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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7章 魏公請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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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逕勿留步。”

蘭庭轉過身去,只見一人快步從東安門內行出,雖說也是穿著貯絲團領衫的官吏常服,但遠遠見其步態和氣度竟能從一堆下值的官員中辨別區分——魏國公鄭秀是也。

鄭秀是鄭貴妃的嫡親兄長,算來年過不惑,然則時光在他身上仿佛停駐一般,他站在那裏和蘭庭交談,看上去竟像不比蘭庭年長太多,雖然是皇城之外,進出來往的人並無女子,可魏國公和蘭庭烏紗纻衣的往這一站,依然吸引了不少註視。

好多看客在猶豫躊躇,極想上前攀談又有些自慚形穢一般。

蘭庭完全不覺是自己的原因,他認為如此引人註目都怪魏國公的風頭。

也沒有抱怨,照樣是聲色不露,不過魏國公卻已察覺蘭庭仿佛不喜這樣的引人註目,笑道:“今日我作東,請逕勿往燕趙樓小酌幾杯如何?”

蘭庭有些不樂意,覺得自己還有一堆的事情需要處理,指不定又得半夜三更才能回去斥鷃園,再被魏國公給耽擱掉一些時間,就算他家小嬌妻沒有早睡的習慣怕那時也去會周公了……對了,這段時間春歸不是正遵奉阮中士早睡早起的養顏之道?要想趕在她安置前好好說幾句話,一時片刻都不能浪費耽擱。

不過婉拒的話只是在念頭裏轉了一轉,脫口而出時卻成了“敢不從命”!

如今這時勢,宋國公因為眾矢之的而岌岌可危,各股勢力都已蠢蠢欲動摁捺不住,蘭庭沒有疏漏白氏命案的指向,那三個潛伏在王久貴家中的死士背後的主人尚且無形無跡,更讓他心生警惕的是樊家命案的幕後真兇,這兩起案件看似並無聯系,但卻都是因為莫問小道才得以揭發的,所以蘭庭直覺兩起案件的指向也許息息相關。

無論幕後真兇是誰,目的必定就是儲位,他們或許會進一就試探,比如魏國公這個重大嫌疑人,可不就在這個時候主動示好加以聯絡?

皇上對鄭氏一門的恩寵信重並不亞於軒翥堂趙氏,魏國公是單純的盤算著強強聯手還是意在示探,這都需要接觸之後才能判定。

趙大爺只好暫忘兒女私情,忙於互探虛實。

魏國公儼然燕趙樓的常客,他的車輿還沒停穩,就有個小夥計屁滾尿流地迎了出來,老遠就學著宮中宦官的尖嗓門兒:“國公爺,您老人家可有日子沒來了!”一邊兒的往地上趴,充當著滿臉媚笑的一個腳踏。

魏國公卻沒有把人當作腳踏,他丟下一個錢袋子當作賞賜,自己跳下了車,等著蘭庭從轎子裏下來——

趙修撰不喜乘轎,但既然已經入仕,他更不想過於標新立異,普通出行可著便服也就罷了,頭戴烏紗帽身著佇絲衫上值下值時,還是隨大流乘轎才不那麽打眼。

從六品的官員,上值時無權乘坐車輿,那是王公勳貴的特權。

小夥計眼看著魏國公親自等候一個人落轎,自是不會疏忽這個同行的人,待看清形容,又是一個跺腳一聲尖嗓門兒:“狀元郎?!狀元郎這還是頭回光顧小店!”

蘭庭從前當然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但的確不喜燕趙樓一類的場所,這裏太要鬧,缺乏清幽雅靜,就像如今被小夥計這一吆喝,他再次成為萬眾註目,且“萬眾”還紛紛是從閣樓窗戶上探出頭來張望,活像張望一朵招搖的奇葩。

“行了!還不引路,給我們找個安靜些的包廂。”魏國公踼了小夥計一腳,難得這當眾的一腳還不顯得任何粗俗,踢得甚是風流俊雅。

說是安靜點的包廂,其實仍然不乏絲竹亂耳,但的確不顯嘈雜了,不設高桌靠椅,仿的漢唐遺風,膝案坐榻的陳設,但魏國公完全不講究漢唐時跽坐的禮儀,率先盤了膝往憑幾上一靠,又對蘭庭說道:“逕勿不需拘禮。”

又就坐具的問題還發表一番見解:“前回我都忘了是誰,引薦了個人一齊飲談,坐下來才知那來客竟然是從東瀛遠渡,一雙眼睛像是長在腦門上,仿阮籍視世俗以白眼,我那天備的是高桌靠椅,他竟提出另設一張膝案坐席單獨予他,說什麽原本是咱們漢唐時的禮儀坐具,自己竟然棄了,讓胡具大行其道,反而是他們日本人,如今還堅守著源於我中華之文明。”

魏國公說這話時更加往憑幾上歪斜,盤膝都是不能了,一只膝蓋豎起來:“我就說那倭人,懂得什麽中華文明,不知道漢唐禮儀獨據一席者都是什麽情形?他是自恃尊貴呢,還是孤鰥之人?如今服制,垂足而坐早就不存曝私露醜,明明可以讓自己坐得更加舒適,唯有一根筋的人才會屈膝跪坐,說的是堅守禮儀,實則墨守成規。”

蘭庭笑道:“魏國公駁得好。”

這時主菜未上,但佐酒的小菜和陳釀都已經陸續上來,魏國公舉盞往這邊一伸,蘭庭也舉盞往那邊一伸,兩個杯盞表示已經碰撞,第一杯酒都是仰首飲盡,魏國公用手拈了顆油酥落花生,拋至嘴裏,奇異的是這樣的舉止換他行為,同樣沒有絲毫浮浪之氣。

就是也不顯得多麽正經就是了。

蘭庭慣常有度人神色言行察其心性秉性的特長,但他也不得不承認魏國公鄭秀的城府深沈,至少這時的隨心散漫就完全不像是偽裝,以至於他忽而言歸正題的時候,蘭庭竟都有種對方只是獵奇好知的錯覺。

“柴胡鋪滅門慘案,原本連順天府都未察覺蹊蹺,未知逕勿是怎麽洞悉走水意外的背後有詭?”

——

果然又是月已流西的時間趙修撰才能回到斥鷃園,一院子的燈影月色恍惚,卻不聞人聲半句。他徑直推開了臥房虛掩的鏤花門,直入內室後看到的卻是錦帳敞掛,屋裏床上不見半個人影兒,往窗外看去,又才看見新搭的葡萄架下,春歸正盤膝對著一盞風燈炯炯有神的呆坐著。

他饒有興致的趴著窗戶默望一陣兒,直到在腦子裏構圖成功,才想起來詫異春歸為何沒再繼續她的養顏大計,便倚著窗戶卷了舌頭輕輕發出聲呼哨,大不至於“擾民”,不過肯定足夠驚動葡萄架下的呆子了。

但蘭庭卻見春歸連臉都沒往這邊側上一側,不過聲音倒是傳了過來。

“趙大爺看了這麽久,這是又構好圖了?”

很控訴的情緒。

春歸眼看著

蘭庭老不正經的一撐窗戶直接躍至小後院,人沒近前,身上沈水香的氣息已經近前,她幹脆往涼床上的矮幾一趴,一只手托著下巴頷,仍然堅持控訴道:“老說我的神情儀態可以入畫,甚至很算啟發,還說已經畫出幾幅來,不知是藏得精細還是誆人的,總之我一筆一畫都沒翻著。”

“這就心急了?”蘭庭也脫了鞋子坐上涼床,學春歸往矮幾上把手臂一趴,他看見春歸的眼目像是奪了燈火的光彩,卻不防自己的青眸裏滲進的月色也遠比四處彌漫的更加澈亮。

“本不心急,最可恨的是常吊胃口。”春歸輕哼一聲:“不過我也體諒修撰大人,家事國事的脫不開身,說是要替人畫像,總抽不出時間拿起畫筆,我就且耐心著吧,等個五、六十載,想來還是能看到修撰的大作。”

蘭庭也不辯解,笑著問道:“今日怎麽這時辰了還沒安置?”

“睡著了的,做個噩夢又驚醒了。”春歸收起胳膊坐正身體,蹙著眉頭像真有了心有餘悸的樣子。

這還得感謝陶表妹的“夢兆”,啟發了春歸也可借用這理由。

“我夢到……樊妻及二子乃樊大勒殺!”她壓低了聲,緊跟著又深深的吸一口氣:“我剛才深思許久,不知自己為什麽會做這噩夢,也許是因為聽逕勿說過樊大曾經親手勒殺他的長女吧。”

蘭庭仍把胳膊交疊著放在矮幾上,身心放松的樣子,讓春歸幾乎以為自己的“噩夢”會被趙大爺一笑置之了,心裏微微有些焦急。

如果不聽樊大坦白,根本無從證定樊妻及二子的死因,這也許會影響此案的告破,更或者影響到對那幕後真兇的認定,所以春歸認為大有必要將她察知的這一真實告知蘭庭,至少引導蘭庭往這一方向追察。

她正想著怎麽說服蘭庭重視她的“噩夢”,便聽蘭庭說道:“應當不僅僅是這原因。”

“什麽?”春歸反而疑惑了。

“事實上我經詢問義莊吏役,得知樊妻及其二子陳屍炕床,且軀體舒展手足平放,仿佛熟睡之態,就懷疑這三具屍身是被害後再由兇手擺放整齊,但倘若是宋國公派遣的殺手害殺此三人,行兇後再將其屍身擺放整齊實在不符常理,又樊大卻是伏屍地面,先被刃殺,再經焚屍……我就猜測唯有樊大是被殺手所害。我曾經對輝輝詳細敘述過勘驗問證,輝輝也應當察覺了這點蹊蹺,只不過不敢相信自己隱隱的猜疑,無法相信是樊大殺妻滅子,不過在夢境之中,心底的疑惑卻投射顯出,這才有了今晚的噩夢。”

這緣由聽上去相當符合常理……春歸也承認自己的確是在知曉現場勘驗諸多情形之後,經過推敲細節,漸漸生疑而大膽猜想。

“絕望引生的偏激瘋狂,長久的恥辱和悲憤,終致扭曲人性。”蘭庭嘆道:“樊大也許並不是因為痛恨才行此喪心病狂的事,長年的欺霸早已讓他不堪重負,這也許是他神智潰毀之後,能想到的唯一解脫方法,所以他在殺害妻兒後,儀式般的將妻兒的屍身擺放整齊,他想他們雖然死去了,但終於能夠比生前要更加體面。”

這已經極其接近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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