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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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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嘉禾消失的第三十六天,裴懿依舊沒有任何他的消息。

這三十六天, 是他迄今為止的人生中最難熬的三十六天, 暴躁、易怒、失落、空虛、憎恨、絕望、失眠,他的身體完全被負面情緒占據, 已經到了不喝到酩酊大醉便睡不著覺的地步。他被沈嘉禾推進了十八層地獄,也只有沈嘉禾能把他拉出去。可他找不到沈嘉禾, 怎麽都找不到。他從來都是想要什麽便能得到什麽, 從未嘗過求而不得的滋味,這一回, 他徹底嘗到了。

但他被困在京城,什麽都做不了。他煩透了潯陽奢糜的生活, 煩透了那群只知尋歡作樂的太-子-黨。他飛揚跋扈慣了,這輩子從未受制於人, 從未忍氣吞聲, 從未如此窩囊,他做不來臥薪嘗膽,更做不來含垢忍辱。既然天要壓他, 他索性便翻了這天!既然皇帝老兒懷疑逍遙王府有謀反之心, 那便反給他看!與其坐以待斃, 不如主動出擊,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裴懿修書一封, 將自己的所思所想寫下來,交給魏衍帶出王府,讓他寄給裴慕炎, 還特意叮囑,這封信千萬不能落在旁人手上。

待魏衍回到自己府上,毫不猶豫地便把這封信給拆了,讀完之後,大笑三聲,揚聲喚道:“邊荀!”

邊荀進來,躬身問道:“大公子有何吩咐?”

魏衍道:“兩件事。第一件,找一個擅長模仿筆跡的人來,我有急用。第二件,立即通知薛煉,把沈嘉禾完好無缺地帶到潯陽來。”

“屬下遵命!”邊荀頓了頓,又道:“二公子那邊,大公子有何打算?”

魏衍道:“不必管他,依舊暗中保護,他自己會追到潯陽來的。”

邊荀應“是”,自去辦事。

第二日,魏衍再次來到逍遙王府。

路過蓮池時,忽聽到一個女子尖叫:“快來人啊!救命啊!世子妃掉水裏了!”

世子妃?!魏衍一驚,急忙奔過去,就見一個侍女站在涼亭裏又哭又喊。

述芝看見有人過來,淚水迷了眼也看不清是誰,急忙抓住他,哭喊道:“快!快救世子妃!世子妃不慎掉下蓮池了!”

魏衍向下望,卻看不到人,只看見大圈大圈的水紋蕩漾開去。不及多想,他縱身便跳下蓮池,在附近搜索片刻,果然抓到一個女人,急忙將她拽出水面,拖著往岸邊游去。

述芝早已等在岸邊,見魏衍將公羊素筠抱上來,卻只知道哭,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

魏衍沈聲道:“快去叫大夫!”

述芝立即跑去找大夫,魏衍將公羊素筠抱進涼亭,平放到地上,雙手疊壓她胸口,十幾次後,公羊素筠哇得吐出幾口水來,終於醒轉過來。她緩緩睜開眼,視線模糊,聽力也模糊,隱約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道:“別怕,大夫馬上就到。”眼淚從眼角溢出來。她不怕,她是很高興去死的。誰知道卻沒死成,真教人難過。

魏衍猶豫片刻,擡手為她拭去眼淚,溫聲道:“像你這樣的美人,不該以如此淒涼的方式死去,即使要死,也該轟轟烈烈地活過之後再死。”

話音方落,便有許多人湧上來,魏衍起身站到一旁,又看了公羊素筠一眼,轉身離開。

到裴懿院子裏的時候,裴懿還沒醒。他的世子妃差點兒命喪黃泉,他卻還在呼呼大睡,真教人無話可說。

魏衍渾身濕透,又沒有衣裳可換,便站在太陽地裏,一面曬太陽一面等裴懿起床。等他差不多曬幹了,裴懿才姍姍起遲,見到魏衍,懶懶地道:“你怎麽來了?而且看起來這麽的……邋遢。”

魏衍無奈一笑,道:“我是來覆命的。”

裴懿還沒睡醒,腦子一片混沌,打著呵欠道:“覆什麽命?”

魏衍道:“其一,你昨天交給我的那封信已經寄出,派了我的心腹護送,絕對萬無一失,你且放心。其二——”他故意頓了一下,才道:“我找到沈嘉禾了。”

瞌睡頓時醒透,但裴懿怕自己聽岔了,於是緊張地問道:“你、你剛才說什麽?再說一遍。”

魏衍道:“我昨夜收到屬下的飛鴿傳書,說在雍州境內找到了沈嘉禾,我已命他立即將人帶到潯陽來,若不出意外,十日之內,定將人交到你手上。”

雖然聽得清清楚楚,裴懿依舊難以置信。

緩了好半晌,他才道:“你方才所言,可是真的?”

魏衍微微一笑,道:“千真萬確。”

裴懿仰天大笑。

他全身的血液都沸騰了,心臟劇烈地跳動,仿佛吃了靈丹妙藥死而覆生一般,整個人重新煥發出旺盛的生命力。

笑夠了,裴懿一把抱住魏衍,道:“魏兄,謝謝你!”

魏衍笑道:“力所能及而已,何必言謝。”

裴懿放開他,道:“我記在心裏了。”

魏衍笑了笑,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魏衍忽然道:“對了,大約半個時辰之前,世子妃不慎跌落蓮池,我剛好路過,便將她救了上來。你是不是應該過去看看?”

裴懿道:“沒死就好。”

魏衍用調侃的語氣道:“你們這夫妻之情是否太過淡薄了?”

裴懿冷哼一聲,道:“本就是被臨時送作堆,能有什麽情分。”

不過話雖這麽說,表面功夫還是要做一做的。魏衍走後,裴懿便去了公羊素筠院子裏探視。公羊素筠卻不願見他,只讓述芝傳話,說身上並無大礙,將養兩天便好了,裴懿也沒說什麽,徑自走了。

述芝回去,將其餘丫鬟悉數屏退,坐在公羊素筠床邊,淚盈於睫,哀聲道:“小姐,你一向聰慧,今日怎的卻如此糊塗,作了輕生的打算?若不是恰好有人路過,你此時就……”她哽咽得說不下去,掩面拭淚。

公羊素筠的腦海中回響起那個音容模糊的男子所說的話:即使要死,也該轟轟烈烈地活過之後再死。

沒錯,老天爺給了她顯赫的出身,絕世的容貌,她怎能辜負上蒼厚愛,如此輕易地便放棄了生命?真的是愚不可及。她還未走到窮途末路,她的人生尚有轉圜餘地,她該利用自己所能利用的一切,扭轉命運,給自己創造一個更加美好的人生,這才是她應該做的。

“述芝,別哭了。”公羊素筠握住述芝的手,低聲道:“方才是我一時鬼迷心竅,才會做出那等荒唐事,以後絕不會了,我發誓。”

“當真?”述芝將信將疑。

“我若食言,下輩子換你來當小姐,我來服侍你,如何?”

述芝破涕為笑,道:“我可不敢當。”

公羊素筠道:“我落水的事你是怎麽同別人說的?”

述芝道:“我一直都說是你不小心掉下去的。”

“做得好。”公羊素筠頓了頓,又道:“救我上來的是誰?”

述芝道:“聽丁管家說,那人是世子殿下的朋友,兩個人來往密切,那人時常到王府裏來做客。”

公羊素筠道:“可知姓甚名誰?”

述芝道:“丁管家說了,但我忘了,只記得好像是姓魏。”

“魏……”公羊素筠沈吟片刻,道:“去打聽清楚罷,畢竟是救命大恩,該當報答的。”

述芝道:“是。”

從山上下來之後,魏凜便病了,高燒不退,咳嗽不止,請了大夫來看,說是外感傷寒,無甚大礙,吃幾服藥再休息兩天便能痊愈。大夫開了藥方便走了,沈嘉禾囑咐店小二代為照顧,自去藥鋪抓藥。回去的路上,路過一家小店,賣的正是之前魏凜說要帶他嘗嘗的特色小吃,於是買了兩份,打包回去和魏凜一起吃。

回到客棧,魏凜尚在昏睡。

沈嘉禾自去煎藥,煎好後端到床前,將魏凜喚醒,道:“魏哥哥,喝藥了。”

魏凜坐起來靠在床頭,接過藥碗,皺著眉頭將一大碗散發著濃重苦味的藥湯一口氣喝完了。沈嘉禾接過空碗,順勢將一塊糖塞進魏凜嘴裏,道:“睡了一覺有沒有感覺好一些?”

魏凜含著糖,甜味從舌尖漫開,一直漫到心裏去。他啞著嗓子道:“好多了。”

沈嘉禾愧疚道:“都怪我,盡出餿主意,三更半夜的去爬山,害你受累又生病。”

魏凜忙道:“才不是餿主意,是好主意,頂好頂好的主意!”

沈嘉禾笑起來,轉而道:“大夫說你得好生歇息幾天,我們便暫且在這裏住下,等你好了再上路。”

“都聽你的。”魏凜頓了頓,道:“你照顧我也挺辛苦的,要不要上床躺著休息一會兒?”

沈嘉禾笑著答應了,脫鞋上床,躺在魏凜身邊,半靠在他懷裏。

魏凜小心翼翼地摟上他的肩,柔聲道:“若不是怕把病氣過給你,我真想親你。”

沈嘉禾心跳怦然,聲如蚊蚋道:“那便等你好了……”

兩個人都是含蓄內斂之人,說完這兩句便羞得再開不了口,相互依偎著默默不語,卻都已覺得幸福到了極點。

藥勁兒很快上來,魏凜又昏昏睡去。

沈嘉禾將他放平,給他蓋好被子,轉身瞧叫桌上的吃食,才想起來魏凜還餓著肚子。可人已經睡熟了,總不能再把他叫醒,而且吃食早已涼透,想必味道也不好了,不如再去買一份,等魏凜醒了正好給他吃。沈嘉禾同小二交代一聲,便出門去了。

天已黑了,夜空中繁星點點,天邊掛著一輪殘月。

沈嘉禾不著急,走得慢,跟散步似的。他想起昨夜,他和魏凜也是這般閑庭信步,不由便低頭淺笑起來。

突然,毫無預兆地,從背後伸出一只手,用力捂住他的口鼻,一股刺鼻的氣味隨之鉆入鼻腔。

沈嘉禾心中大駭,劇烈掙紮,然而轉瞬之間,他全身的力氣便被抽走,意識驟然陷入黑暗。

身體軟倒之前,沈嘉禾還想著,魏哥哥還生著病,不能沒人照顧……魏哥哥如果找不到他,一定會急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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