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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65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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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替換遲了,非常抱歉,本章隨機發20個紅包,留言吧~

依舊沒時間捉蟲Orz……

感謝支持,比心。

將養了半個月,沈嘉禾的身體終於大好。

裴懿已經耽擱太久, 裴慕炎連下兩道聖旨來催他。他實在太喜歡現在的生活了, 真想就這樣和沈嘉禾在一起,直到天荒地老。但他必須回潯陽了, 否則裴慕炎必定會遷怒沈嘉禾。

依舊是走最快的水路。

念念第一次坐船,暈得厲害, ?嘔吐不止, 就連隨行的大夫都無計可施。

裴懿下令靠岸,改乘馬車。

念念依舊很虛弱, 小臉煞白,枕在沈嘉禾腿上睡著。

裴懿道:“你別太擔心, 他休息過來就好了。”

沈嘉禾點點頭,憂慮道:“只是如此一來, 便要在路上多耽擱些時日。”

裴懿笑道:“無妨, 大不了回去後挨一頓打,正好可以臥床休息,讓你貼身照顧。”

沈嘉禾道:“你能不能有個正形?”

裴懿道:“我在別人面前一向很有正形, 可一同你在一起就沒正形了。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沈嘉禾才不配合他, 懶得接茬。

裴懿早已習慣了他的不配合, 徑自道:“因為你見過我所有的樣子,好的, 壞的,所以我在你面前不必偽裝,可以放松地做自己。”他頓了頓, 又道:“我希望你也能這樣,在我面前可以拋開所有包袱和枷鎖,無所顧忌,只做真正的沈嘉禾。”

沈嘉禾何嘗不想這樣?

但是談何容易。人生在世,沒有人能真正的掙脫枷鎖。

過了兩天,念念終於又活蹦亂跳,沈嘉禾這才放下心來。

行程加快,二十多天後,他們終於抵達潯陽。

裴懿將沈嘉禾和念念安頓在太子府,然後便進宮去了。沈嘉禾也有迫切想見的人,裴懿前腳剛走,他後腳便離開太子府,往葉嘉澤的府邸去了。

潯陽城依舊一派繁華景象,戰爭並未留下太多痕跡,百姓依舊安居樂業。

沈嘉禾站在葉府門前,一時竟有些近鄉情怯之感,過了好一會兒才去叩門。

守門的瞧他面生,道:“你找誰?”

沈嘉禾道:“我找小王爺,煩請通傳一聲,我叫沈嘉禾。”

守門的點點頭,關上門走了。

未等多久,門開了,祝玉樓走出來,彎腰行禮,道:“沈公子請隨我來。”

沈嘉禾認得他是葉嘉澤的隨侍,跟在他身後進了府,忍不住打聽道:“小王爺……他還好麽?”

祝玉樓面有愁色,道:“不太好。”

沈嘉禾心中一驚,忙道:“他怎麽了?”

祝玉樓道:“小王爺病了,已經纏綿病榻一月有餘,大夫看了許多,藥也沒少吃,卻不見什麽起色。”

沈嘉禾道:“生的什麽病?”

祝玉樓道:“不知道,小王爺只說是舊疾,待春天過去便好了。”

說話間,二人已進了葉嘉澤住的院子。

祝玉樓自覺停步,讓沈嘉禾一人進去。

沈嘉禾徑直進屋,一股藥味兒撲面而來。

待看到靠坐在床頭臉色蒼白的葉嘉澤時,他心酸得幾乎要落下淚來。

葉嘉澤?虛弱一笑,道:“哥哥,你回來了。”

話音方落,他隨即劇烈地咳嗽起來。

沈嘉禾急忙走過去,一手扶著他佝僂的身子,一手撫著他瘦削的胸膛為他順氣。

待咳嗽停下來,沈嘉禾起身去倒茶,抿了一口,溫度剛好,便餵葉嘉澤喝下去,隨後關切道:“好些了麽?”

葉嘉澤輕輕點頭,啞聲道:“好多了,真不想讓你看到我這種病秧子模樣。”

沈嘉禾道:“你到底生的什麽病?嚴重麽?治不治得好?”

葉嘉澤道:“我這是打娘胎裏帶出來的病,只在春天發作,雖治不好,卻也死不了,只是折磨人罷了,實在算不得嚴重,哥哥無須太過擔心。”

沈嘉禾道:“我怎麽能不擔心?我在這世上只有你一個血脈相連的親人了,我絕對不能讓你有事。”

葉嘉澤安撫一笑,道:“我不會有事的。”

沈嘉禾道:“這病真的就無藥可醫麽?就算醫不好,有沒有什麽藥吃了能讓你好過些?”

葉嘉澤搖搖頭,道:“這病每年春天都會發作,只是今年尤其嚴重些,可能是潯陽的氣候太過幹燥了罷。”

沈嘉禾沈默片刻,道:“如果回到鹿臨去,你的病會不會好上一些?”

葉嘉澤道:“回鹿臨是不可能的,只能等春天過去了。不說這個了,你這段時間是怎麽過來的?是不是吃了許多苦頭?”

沈嘉禾搖搖頭,道:“我還好,這段時間一直住在豐澤,並未吃什麽苦。倒是你,住在潯陽這個是非之地,定然非常艱難。”

葉嘉澤道:“我一個北嵐人,並不牽涉他們夏國人的內亂。賀蘭氏自顧不暇,根本沒時間來搭理我,潯陽城破之後,裴懿親自來找我,說是受了你的囑托要照顧我,如此便更沒有人敢來尋我麻煩,成日在府中待著,竟比之前天下太平時還要安逸幾分。”

“那便好。”沈嘉禾忽然想起念念,道:“我去年夏天的時候收了一個義子,今年六歲,大名叫季念許,小名叫念念,生得聰明可愛,改日帶來讓你見見。”

葉嘉澤笑道:“那我豈不是當叔叔了?”

沈嘉禾點頭,道:“對。”

葉嘉澤道:“那你快點帶他來見我,我這病不傳染,不會將病氣過給他。”

沈嘉禾道:“好。”

沈嘉禾擔心葉嘉澤太過勞累,又說了會兒話便讓他躺下休息。

葉嘉澤初時還不肯睡,但他精神不濟,剛躺下沒多久便昏昏睡去了。

沈嘉禾坐在床邊,看著弟弟形容憔悴,心中又疼又憐。

他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困在這裏纏綿病榻,他得把他送回北嵐,送回家去。

日暮時分,葉嘉澤還沒醒。

沈嘉禾起身離開,對守在門外的祝玉樓道:“他還在睡,等他睡醒了替我轉告他,我過兩日再來看他。”

祝玉樓道:“好。”

沈嘉禾徑直回了太子府。

裴懿還未從宮裏回來,想來要用過晚飯才會回來了。

沈嘉禾並不覺得餓,陪著念念隨便吃了兩口飯。

飯罷,他讓人帶念念下去休息,自己則去沐浴。

泡在溫潤的熱水裏,積累了一路的疲乏漸漸得到紓解。

水面上浮著五顏六色的花瓣,馥郁的花香包裹在蒸騰的水汽裏,繚繞於鼻端。

沈嘉禾蜷起腿,身子下移,整個人沒進水裏去。

過了許久,當感到窒息時,他猛地從水裏出來,抹一把臉上的水,先用皂角洗頭,然後用布巾搓遍全身,將白皙的皮膚搓得嫣紅。

水已經有些涼了。

沈嘉禾從浴桶出來,擦幹頭發和身上的水,換上幹凈的裏衣和外袍,走出浴房,對守在一旁的侍女道:“勞煩姐姐帶我去太子殿下的居所。”

侍女答應一聲,在前面帶路,沈嘉禾緊隨其後。

待到了地方,侍女告退,沈嘉禾道謝,自行進去,無人敢攔。

滿室燭火,映得屋中亮如白晝。

沈嘉禾吹滅大半,令光線變得昏暗。

掀開雪白紗帳走到床前,脫掉外袍隨手丟到一旁,徑自上床,掀開錦被,枕著自己的手臂躺下來。

如墨長發鋪散開來,越發映得容顏如玉。

沈嘉禾側躺著,隔著飄動的輕紗望著搖曳的燭火,心緒飄搖如雨中浮萍。

幹脆閉上眼。

他一路顛簸,不曾睡過一個安穩覺,如今躺在柔軟舒適的床褥上,縱然滿腹心事,睡意依舊很快襲來。

不知睡了多久,突然驚醒過來。

一睜眼,裴懿的臉便映入眼簾。

裴懿柔聲道:“我吵醒你了?”

沈嘉禾微微搖頭,道:“什麽時辰了?”

裴懿道:“剛過戌時。”

沈嘉禾道:“你剛回來?”

“嗯,”裴懿道:“和父皇母妃一同用了晚膳,又議論了些朝事,所以便回來晚了。”

沈嘉禾審視他一番,道:“皇上沒打你吧?”

裴懿笑道:“我現在可是太子,他再也不能說打便打,總要顧忌皇家臉面。”

沈嘉禾松了口氣,道:“那便好。”

裴懿靠近他一點,? 微笑著道:“擔心我了?”

沈嘉禾垂著眼睛不看他,沈默片刻,低低地“嗯”了一聲。

裴懿笑逐顏開,伸手挑起他的下巴,道:“今兒個為何這麽乖?”

沈嘉禾擡眼看著他,低聲道:“你不是說讓我在你面前做自己麽?我現在便是做自己。”

四目相對,裴懿忽然從沈嘉禾的視線裏品出了某種不同尋常的意味,教他心弦顫動。

“你好香……”裴懿再靠近他一點點,鼻尖輕輕磨蹭著他的鼻尖,嗓音低沈道:“我想親你……可以麽?”

沈嘉禾沒作聲,只是緩緩閉上了眼睛。

裴懿立時心如鹿撞,像一個初經情-事的少年,激動得無以覆加,甚至有些顫抖。

他雙手捧住沈嘉禾的臉,閉上眼,輕輕親上他柔軟的唇瓣,一觸即分,頓了一瞬,然後再次蜻蜓點水似的親了一下。

裴懿退開一些,睜開眼,凝望著沈嘉禾的臉。

他依舊閉著眼,長睫輕顫,像蝴蝶的翅膀。

裴懿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沒有發出聲音來。

他有些害怕,害怕嚇到沈嘉禾,更害怕毀掉這期盼已久的失而覆得。

裴懿再次吻上沈嘉禾,帶著滿心的惶恐和虔誠。

濃稠的情-欲在由淺及深的纏綿親吻中迅速滋生,熾烈的欲-火在奔騰的血液裏瘋狂蔓延。

在理智被焚燒殆盡之前,裴懿強逼自己停下來,嗓音沙啞道:“嘉禾,睜開眼睛,看著我。”

沈嘉禾緩緩睜開眼睛,對上裴懿的視線。

裴懿此生從未像現在這般緊張害怕過,他一眨不眨地盯著沈嘉禾,一字一頓道:“我想要你,你願意麽?”

沈嘉禾沈默一瞬,極輕卻極堅定地道:“願意。”這具身體是他所擁有的唯一籌碼,只要能以此換得弟弟的自由,他甘願付出所有。

裴懿這輩子都會銘記這個時刻。

他無法用任何詞匯來形容自己此時的心情,他渾身顫抖,眼淚難以自抑地奪眶而出。

他緊緊抱住沈嘉禾,一邊不停地親吻他,一邊斷斷續續地呢喃:“謝謝……謝謝你……”

滾燙的眼淚不停落在沈嘉禾臉上,他突然有些心疼這個男人,還有些歉疚,有些後悔。

但事已至此,他已經沒有退路。

沈嘉禾捧住裴懿的臉,擦掉他的眼淚,輕聲道:“怎麽哭成這樣?像個孩子。”

裴懿緊緊抱著他,窘迫道:“我也不知道眼淚為什麽就流下來了,真丟人。”

沈嘉禾道:“放心,我不會嘲笑你。”

裴懿裝作惡狠狠道:“你若敢笑我,我便揍你兒子!”

沈嘉禾微微笑道:“那念念可太委屈了。”

裴懿道:“我不忍心揍你,就只能揍他了,老子打兒子天經地義。”

沈嘉禾道:“這話好像在哪兒聽過。”

裴懿咧嘴一笑,道:“這是老裴的口頭禪。”

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著話,情-潮緩緩退去。

在聽到那一聲“願意”之後,裴懿便得到了巨大的滿足,他一點都不急著將沈嘉禾吃幹抹凈了,他更願意與他相擁著低聲絮語,繾綣溫存。他感到不可思議,但這就是他此時此刻最真實的想法,他只是遵從本心罷了。靈魂的依偎和肉體的交合,他此刻更喜歡前者。

說著說著,沈嘉禾竟睡著了。

他覺得過段時間再提葉嘉澤的事似乎更穩妥些,免得裴懿以為他故技重施,若是惹火了他,反倒適得其反。

裴懿卻毫無睡意。

他安靜地盯著沈嘉禾的睡顏,一直到天亮,然後精神奕奕地起床去上朝。

沈嘉禾醒來時,辰時已過半。

起床洗漱,同念念一起用早飯。

飯後,念念去上課。

他上午學文,老師便是裴懿以前的老師傅先生,下午學武,老師依舊是景吾。

雖然念念同裴懿一樣喜武厭文,但書還是要讀的,總不能長大了連大字都不識一個,教人嘲笑了去。

沈嘉禾無事可做,忽然想起之前在太子府時常去的那座藏書閣,便打算去找幾本書來打發時間。

卻沒想到,竟在藏書閣中遇到了沈落玉。

沈落玉微笑著招呼道:“好久不見。”

沈嘉禾便也道了句“好久不見”,然後道:“有空麽?坐下聊聊。”

沈落玉道:“我現在最有的便是空閑了。”

二人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溫暖的陽光灑在身上,十分舒適。

想要聊聊的人是沈嘉禾,他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斟酌片刻,他平聲道:“太子殿下同我說,他打算納你為妃。”

沈落玉道:“我原本只是想求一個侍妾的名分,卻沒想到,太子殿下竟許我側妃之位。我雖不知道他為何要如此做,但既然他肯給我便敢要。”

沈嘉禾? 道:“你就不怕他利用你?”

沈落玉微微一笑,道:“我應該感到高興,自己還有被利用的價值。”

沈嘉禾沈默片刻,道:“你想從太子那裏得到什麽?”

“很簡單,四個字便可概括:榮華富貴。”沈落玉頓了頓,道:“你應當還記得踏雪吧?”

沈嘉禾一怔,心中隱痛,道:“記得。”

沈落玉道:“當初,踏雪在來潯陽的路上生了病,王妃卻只擔心誤了參加萬壽節的日子,連停船給她請個大夫都不願,只讓她苦苦挨著,誰知還未挨到潯陽她便病死了。病死之後呢?隨便找個小廝就將她給葬了,連個葬禮都沒有。後來我聽下人們說,那名小廝為了昧下幾兩銀子的喪葬費,將踏雪的屍首往亂葬崗一扔便了事了。”

聽到此處,沈嘉禾驚道:“此話當真?”

沈落玉道:“一字不假。”

沈嘉禾悲憤交加,說不出一個字來。

沈落玉徑自道:“我不想像踏雪一樣,一輩子為奴為婢,被人蔑視和輕賤,到最後慘死他鄉。我要拼盡全力向上爬,我要活出個人樣來,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這便是我想從太子那裏得到的。”

沈嘉禾卻還沈浸在踏雪的事裏,他沈聲問:“你還記得那個將踏雪丟在亂葬崗的小廝是誰麽?”

沈落玉回想片刻,道:“我並未見過他,只隱約聽人提過一句,他的名字好像叫田福。”

“田福……我記住了。”沈嘉禾起身,道:“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先走了。”

離開藏書閣,沈嘉禾立刻找到丁鵬——原來的王府總管,現在的太子府掌事。

“丁掌事,”沈嘉禾問:“府中可有一個叫田福的小廝?”

丁鵬對府中人事了如指掌,略一思索,便道:“沒有叫田福的,倒有一個叫田富的。”

沈嘉禾料想是沈落玉聽岔了,於是道:“可否將他叫來?我有事要問他。”

丁鵬即刻去辦,不多時,那個名叫田富的小廝便被帶到了沈嘉禾跟前。

沈嘉禾沈聲道:“我且問你,去歲萬壽節前夕,你是否曾聽從當今皇後差遣,埋葬一個婢女?”

田富戰戰兢兢道:“確、確有此事。”

沈嘉禾道:“你將她葬在了何處?”

田富轉了轉眼珠,吞吞吐吐道:“我將她葬、葬在了……那個……我記性不好,不、不記得了。”

丁鵬怒道:“再不老實交代,我便扒了你的皮!”

田富嚇得撲通一聲跪到地上,道:“我將她丟在了城西的亂、亂葬崗裏!”

丁鵬一腳將他踹倒在地,罵道:“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丁鵬還要再打,沈嘉禾忙拉住他,對抱頭蜷在地上的田富道:“你現在便帶我去那個亂葬崗,找到你拋屍的地方。”

田富急忙連聲應是。

田富領路,沈嘉禾帶上翳風隨行,往潯陽城西的亂葬崗去了。

亂葬崗在一片樹林深處,就是一個大土坑,坑中生滿雜草,草下是皚皚白骨,還有幾具正在腐爛的屍體,蛆蟲爬得到處都是,強烈的屍臭味熏得人無法呼吸,又見幾條野狗游蕩其間,低頭啃咬著屍體上的腐肉。

一想到踏雪的屍身被丟在這裏,受風吹雨打,被野狗撕咬,沈嘉禾便心痛如絞,恨不得將那田富一刀殺了丟在這亂葬崗裏。但這樣做除了再造出一個孤魂野鬼來別無益處。

沈嘉禾壓下滿腔悲憤,道:“翳風,你明日多帶些人來,將這亂葬崗裏的屍骨盡皆埋葬了罷。”

翳風道:“好。”

沈嘉禾不願再逗留,轉身離去,道:“我們回去罷。”

回到太子府,沈嘉禾依舊無法從悲憤的情緒中脫離出來。

他的悲傷無法釋放,他的憤恨無處發洩,只能默默地忍受著。

裴懿一回來,丁鵬便向他稟報了今日發生的事。

聽完,裴懿冷聲道:“將那田富亂棍打死,剁碎了丟去餵狗。”

丁鵬領命而去,裴懿問翳風:“嘉禾現在何處?”

翳風道:“一回來便進屋躺著了,到現在都沒動靜。”

裴懿皺眉道:“知道了,你們都下去罷。”

翳風帶著所有下人離開。

裴懿徑直進屋,便看到沈嘉禾背對著他蜷縮在床上,不知是醒著還是睡著。

他輕手輕腳走過去,在床邊坐下,輕聲喚道:“嘉禾?”

沈嘉禾靜靜躺著,沒有應聲。

裴懿脫鞋上床,從背後擁住沈嘉禾的身子,伸手握住他的手,觸手冰涼,不禁心疼。

“很難過麽?”裴懿柔聲道:“難過便哭出來,別憋著。”

一滴淚從眼角流出來。

兩滴,三滴……眼淚越流越多,洶湧而下。

裴懿心疼極了,將人轉過來緊緊擁進懷裏,輕聲哄道:“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沈嘉禾把臉深深埋進裴懿堅實的胸膛裏,泣不成聲。

他自幼隱忍慣了,無論是快樂還是悲傷,都不太會表現出來,在裴懿面前更是如此,他時刻將自己包裹成一個堅硬的繭,把所有的情緒都藏在繭裏,不讓人察覺半分。

但是今日,在裴懿從背後擁住他的那一刻,原本包裹得很好的繭突然裂開一個口子,所有的悲傷與憤恨一股腦湧出來,令他無力招架,淚如雨下。

裴懿輕輕拍打著他顫抖的身子,柔聲道:“我知你同踏雪感情甚篤,猶如姐弟。你放心,我定會厚葬她,然後善待她的家人,讓她在九泉之下得以安息。”他頓了頓,又道:“還有,這件事是我娘做的不對,我代她對踏雪、對你說聲對不起。”

他不提還好,他這一提,所有的恨都有了對象。

沈嘉禾不能將貴為皇後的韋慧君如何,只能將滿腔憤恨發洩在裴懿身上,雖然這很沒有道理,但他今天不想講道理。

他猛地從裴懿懷裏出來,對他又踢又打。

裴懿便任他打,等他打累了,便重新將他抱進懷裏,道:“有沒有感覺好一點?”

沈嘉禾的確感覺好了許多,眼淚也停了下來,他沈默片刻,為自己方才的無理取鬧道歉,嗓音低啞道:“對不起。”

“傻瓜,說什麽對不起。”裴懿溫柔地拭去他臉上殘存的淚痕,道:“我說過,你可以隨心所欲地對待我,這世上也只有你能隨心所欲地對待我,連我父母都不行。”

沈嘉禾坐起來,道:“我忽然想起有件事要求你幫忙。”趁著裴懿心軟,這是求他放葉嘉澤離開的良機。

裴懿微微一笑,道:“你只管吩咐便是。”

沈嘉禾遲疑片刻,道:“你能不能……放葉嘉澤回北嵐去?”

裴懿聞言一怔,沈默片刻,道:“我知道你同葉嘉澤的關系非同一般,你先告訴我你們到底是何關系,我再決定要不要放他回北嵐。”

他能將這個秘密告訴他麽?

如果裴懿知道了葉嘉澤的真實身份,會產生什麽不良後果?

似乎並沒有。

沈嘉禾決定賭一把。

沈嘉禾看著裴懿,道:“葉嘉澤其實不姓葉,而是姓沈,他叫沈嘉澤,是我的親弟弟。”

雖然裴懿也曾有過這樣的猜測,但親耳聽到沈嘉禾如此說,他依舊覺得匪夷所思,難以置信。更多的,卻是開心。沈嘉禾願意打開心扉,將如此重大的秘密同他分享,便說明沈嘉禾是信任他的,怎能不教他喜不自勝?裴懿拉住沈嘉禾的手,柔聲道:“這其中定有一段曲折的故事,能不能說給我聽聽?”

沈嘉禾便將葉嘉澤曾經告訴他的那些陳年往事,以及他們是如何相認的,一一講給裴懿聽。

裴懿聽罷,唏噓不已,感嘆道:“世事真是詭譎莫測。”

沈嘉禾期盼地望著他,道:“所以,你願意幫我麽?”

“這還用問麽?”裴懿道,“你弟弟便是我弟弟,斷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

沈嘉禾心中感動,道:“嘉澤現在病得很重,藥石無醫,回北嵐有助於他養病,所以你能不能盡快送他回北嵐去?”

裴懿道:“這事並不難辦,我明日便去同父皇說。”

沈嘉禾喜出望外,一把抱住裴懿,道:“裴懿,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裴懿也高興得很,回抱住沈嘉禾,笑道:“這好像是你第一次撲進我懷裏。”

被他這一說,沈嘉禾驀地不好意思起來,便要從他懷裏出來,裴懿卻不撒手,道:“乖,讓我多抱一會兒。”

沈嘉禾稍作猶豫,緩緩軟了身子,安靜地待在裴懿懷裏。

裴懿的懷抱總是一如既往地堅實溫暖,就如幼時父親的懷抱一般,教人無端生出眷戀。

沈嘉禾悄悄閉上眼,唇邊浮現出一個若有若無的笑來,就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

翳風一共從亂葬崗帶回近二百副屍骨,還特地請了仵作來檢驗。

其中有二十幾副屍骨是女子,又根據踏雪生前的身體特征,從這二十幾副屍骨裏挑出了三副,但分辨不出其中哪一副是踏雪的。

裴懿便下令,將這三副屍骨全都厚葬了,墓碑均刻上踏雪的名字。

至此,沈嘉禾對踏雪總算有了交代,心下微安。

第二天,沈嘉禾帶著念念去看望葉嘉澤。

念念看看葉嘉澤,又看看沈嘉禾,再看看葉嘉澤,一臉驚奇道:“你們兩個長得好像啊,跟雙胞胎一樣。”

葉嘉澤今日氣色稍稍好些,坐在屋檐下的陰影裏吹風。

他微笑著朝念念招手,道:“到我跟前來。”

念念走過去,道:“爹爹說你是他弟弟,我該喚你叔叔。”他端端正正地行了個禮,道:“侄兒季念許拜見叔叔。”

葉嘉澤伸手扶他起來,越看越是歡喜,生出一種他們本該就是一家人的感覺來。

“叔叔,”念念握著他骨節突出的手,微微搖晃著,道,“你會武功麽?”

葉嘉澤點頭,道:“而且很厲害。”

“太好了!”念念興高采烈道:“等你病好了教我武功好不好?”

葉嘉澤笑道:“好。”

沈嘉禾在一旁無奈道:“這麽小便成了武癡,成日裏就知道學武功,真擔心他長大了要走火入魔。”

葉嘉澤道:“我像他這般大的時候也是如此,府中的高手都被我纏著教我武功,因為特別渴望變強,保護想要保護的人。”他轉向念念,道:“你為什麽學武?”

念念不假思索地答道:“因為我要保護爹爹不被壞人欺負。”

葉嘉澤摸摸他的頭,笑道:“真是好孩子。”

片刻後,沈嘉禾讓祝玉樓帶念念去玩,留他單獨和葉嘉澤在一起。

“嘉澤,”沈嘉禾道:“你這幾日便開始著人收拾行裝,準備回北嵐罷。”

葉嘉澤沈默片刻,道:“你去求裴懿了,是不是?”

沈嘉禾點點頭,道:“我將咱倆的關系也一並告訴了他,這會不會對你造成什麽危害?”

葉嘉澤思索片刻,道:“應該不會。”

沈嘉禾松了口氣,道:“那便好。”

葉嘉澤隨即道:“但我不會走的。”

沈嘉禾一怔,道:“為什麽?”

葉嘉澤看著他,道:“除非你和我一起走。”

沈嘉禾神色一黯,道:“我走不了。”

葉嘉澤道:“因為裴懿?”

沈嘉禾道:“裴懿絕對不可能放我走,而且現在有了念念,我也不能走。”

葉嘉澤道:“你可以帶著念念和我一起走。”

沈嘉禾苦笑道:“那咱們誰都走不了了。”

“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葉嘉澤道:“哥,我好不容易找到你,絕不會再丟下你。你難道不想同我一起生活麽?”

“我當然想,”沈嘉禾道:“但是我不能,至少現在不能。”

“又是因為裴懿?”葉嘉澤眸中閃過兇光,沈聲道:“當初真應該殺了他!”

沈嘉禾心中一緊,道:“你千萬不可胡來!”

葉嘉澤盯著他,沈默片刻,道:“你緊張他?”

沈嘉禾矢口否認:“我沒有。”

葉嘉澤又道:“你喜歡上他了?”

沈嘉禾倏爾一笑,道:“我怎麽可能喜歡他?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喜歡他。”

葉嘉澤沈默良久,道:“他現在是太子,以後便是皇帝,你和他是不可能有結果的。哥,你不喜歡他最好,你若是有那麽一點喜歡他,也趕緊收心,免得將來受到傷害。”

“你不必擔心我,我自有分寸。”沈嘉禾道:“眼下最要緊的是你的身體,乖乖聽我的話,回北嵐養好身體,到時候你可以來潯陽看我,我也可以去鹿臨看你,而在未來的某一天,我們一定能生活在一起,快快樂樂的,開開心心的。”

葉嘉澤微微嘆了口氣,道:“我以為我已經很固執了,沒想到你比我更固執。”

沈嘉禾笑起來,道:“咱們的爹更固執,娘常說他像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

葉嘉澤跟著笑起來,道:“哥,你多跟我說說爹的事罷。”

“好。”沈嘉禾便將珍藏在心底的寶貴記憶全部拿出來同他分享,雖然十分有限,但足以讓他回味一生。

兩日後,葉嘉澤接到了命他回北嵐的聖旨。

他聽沈嘉禾的話,早已做好準備,所以在收到聖旨的第二天便動身了。

沈嘉禾去送他,一直送出潯陽城外。

“記得要時常給我寫信。”

“嗯,你也是。”

“替我向譫王爺和譫王妃道一聲謝,謝謝他們將你撫養長大,還將你養育得這麽好。”

“好。”

“說起來你也到了適婚年齡……”

“哥!”

“哈哈,怎麽還害羞起來了。”

葉嘉澤跟著笑起來,忽然想起什麽,擡手從衣襟裏掏出瓔珞圈,下面墜著兩塊麒麟玉,他取下其中一塊放到沈嘉禾手裏,道:“你的玉依舊由你保管。”

當初下定決心刺殺賀蘭駿時,沈嘉禾根本沒想到自己還能活下來,所以他才托賀蘭骦將這塊玉交給葉嘉澤。思及此,沈嘉禾道:“對了,我一直忘了問,煜王他……他還活著麽?”

葉嘉澤神色微黯,道:“潯陽城破那天,他拒不投降,死在了裴懿的劍下。”

沈嘉禾早已預想到賀蘭骦的結局不會好,聽他如此說,依舊深感淒愴。

憶起初見時,賀蘭骦一身錦衣,手握一把折扇,風流倜儻,擋在他前面笑道:“在下趙佑霆,不知是否有幸請公子吃杯茶?”

第二次見面時,他們在天策將軍廟裏義結金蘭,立誓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再見時,他們一個是高高在上的煜王賀蘭骦,一個是籠中鳥,他不願拖累他,於是對他不假辭色,冷言冷語。

賀蘭骦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麽?

“不論是趙佑霆,還是賀蘭骦,都是我,與你結拜的是我,我永遠都是你的展哥哥,嘉禾,你賴不掉的。”

如果早知道那便是他們這輩子最後一次相見,沈嘉禾應當再喚他一聲“展哥哥”的。

人生中的每一次離別,都有可能是永別。

比如他與踏雪,比如他與賀蘭骦。

沈嘉禾突然生出滿心惶恐,伸手抱住葉嘉澤,道:“嘉澤,你一定要好好活著。”

葉嘉澤知道他在擔心什麽,緊緊回抱住他,道:“哥,你放心,我答應過娘,要替她照顧你,我絕不會食言的。”

沈嘉禾強忍淚意,用力點頭。

送君千裏,終須一別。

沈嘉禾站在道旁,望著轆轆前行的馬車,滿心的不舍和不安。

低落的心情一直持續到臨睡前。

裴懿安慰他,道:“你若是想見他,我隨時都可以將他叫來。”

沈嘉禾搖頭道:“鹿臨與潯陽相隔萬餘裏,一來一往便要花上數月,太累人了。”

“也是。”裴懿道:“但我也不忍心你受奔波之苦……”

沈嘉禾忙道:“沒關系,我受得了苦,你便準我每年去鹿臨看他一次,好不好?”

裴懿一臉不情願道:“一來一往便要花上數月,我可忍受不了這麽長時間的分離。”

沈嘉禾神色立時便黯下來,裴懿心生不忍,於是道:“除非……”

沈嘉禾一聽有轉機,忙道:“除非什麽?”

裴懿勾唇一笑,道:“除非你其餘的時間都和我在一起,我便答應你每年去看他一次。”

沈嘉禾心想,我不同你在一起又能去哪兒呢?

但依舊有些雀躍,不管怎樣,裴懿好歹松了口,每年能同嘉澤見上一面,他便心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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