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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相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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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榮聽明白了,父親是把如今他所受的這一切苦、扛的重擔都看成是贖罪!

在父親的心中,諸位相公和那些無辜慘死的百姓都是因他而死,北征八萬大軍也是因他而亡,慕氏滿門被滅也是他的罪過,而接受了楚隱的禪讓得了這天下更是背叛了昌盛帝和天啟帝。

他之所以背負著如此沈重的枷鎖也要扛起中原這片江山,只因他的心中有天下蒼生,他將他所有的懺悔都回向了這萬裏河山和天下蒼生!為此,即便從此成為真正的孤家寡人,他也心甘情願!這條贖罪與救世之路,他走得義無反顧,無怨無悔!

慕榮讀懂了父親的選擇,因而流下了心痛自責的淚,因為他知道,這一切的肇因皆在他,而不在父親,只因他擁有那個鬼知道是真是假的帝星命格!

他不知父親對此是否知情,但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讓父親再為他而擔憂,分心。

慕謙緊握他的手,身上負著千斤重荷,臉上卻掛著滿足的笑,雙眼透著釋然輕聲道:“不必替為父難過,這條路是我自己的選擇。終有一日,我會還天下蒼生一個太平盛世!”

有朝一日,當這使命達成,他的罪孽大約也能減輕一些了,多少也有些臉面可以去地府向昌盛帝請罪,向天啟帝請罪,向諸位相公請罪,向數萬無辜軍民請罪,向慕氏門人請罪!在世時餘下的罪孽,便是從此刀山油鍋、身受無間煉獄之苦,他也一往無悔!

慕榮聞言不由地又想起了慕離手劄中的許願:有朝一日賊佞不存狼煙靖,亂世一統天下清,但願這天下再無戰火紛爭,願這人間再無骨肉離散的悲劇發生!

慕榮的眼神也隨之堅定,用力回握住慕謙的手,並用力地點了點頭。

慕謙也看懂了慕榮的堅定和決心,欣慰地笑了。

“榮兒,這兩年來,為父沒有下旨讓你回京,你可有怨?”

慕榮微笑搖頭:“父親如今不再只是父親,而是天下萬民之君父,您有您的苦衷,孩兒都明白。”

慕謙一聽便知,慕榮人雖不在京城,但他對京中局勢卻並非一無所知。雖然就現實而言,慕榮是他唯一的繼承人,照說將來繼承大周江山是理所當然,然而事情卻並非這麽簡單。

或許是上天跟他們父子開了一個玩笑,現如今慕榮作為慕謙在這世上僅存的親人、獨子,卻難以完全得到文武百官乃至百姓的認可,只因他是慕謙的養子,與慕謙並無血緣。

早在即位之初,慕謙就想立刻將慕榮調回京城,這自然是要將他當做繼承人來培養的意思,豈料竟遭到了以白崇為首的一眾文臣武將的阻撓,原因便在於此。

白崇也算是看著慕榮長大的,慕謙怎麽也沒想到,這個跟隨他多年、被他視為心腹、知己、兄弟的老部將竟會帶頭以這樣的理由阻止他,還說慕榮尚年輕,當多在外歷練。

而讓慕謙覺得諷刺的是,曾經一直視他為眼中釘、對他百般警戒防備的老滑頭裴清如今倒成了朝野上下唯一一個與他推心置腹的人,並且還是裴清讓他認清了當時的形勢。

當時裴清勸慕謙,白崇提出的疑慮其實是朝中絕大多數官員的想法,畢竟千百年來,血統在人們的思維裏是根深蒂固的。

“陛下可知,朝中大多數人其實還是盼著您能孕育自己的血脈,將來好繼承大統,否則陛下以為,白樞相以及朝中諸公何以會那樣操心選秀之事,又何以那樣積極地進獻美女?”

的確,自他登基起,無論是國內諸侯還是亂世諸國都對進獻美女一事頗為熱衷,究竟是真的為討好新皇還是別有居心,那自然只有當事人心知肚明了。

是故現如今這皇宮裏有三位慕謙不得已留下並封妃的,而這其中大概就屬素貴妃最受矚目。

這素貴妃乃是南境赤月族公主濮陽青。

開平元年春,大周建元伊始,南境赤月族便趁朝廷新立、政權不穩時聯合宿方軍府興亂,朝廷最初派去的平叛軍被逐水草而居、機動性較強的赤月族為主的叛軍打得落花流水。

於是,暴脾氣的白崇把個趁人之危的赤月族和宿方軍府恨得牙癢癢,更是把在背後煽風點火、暗助叛軍叛民的南齊恨得牙癢癢,主動請纓平亂。

於是,他領兵抵達宿方後不到三月便雷厲風行地一舉平定了叛亂,並徹底覆滅了赤月族,宿方軍府也被從上到下重新洗牌,南齊企圖以赤月族和宿方軍府亂大周的計劃也就落空了。

與南楚的戰火尚未平息,呂玄就迫不及待地將手伸向了中原,野心也是夠大,只可惜他選的棋子——赤月族和宿方軍府都未能成事。

而這濮陽青便是白崇凱旋時帶回的赤月族的公主,並將她作為戰利品進獻給了慕謙。

慕謙本非好色之人,亦不想因此而落下連亡族遺孤都不放過的罵名,且這也不利於日後統一亂世,除了他國進獻的美女他不得不留在宮裏,大周各地諸侯進獻的美女,他通通都賞賜給了功臣,後宮那是罕有的清凈。

然而,當他見到濮陽青時卻將這一切都拋在了腦後,只因濮陽青的眉眼有八分酷似柴素一!

慕謙明白,這大概也是白崇沒有趕盡殺絕、將公主押解回京進獻給他的原因。

所以,相較於各地諸侯和他國進獻來的美女,濮陽青是唯一一個出於慕謙的主觀意願留下的,並封她為素貴妃,賜居“素心居”。於是很快宮裏就傳遍了,說皇帝陛下盛寵素貴妃,幾乎夜夜都會去素心居。

然而,外人哪裏知道,慕謙雖常去素心居,看起來對素貴妃是盛寵有加,可實際上慕謙卻連她一根頭發絲都沒碰過。

每次他去素心居,夜裏都是和濮陽青分床而睡的,醒著的時候也極少和她講話,或靜坐冥想,或處理政務,或安靜看書,無論濮陽青如何努力地接近他,討他歡心,慕謙仿佛都無動於衷,對她始終敬而遠之。

濮陽青不會知道,慕謙的心早在得知柴素一死訊的那一天便已隨亡妻而去,今生今世,他的心裏不會再容得下別人。

而他之所以留下她,只是為了不讓這個亡族公主落得為妾為奴、甚至被貶為官妓賣入青樓的下場。

而他之所以不近任何女色,也是為了亡妻。

慕榮是亡妻留給他的唯一念想,他絕不會給慕榮將來的路制造任何阻礙,他要讓慕榮順順利利地繼承這大周的江山!

他之所以選擇負重前行的路,除了那些贖罪的理由之外還有一個深層的原因——待他百年之後,他要把一個太平安定的江山交到慕榮手裏!

而讓慕榮難以名正言順成為繼承人的阻礙,除了上述血統這個最大的問題外,最要害的便是人心了。

裴清的原話是:“陛下,恕老臣鬥膽,您可能還認為白樞相是您的老部下、忠實戰友、兄弟,但是陛下,人心都是會變的,尤其是在絕對的權力和榮華富貴面前,您不要低估了人的欲望和貪念。”

“長平候即便不是陛下親生,但他如今確確實實是我大周名正言順且唯一的皇子,只要有權力高下之分,便會有利益多少之爭,此理千百年來從未變過。”

“如今大周雖新立,卻已有人擔憂君侯會威脅到他們的地位和利益,而君侯一旦回京,則勢必會牽動朝堂局勢,文武百官就會自成隊形,終難免派系之爭。說白了,其實都不過是權利之爭!”

俗話說,外患既除,內憂必生。前朝就是因權臣勾心鬥角、大行黨派之爭而斷送了江山,而今大周新立依然跳不出這個怪圈。

慕謙從前雖知白崇的確有些小心眼,有點愛貪小便宜,有點權欲熏心,但他一直都覺得這些無傷大雅,不想苦盡甘來的如今竟成了老大難問題。

放眼大周上下,如今大約也只有慕榮能威脅到他的權勢,故而他會極力反對慕榮回京也就不難理解了。

因此,慕謙充分意識到,將慕榮調回京城的心願短時間內怕是很難達成了,且他也不希望讓慕榮過早地卷進這些爾虞我詐裏。

再者,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行高於人,眾必非之,他更不希望慕榮這麽早就成為眾矢之的。

此外,他也存有鍛煉慕榮的心思,趁現在他還鎮得住這幫老臣舊將,讓兒子多成長一點也好,免得將來他駕鶴西歸,留下這一堆能臣幹將威脅兒子的帝位。

說到底,慕榮年輕是事實,且到目前為止,除了長河谷一役,他尚未有過令滿朝文武側目的功績也是事實,慕謙會怕他鎮不住這些老臣悍將也無可厚非。

不過,於情於理,慕榮也都是他慕謙名正言順的長子,自然也不可能不給予他任何的地位和尊榮,於是這才有了升任一藩主帥和賜爵的旨意。

他沒有給慕榮任何在京實權,並且也只賜了他一個郡侯爵位,以他唯一的皇子身份,慕謙已經做出了足夠的讓步,如此就算是白崇也不好再說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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