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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宏圖(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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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罷,既然鄭將軍如此有把握,老夫就不多置喙!”符彥卿不知道自家侄兒的哪裏來得自信?然而作為前來助陣的客軍,卻不能越過柴榮自行調兵遣將。猶豫再三,無奈地點頭。

“殿下在哪兒,速帶老夫去見殿下。”高行周心中的想法其實跟符彥卿差不多,幹脆直接命令自己的次子高懷亮頭前帶路,等跟柴榮會了面之後,再做定奪!

“殿下說他甲胄在身,不便親自前來迎接。兩位長輩可以先跟他合兵一處,然而再慢慢趕往胙城!”臨出發前,符昭文早就得過柴榮吩咐。笑呵呵地又行了禮,大聲回應!

“也好!那就先合兵一處!”符彥卿和高行周朝各自身後看了看,輕輕點頭。

反正王峻已經逃走那麽長時間了,現在去追,一時半會兒也未必追得上。還不如先見了柴榮,聽聽他跟鄭子明二人到底作何打算。

抱著客隨主便的想法,二人先將隊伍跟柴榮的嫡系部隊靠攏到一處,然後跟著符昭文和高懷亮去拜見太子。柴榮哪裏敢在自家岳父面前托大?聽到親兵匯報之後,搶先一步上前迎接。雙方先客套了一番,彼此見過禮,隨即就迅速又將話頭轉向了戰事。

“那王峻……”符彥卿是柴榮的長輩,資格和實力也比高行周略強,所以率先開口提出疑問。

“子明對此早有安排,岳父和齊王若是不放心,不妨跟著孤一道去追。”柴榮對此早有準備,笑了笑,低聲打斷。

符彥卿和高行周二人猜不出柴榮肚子裏到底打得什麽主意?只好將信將疑地點頭。三家兵馬合在一處,留下李順兒帶著兩營弟兄負責收攏俘虜和禁軍的潰兵。其他人,匆匆忙忙又踏上了征途。

耽擱了這麽長時間,當然不可能馬上咬住禁軍的尾巴。但是在沿途當中,卻總有一夥接一夥的潰兵主動前來投奔,都說先前是受了王駿欺騙,才會跟太子為敵。如今幡然悔悟,決定要痛改前非。請殿下大人大量,給與一次機會將功贖罪雲雲。

柴榮先前之所以放任王峻帶領大部分禁軍從容撤離,存的就是不想多做殺傷的心思。如今見潰兵能主動前來投靠,豈有拒之門外的道理?當即讓高懷亮單獨領了一支隊伍,專門接納禁軍將士,一路走一路收編,沒等看到胙城的影子,收編的兵馬數量已經逾萬。

符彥卿和高行周見此,心中的石頭終於落地。卻又擔心王峻化名逃走,去投奔契丹,然後引賊入寇。特地叫來了各自的心腹,命令他們帶著騎兵去封鎖沿河個個渡口,捉拿王峻。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就是挖地三尺,也堅決不能讓老賊成為漏網之魚!

大周樞密使王峻,哪裏知道自家的形象,在別人眼裏是如此的不堪?此刻的他,正帶著樊愛能、李岡、何徵等人,直撲胙城北門。沿途中,雖然眾將麾下的兵卒,都差不多逃走了一大半兒。但每個人畢竟都有一部分心腹嫡系還在咬著牙堅持,這些兵馬全部加起來,數量依舊高達一萬五千餘眾,實力依舊不容輕視。

眼看著目的地已經近在咫尺,樊愛能等人,心中也勇氣頓生。策動坐騎湊到王峻身側,七嘴八舌地提議,“樞密,於今之際,最重要的是及時跟太尉聯絡,讓他提前做好準備。”

“對,胙城雖然有城墻和護城河,但畢竟是個彈丸之地。我軍又剛剛遭受挫折,士氣低落。”

“胙城只可以暫且容身,卻不可做長久駐守打算。我軍糧草輜重也都丟失殆盡……”

“先進城再說!”王峻不想聽眾人的啰嗦,皺著眉,大聲打斷,“都小心些!出發之前,老夫曾經留下數千人馬守在這裏,按道理,此刻他們應該出來迎接……”

話剛說了一半兒,忽然間,半空中傳來一陣恐怖的嗩吶聲響,“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緊跟著,已經伸手可及的吊橋,猛地被迅速扯起。胙城的四門,同時關閉。北側敵樓上,數百張角弓迅速拉滿,瞄準城外。一名虎背熊腰的將領從敵樓的二層探出半個身子,手舉銅制的喇叭,大聲斷喝:“王樞密莫走,趙匡胤在此恭候多時!”

“你,你……”王峻眼前一黑,差點從馬背上直接栽落。好在身邊的親信及時扶了一把,才避免了他當眾出醜。“你這小賊,欺人太甚!來人,給我奪城!”

如此亂命,樊愛能、李岡等人如何肯聽,紛紛抖動韁繩,扭頭便走,“樞密,追兵,追兵就在身後!”

胙城去不得,還有陳橋驛。過了陳橋驛,就可直奔汴梁。汴梁城的城高池闊,還可以劫持了郭威做人質。大夥未必沒有機會,跟柴榮討價還價!

“不能走,越走,軍心越亂,士卒全都跑了,爾等回到汴梁也是等死!”王峻大急,扭過頭,沖著樊愛能等人厲聲提醒。然而,這個時候,眾將誰還拿他的話當回事兒?各自帶著麾下嫡系,爭相逃命,任他喊破嗓子,都絕不回頭。

王峻無奈,只好也撥轉坐騎,帶著自己的鐵桿親信跟上逃命隊伍。一邊走,一邊不停地舉頭張望。眼睜睜看著眾人麾下的弟兄,越走越少,越走越稀,卻一點辦法都沒有,更沒有勇氣派人去阻攔。

匆匆忙忙跑到了天色將暗,隊伍才終於又重新穩定了下來,全部弟兄加在一起,也只剩了五千出頭,並且個個精疲力竭。

回頭掃了幾眼,好像並沒有追兵尾隨,樊愛能等人頓時又恢覆幾分底氣。在官道旁找了個避風之處,吩咐大夥停下來吃些幹糧,恢覆體力。

“還是早點兒走吧,免得夜長夢多,汴梁城內也出變故!”一連串的打擊之下,王峻看上去比當初領兵離開汴梁時,足足老了二十歲。策馬走過樊愛能等人身邊,沒精打采地開口提醒。

“樞密先前把別人看成了無知小兒,如今又覺得對方能一步十算,這前後的變化,也忒大了些!”樊愛能一肚子怨氣正沒地方發,聽王峻說得虛玄,忍不住低聲嘲諷。

“可不是麽,大人今天早晨,還說要滅此朝食呢!結果大夥連晚飯都差點沒的吃!”

“早知道柴榮如此難對付,咱們何必趟這趟渾水。李重進做太子,和柴榮做太子,不是一個樣麽?大夥這輩子又沒指望封侯拜相!”

“這回好了,能不能將汴梁城裏的家眷接上,去投奔西蜀都兩說了!早知道這樣……”

李岡等人,也徹底對王峻失去了敬畏,一個個撇著嘴,冷言冷語。

“當初老夫沒逼著你們,是你們自己要跟著老夫幹的!”王峻氣得臉色鐵青,梗著脖子大聲反駁,“況且如今也不是窮途末路,只要能回到汴梁,老夫就還有機會逆轉乾坤!”

話音未落,耳畔忽然又傳來一陣低沈的畫角聲,“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如寒冬臘月的北風,吹得人心裏一片冰涼。

“不是,不是滄州軍,他們,他們用得是嗩吶!”

“是咱們的人,太尉來接應咱們了!”

“肯定不是滄州軍,滄州軍不用號角!”

樊愛能、李岡、何徵等人,個個臉色煞白。單手抓起兵器,翹起頭,望著號角來臨方向,大聲“祈禱”。

來得肯定不是滄州軍,他們的判斷沒錯!滄州軍不用畫角,用畫角的,且能出現在京畿附近的,只能是大周軍隊。也許是殿前軍,也許是其他地方諸侯!

在眾人期盼的目光下,那支隊伍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楚。走在最前頭的,果然是一個熟悉的身影,王峻等人聯手擁立的新太子李重進!緊跟在其身後,是數排身高九尺的彪形大漢,每個人身上都穿著整齊的鎧甲,手中陌刀高高舉起,寒光閃爍。再往後,則則是一匹鑌鐵驊騮駒,馬鞍上,有個大夥熟悉得無法再熟悉的老將,手持長纓,雙目如電。

“啊,皇上!”禁軍當中,有人眼神好,雙手扶額,大聲驚呼!

“皇上怎麽來了?太尉,太尉和太師……”

“常思,皇上身後那個人是常思!”

“常思身邊是白太師,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太師是皇上的人!”

“完了,全完了……”

剎那間,所有殘餘的禁軍將士,全都亂作了一團。誰也不知道,是應該抓起武器來負隅頑抗,還是跪地請降,以免被當場斬盡殺絕!

就在這個當口,李重進忽然策馬向前跑了幾步,舉起手臂,大聲叫喊:“陛下有旨:爾等皆為他人所誤,並非真心謀逆。只要主動請降,過後決不追究。切莫再負隅頑抗,自誤了身家性命!欽此!”

“陛下有旨:爾等皆為他人所誤,並非真心謀逆。只要主動請降,過後決不追究。切莫再負隅頑抗,自誤了身家性命!欽此!”數百名大嗓門的殿前軍士卒,齊聲重覆。唯恐王峻和他身邊的眾人,假裝聽不見。

“嗆啷啷!”樊愛能手中的兵器掉在了地上,他本人卻像泥塑木雕般,毫無知覺。

“嗆啷啷!”“嗆啷啷!”“嗆啷啷!”……兵器墜地聲,交替而起。眾禁軍將士一排接一排跪了下去,閉上眼睛,淚流滿面。

“唉!”何徵丟下兵器,嘆息著拜倒於地。

“時也,運也,命也!”李岡喃喃地嘀咕著,跪下雙膝,閉目等死。

更多的將士丟下武器,跪了下去,沒用勇氣再繼續抵抗。無論聖旨上所說的話,算不算數,他們都認命了。反正抵抗到底,也在劫難逃。還不如將自己交出去,好歹還不至於過後牽連家人!

轉眼間,禁軍當中依舊站立著的,只剩下了王峻和他身邊的幾百鐵桿心腹,像過河的螞蟻般,縮成了一個團。將他牢牢保護在了隊伍的正中央,緊握兵器手臂,不停地顫抖!

“唉!”郭威見到此景,忍不住幽幽嘆氣。隨即,竟然策動坐騎,穿過重重侍衛,徑直朝著螞蟻般的頑抗者們走了過去。

“陛下小心!”常思和白文珂二人看見,連忙追上去勸阻。誰料郭威卻笑了笑,輕輕搖頭,“有什麽可小心的?前幾天秀峰曾經有無數次機會殺我,他都沒動我一根手指!”

說罷,也不管常思和白文珂二人是如何著急,繼續策馬朝王峻而行。一直走到了彼此之間相隔不到二十步處,才又緩緩拉住了坐騎,咧了下嘴,苦笑著說道:“秀峰,你我二人,這麽多年來,生死與共。苦沒少吃,福沒多享,卻沒料到,這份情義,卻無法有始有終!”

“我,我……”明明只要自己一聲令下,就能將郭威亂刃分屍。王峻心中的恨意,卻絲毫鼓不起來。喃喃半晌,終於也咧開嘴,笑了笑,大聲回應:“我也沒想到,會走到這一步。我沒想殺你,也沒想過篡位,但不知道為何,卻停不了手!”

“那現在呢,秀峰,停手吧!何必讓無辜的人為你我流血?”

“也罷,既然輸了,你滅我九族就是!”

“連劉承佑的族人我都沒動,又怎麽可能對你的家人下手?”聞聽此言,郭威心裏一酸,再度搖頭苦笑,“我不會殺你的家人,也不會殺你身邊這些弟兄。他們也是大周將士,不該死在自家人刀下。放手吧!你明日自己辭了官職,從此去做一個閑雲野鶴便是!”

“什麽?”王峻先是微微一楞,旋即流著淚破口大罵,“郭家雀兒,你現在居然還心存婦人之仁。你個蠢貨,王某這輩子居然跟了你!”

罵罷,忽然將手中寶劍朝地上一丟,大聲喊道:“你們也都聽到了,皇上連我都不想殺,更不會加害你們和你們的家人。大夥兒放下兵器,跪地請降吧!王某,王某已經認輸了!”

他的心腹親信們,雖然個個悍不畏死。然而能有一條生路,誰還願意繼續拼命?況且王峻自己都放棄了,大夥想繼續堅持也沒有人帶頭。於是乎,陸續嘆息著丟下兵器,跪在地上,徹底放棄了抵抗。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蒼茫暮色中,嗩吶聲穿雲裂帛。大隊的河工終於在潘美等人的帶領下,追了上來。從四面八方,將殘餘的禁軍困在了中央。

“末將救駕來遲,請陛下恕罪!”鄭子明帶頭策馬奔向郭威,隔著三十步遠停住腳步,拱手施禮。

“末將救駕來遲,請陛下恕罪!”高懷亮、符昭序、潘美、陶大春等人,齊齊拱手挺胸,向郭威行以軍禮。

“好,好!”看著眼前這一張張年青的面孔,又低頭看了看兩鬢雪白的王峻,忽然間,郭威若有所悟。

不知不覺間,自己,常思,白文珂、王峻等人就都老了。而太子,鄭子明、高懷亮等人卻風華正茂!

一陣秋風吹來,樹梢頭的枯葉繽紛而落。

郭威擡手揉了下眼睛,在馬背上盡力挺直身軀,然後笑著向眾人揮動胳膊,“什麽罪?今日能看到你們,朕,老夫很是欣慰!太子呢,叫上他,咱們一起回汴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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