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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黃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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槍折,馬倒,整具的屍體與破碎的殘肢上下翻滾,攔路的重甲步卒槍陣四分五裂!

數匹失去主人的坐騎,在破碎的步卒方陣中左沖右突,將轉身逃命的重甲長槍兵一個個踩得鬼哭狼嚎!

陣破了,由五百重甲長槍兵組成的攔路方陣,被撞破了!他們曾經攔下過楔形、箭矢、錐形……以及其他各式各樣的騎兵突擊陣列,今天,去被同樣的方陣,在毫無花巧的正面碰撞中,砸了個粉身碎骨。而左二都的騎槍方陣,卻依舊剩下了大半截,繼續“轟隆隆”發著雷聲,朝後面的弓箭手碾壓過去,人與戰馬身上,俱是鮮血淋漓。

大部分血都是綠林好漢們的,只有一少部分,來源於他們自己的袍澤。漠北馬對危險反應遲鈍,高速奔行中即便看到如林長槍,也很難及時調轉身形。而大多數攔路者卻在兩軍相撞的最後關頭,被飛奔而至的馬群嚇得失去了拼命的勇氣。紛紛側轉身形,試圖避開高速沖過來的馬蹄和槍鋒……

結果就是,重甲長槍陣碎,而騎槍方陣,被崩去了一大塊後,卻依舊保持著完整。陣列完整的騎兵借著慣性高速沖進了槍陣後邊的太行神射營,萬鈞巨石砸上了一堆雞蛋……

還沒從自家重甲步卒方陣崩潰中緩過神來的綠林弓箭手們,幾乎張大著嘴巴,就被騎槍給挑飛到天上。一具具屍體在半空中交替翻滾,血如暴雨般灑得到處都是。排成四行的橫陣,轉眼間就從正中央處被撞出了一個巨大的斷面兒,先前不幸站在斷面位置者,或者當場被殺,或者身負重傷,在血泊之中翻滾哀嚎。他們站在斷面兩側僥幸沒有被槍陣正面相撞的同夥卻沒有一個俯身施救,而是繼續楞楞地站在原地,楞楞地握著手裏的角弓,好半晌,才終於發出一記聲嘶力竭的哀嚎,轉過身,飛一般向兩側黑暗中遠遁。

“保持隊形,繼續殺賊!”寧子明挺直腰桿左右看了看,大聲呼喝。先前跟敵軍槍陣相撞的剎那,他左側的親兵重傷身死,右側的親兵肩膀上被捅出了個窟窿,此刻趴在馬鞍上奄奄一息。然而,他本人卻在親兵們的全力保護之下,毫發無傷。將手中騎槍使得宛如蛟龍般,凡是遇到擋路者,皆一槍刺翻在地。

“殺賊——!”“殺賊——!”“殺賊——!”已經完全被戰場狂熱所籠罩的弟兄們,扯開嗓子大聲重覆。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家方陣中的弟兄數量,已經不到原來的三分之二!損失三成必導致崩潰,那是對僵持狀態中的敵我雙方而言。像今晚這種酣暢淋漓的作戰,即便周圍的袍澤倒下去一大半兒,剩下的幸存者們,依舊會百死而不旋踵!

“殺賊——!”“殺賊——!”“殺賊——!”他們高聲大叫著,刺翻沿途遇到的所有敵人。他們一個個都變得勇冠三軍。這一刻,恐懼與疲憊與他們徹底無關。他們武藝精熟得如同絕代宗師,而胯下的坐騎,則從漠北駑馬變成了風露紫和特勒驃。他們如同捕獵的獅子般彼此嫻熟配合,結隊撲向對手。而敵人則變成了逃命的野鹿和黃羊,被他們從後面追趕著,一個接一個殺死,根本沒有勇氣回過頭來抵抗。

一支原本被派往側翼的太行內營嘍啰匆匆忙忙被調過來阻攔,還沒等抵達,就被自家潰兵沖散了近半兒。剩下的被騎槍方陣一掃,立刻如風卷殘雲般消失不見。

又一支內營騎兵被其統領逼迫著橫上前拼命,也沒被等抵達,便被潰兵卷走了一大半兒。剩下的勉強支應了幾下,發覺情況不妙,果斷撥轉了馬頭,落荒而逃。

第三支上前攔路的隊伍崩得更快,幾乎沒等跟騎槍方陣接觸,就自行潰散。大小嘍啰們你推我,我搡你,爭相逃命。像收割時的麥子一般,被自己人和追過來的戰馬一片片割倒。屍體被無數雙逃命的大腳踩過,轉眼間就變成了一堆堆血肉模糊的爛泥。

不是沒有好漢敢於停下來搏命,然而在自家潰兵的洪流當中,他們就像失去根基的爛木頭一樣,被沖得搖搖欲墜。好不容易才站穩腳跟,迎面正對上左二都騎兵冰冷的槍鋒。挾著戰馬飛奔而產生的沖力,“呯!”地一聲,就將攔路者連人帶兵器撞得騰空而起,徒勞地留下漫天的血雨。

“呯!”寧子明斜壓槍桿,刺中一名橫在自己必經之路上的綠林好漢。銳利的槍鋒借助巨大的慣性,像撕紙一樣撕開了此人胸甲。白蠟桿削制的槍桿被來自的搶鋒處反沖力擠壓,瞬間彎成了一張巨弓。緊跟著,對手的屍體被高高地挑起,“巨弓”迅速彈開,將屍體像捶丸一樣射向逃命者的頭頂。

幾名潰兵被當場砸倒,還有幾名被砸得踉踉蹌蹌。沒等倒地者爬起來重新邁開雙腿,左二都的騎兵們已經從背後追上。數桿騎槍呼嘯而過,將這幾個倒黴的家夥,接二連三地挑起來,甩出去,變成一具具屍骸。

沒有人顧及方陣的兩側,盡管兩側全都是敵軍。他們的目標很明確,跟著自家寧將軍,直撲對方帥旗。只要將土匪們的帥旗砍翻,大夥便徹底鎖定了勝局。失去了指揮中樞並且士氣瀕臨崩潰的土匪們,即便人數再多,也只是一群沒頭的蒼蠅。要麽亂哄哄地逃走,要麽留下來準備被大夥全部殺死!

“劉祖德,劉祖德,督戰,督戰!你倒是給我督戰啊!”綠林好漢們的帥旗下,先前穩坐太行群豪第二把交椅的孟凡潤,叫嚷聲裏已經帶上了哭腔。“黑老二,黑老二,給我擂鼓,擂鼓,讓所有人向中軍靠攏,靠攏!咱們人多,咱們一人一口吐沫就能淹死他們!”

自己這邊人多,此乃他最後的精神支撐。擁擠在帥旗附近,此刻至少還有一千多弟兄,周圍還有無數亂哄哄的營頭,而對面沖過來的,不過是區區百餘騎!只要有人肯做出犧牲,只要有人肯舍命讓那支騎兵的速度慢下來,大夥未必沒有重新翻盤的可能!

然而,眼睛裏頭看見的現實,卻是如此的冷酷無情!

負責督戰的劉祖德不是不盡心,督戰隊手中的鋼刀,光是砍自己人,就已經砍得到處都是豁口。只可惜,潰兵沒能的數量卻一點兒都沒減少,反而越砍越多,越砍越多。最開始,還有人肯繞路而去。到後來,潰兵們幹脆高舉起兵器,跟督戰者廝殺在一起,以命換命。

沒等那支騎兵沖到近前,督戰隊就被潰兵殺散了。獨眼狼孟凡潤清楚地看見,執行督戰命令最果斷的幾個親信,被潰兵們亂刀剁成了肉泥。隨即,他又看見自己所倚重的劉祖德,放棄阻攔潰兵,逆著人流朝前沖去。踉踉蹌蹌,踉踉蹌蹌,背影就像汪洋中的一只孤舟。

一波新的潰兵之潮湧來,劉祖德的背影徹底消失不見。“後退者斬!”獨眼狼孟凡潤猛地發出一聲哀嚎,拔出佩刀,朝著前方沖去。一名逃過來的潰兵被他迎頭砍翻,另外一名楞了楞,本能繞路而走。孟凡潤卻不肯放過他,追上去,從背後將此人捅了個透心涼。

一名潰兵從側面推了他一把,將他推得踉踉蹌蹌。“後退者斬!”孟凡潤一個擰身斜劈,將這名潰兵砍去半個肩膀。隨即,又來了一招夜戰八方,鋼刀橫掃豎剁,將靠近自己的嘍啰全都殺死。

“殺回去,跟著我沖。咱們人多!”身邊頓時一空,他扯開嗓子大喊。然而,卻沒有任何人回應。所有潰退下來的殘兵,就像看白癡一樣看著他,然後繼續繞路而走。

“殺回去,老子平素待你們不薄,你們不能……”孟凡潤大喊大叫,揮舞著鋼刀去抓人。卻被潰兵們像避瘟疫般避開。

沒人相信他還能力挽狂瀾,大勢已去,逃命才是第一要務。什麽二當家,什麽綠林第幾把交椅,此刻皆比不上一雙快腿。“你們都看著,老子自己去死,老子二十年後又一條好漢!”孟凡潤大喊一嗓子,放棄追殺逃兵,掉頭迎向滾滾而來的騎槍方陣。獨眼中,血水混著淚水淅淅瀝瀝,淌了滿臉滿身。

“呼——!”一匹高頭大馬,忽然從潰兵中橫穿而至,掠過他的身側。馬背上的騎手猛地一彎腰,拉住他的絆甲絲絳,然後搶在騎槍方陣追上來前,如飛遁去。

“放下我,讓給我去死,讓我去死!我要跟他們拼命!”孟凡潤像小雞般被吊在半空中,雙手雙腳不停地掙紮。帶著三萬多弟兄伏擊漢軍三千,原本必勝之局,卻被漢軍用兩百騎兵給殺得浮屍遍地。即便他能成功逃回山寨,大當家呼延琮,和山寨裏的其他老人們也饒不了他。

“拼命個屁!”一個熟悉而又令人畏懼的聲音,在他耳畔忽然響起。北方綠林總瓢把子,大當家呼延琮狠狠將他朝一匹空著鞍子的戰馬背上一丟,喘息聲仿佛無數碎瓷片在摩擦,“常思帶著人馬早已經圍上來了,你拼光了對方,結果照樣是全軍覆沒!”

“啊——!”孟凡潤被嚇了激靈靈打了個冷戰,所有理智瞬間恢覆。顧不得屁股上的疼痛,張開獨眼四下觀望。果然,看到數不盡的燈球火把,正從四面八方圍攏而來。他麾下的綠林豪傑們,無論先前被敵軍擊敗的,還是躲在黑暗裏做壁上觀的,此刻全都成了驚弓之鳥。亂哄哄地順著丘陵之間的空地,倉惶逃命。

“老子不是救你,老子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弟兄被人殺!”正錯愕間,耳畔又傳來了呼延琮憤怒的聲音,很虛弱,卻不容抗拒,“趕緊去給老子收攏弟兄們一道突圍,否則,你百死莫孰!你以為就你聰明,知道勾結澤州豪強對付官軍。就不想想,這當口,得有多少人等著拿咱們的腦袋獻給常思做投名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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