新主，大勢已定，而幼小無助、滿腔仇恨的楚昭也從此成為了他的棋子。

後來，成為天下之主的楚天堯過河拆橋，對曾經身為共謀者的他起了猜忌之心，千方百計想要除掉他，可他楚天承是什麽人？

人若負我，我必千百倍還之！天若負我，我便逆了這天！

所以，他開始一邊在明面上經營他的“風流大王”形象，一邊在九源暗中培養他的勢力，而在他的誘騙唆使下對楚天堯更是恨之入骨的楚昭則成為了他最得力的助手，一心要替父母以及太子府那數千無辜的亡魂報仇雪恨！

經過五年地獄式的特訓，脫胎換骨的楚昭被楚天承安排進了藥谷，從此開始以洛傾鴻的身份替他暗中發展江湖勢力，建立必要的情報網，這便是追命九門的起源。

在此期間，他意外發現了司過盟的存在，查到柴素雲當年摔下懸崖不僅沒死，還建立了這麽龐大的一個司過盟，目的就是為了報庚寅之仇。

於是，他樂得坐山觀虎鬥，同時還可以專心壯大他的勢力，必要的時候在暗中幫他們一把，同時又在司過盟裏安插眼線，以便將來除掉楚天堯後再拔除這枚棋子。

楚天堯駕崩後一段時間裏，他都安安靜靜地沒有任何動作，因為他知道楚天堯必定對他兒子有過交代，要他特別小心自己，所以他十分謹慎地收斂自己的鋒芒，而恰好這個時期慕謙的鋒芒又太盛，以至於楚隱的猜忌之心漸漸轉向了慕謙。

這時，他便倚仗皇叔的身份刻意與楚隱套近乎，取得他的信任，一邊煽風點火地挑撥他與慕謙之間的君臣關系，引得楚隱對慕謙的不滿和猜忌日盛，打算在他們兩敗俱傷後坐收天下。

若無慕籬，或許他就真的就會得逞了，只可惜他千算萬算，就是沒有算到那個不僅一直被他、也被所有人忽略的病弱之子。慕籬捷足先登，奇謀佳策連環，終是輔佐慕謙坐上了帝位得了天下！

大周立國後，他決定暫時隱居幕後，等待時機，同時尋求對付慕家父子的方法，但卻幾次三番敗在司過盟手下，如今更是讓他查出了洛傾鴻的真實身份，毀了他苦心經營了二十二年的成果！

楚天承說到這裏沖慕籬拱了拱手，假恭維真諷刺地讚道：“二公子果然聰慧過人，楚某實在是佩服啊！”

聽完了楚天承這充滿陰謀與算計的半世經歷，慕籬卻忽然心生感慨。

楚天承和洛傾鴻這兩個不共戴天的仇人是何等的相似啊，都是心無所依、魂無所歸的人，卻又都為了各自的依歸選擇了最極端的生存方式，一個緊握仇恨，一個醉心權力。

只是，和楚天承比謀略、比城府、比耐心、比偏執、比瘋狂，洛傾鴻實在是沒有一樣能勝過他的，也難怪會被他欺瞞利用這麽些年。

面對楚天承的挑釁，慕籬只是很平淡地回了一句：“厲王謬讚了，和厲王這半世的謀算相比，慕籬還差得太遠。”

楚天承瞇眼瞅他，小小年紀，嘴皮子倒是一點也饒人。

此時，洛傾鴻低沈又斷斷續續的笑聲突兀地傳來：“哈哈哈……”

眾人紛紛看向他，只見不知何時掙紮著跑到柳眉身邊的洛傾鴻跪趴在地上，頭深深地埋在柳眉的身側，發出低沈、淒哀、自嘲的慘笑，伴隨著苦得不能再苦的血淚。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啊！！

一直以來，他始終以為他和楚天承之間是相互利用的關系，卻沒有想到，從始至終都只是他在被楚天承欺騙、利用、算計！

一直以來，他都以為是楚天承救了他，所以為了覆仇，他心甘情願被他利用，卻不知他才是自己真正該報覆的仇人，當年血案真正的幕後主謀！

一直以來，他都以為他那麽恨楚天堯，不惜一切手段要從楚天堯手中奪取江山，只是因為楚天堯對他的忌憚和不仁不義，卻原來是因為他是當年那場慘劇的共謀！

“哈哈哈……”

慘笑聲越來越大，逐漸變成了哭笑夾雜，洛傾鴻的心正在承受著前所未有地摧殘。

原來從一開始，他就已經落入了仇人的算計！

原來這麽多年來，自己竟然一直在替仇人做事！

原來這麽多年來，自己一直堅信不疑的真相和覆仇之道，到頭來不過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鬧劇、笑話！

……

“……我真好奇，究竟是什麽樣的女人，竟能讓你惦記這麽多年。若非親眼所見，我實在難以相信，冷血如你竟也有如此癡情的一面。”

“她，你以後會有機會見到的，不過前提是你要有命活到那個時候。”

“多謝你的提醒，我一定好好保重自己，絕不會讓你失望！”

……

如今憶起楚天承從前說過的話，他才真正明白了這其中的殘酷深意，原來那個女人就是他的母親啊！原來母親她一直還活著啊！！

如果說自己這二十二年來是醒著受苦受難，那母親便是在沈睡中受苦受難。

醒著時，她因楚天承偏執扭曲的情而飽受折磨，生生承受喪子失夫之痛；

睡著時，她還要承受楚天承死也不肯放手的瘋魔執著，就算是想死都死不成，所以只能以這種方式表達她的決絕！

母親啊，是孩兒來遲了，都怪孩兒未能早日發現仇人的真面目，這才讓您獨自一人在此地受了這麽多年的折磨，是孩兒來遲了！

……

“一切如你所願，我失敗了，你看起來似乎很得意啊？”

“我可什麽也沒說。”

“你不要太得意，遲早有一天，你會輸得比我更慘！”

“我拭目以待。”

……

從前他一直不明白，不論對誰，哪怕是對自己的親生兒子，整個人都不曾和顏悅色過，卻為何獨獨對他百般容忍遷就，不論他怎樣揶揄、諷刺、冒犯，他都不曾對他發過火動過怒，甚至從來不曾斥責過他。

直到今日，他終於懂了。

原來，這也是他的覆仇手段，一切都是為了報覆母親，為了讓他繼續為仇恨所驅使，繼續為他所用！

看著自己被他玩弄於鼓掌之間，想來他一定很得意，很痛快吧。相比對其他人的不擇手段，楚天承對他的種種“寬容大度”反而是最殘忍的！

……

“楚天承，我見過很多為了權力而不擇手段的冷血之人，卻從未見過像你這麽不擇手段、冷血無情的。為了你的霸業，你竟連自己的親生骨肉都算計！”

“你又何嘗不是，為了覆仇，舍棄了身份舍棄了本名舍棄了過去的一切。我承認這次我是有些對不住月娘，也委屈了昱兒，但也只能怪他自己命不好，誰叫他投生為我的兒子呢。我臥薪嘗膽二十年，為的就是今天，我絕不允許任何人任何事破壞我的大計！”

“……”

“我不止一次地告誡過你，要想覆仇，你的心就必須夠冷夠狠，正如你的仇人做出的那些殘忍冷血的事一樣。你如果不夠冷血不夠狠心，那你的血海深仇可能這輩子都報不了了。我想你一定暗中派了人保護昱兒，就算我阻止，你也不會聽，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千萬不要因為他而誤了我們的大事。”

“世人皆道妖魔可怕，卻不知比妖魔更可怕的是人心，因為你永遠不知道人為了自己的貪念和私欲會做出什麽事來。”

“正因如此，我才能走到今天，不是嗎？”

……

是啊，他從來都是這樣瘋狂、這樣冷血、這樣殘忍的，不是嗎？

從前，他一直以為自己是旁觀者，而今才知，原來自己從來都是局中人！

洛傾鴻的笑聲終於完全消失不見，變成了淒楚哀絕的哭聲，聲音雖低，但其聲之哀，其情之慟，聲聲叩動聽者的心，令聽者也隨之深感悲傷。

跪伏在柳眉身側的洛傾鴻將自己越縮越緊，雙手死死地攥住心口，那裏不停傳來的陣陣絞痛幾乎令他喘不過氣來。

“少谷主！”慕籬終究還是不忍，向洛傾鴻奔了過去。

“掌門！”追風和淩雲也幾乎在同一時間瞬移了過去。

“小殿下！”閻回也緊隨眾人簇擁了過去。

連城雪和雲酆則留在了原地，因為過去的人已經夠多了，而且就算他們過去也幫不上什麽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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