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縷青色的魂魄順著細小的瓷瓶口溜進來，我趕緊蓋住塞子，算是終於順利完成了一次抓鬼，這個女人怨念太重，我本來看她可憐想要超度她。

可是大開殺戒傷及無辜，實在不應該。

我轉頭去看那個男人，他捂著手腕，有血從指縫裏流出來，皺著眉看著我。看來拿一下子下了死力氣，震得手腕疼。

“你好，我叫關陽，”我說，“你叫什麽？”

“向東。”他簡短回答。

“怎麽會招惹這個厲鬼的？”

他啐了一口：“大半夜的來敲我家門，說她男朋友跟她吵架了，來我這住幾天，平時都是兄弟，互相也都熟悉，我尋思兩口子吵架還不是一會就好，她在我這也安全，我還可以幫忙勸勸我兄弟，誰知道啊，這是咋回事？”

我把方琳變成厲鬼的事兒簡單跟向東說了，向東一拍腦袋：“玩夠了人家姑娘就扔了不要，這姓王的也不是個東西，枉我一直拿好兄弟看待他！”

我看向東這個人，人還不錯，就是顯得有點粗俗，但是看在他剛救了我一命的份上，還是跟他說：“你這個屋子裏呆過厲鬼，陰氣太重，就算我把方琳收了，這陰氣也沒散去，到了晚上，也可能會招惹一些孤魂野鬼，你自己在這不安全，你剛剛救了我一命，我也不能看著你送死，要不然這樣吧，你跟我回家，先在我那住兩天，然後我去找我師父來給你這裏驅驅鬼，驅驅陰氣，你再回來怎麽樣？”

沒想到的是向東居然很開心：“那敢情好，謝謝兄弟。”

正在這時，電話鈴響了，我接通，是淩月一把清脆的嗓音，卻是冷冷的：“現在已經是早上十點，你準備什麽時候回來上班？”

糟了！

我來不及回家，只好拉上向東，拼命趕往司法鑒定中心，等我到的時候，基本的解剖流程都已經完成，只剩下一份報告要寫，鑒定那邊還在調查死者的身份，看上去應該是比較麻煩的一個過程，因為到現在，方琳的身份在他們那裏依然撲朔迷離。

這個女人，沒有家人，沒有朋友，在她的故事裏，十六歲遇到男友，跟他私奔到這個完全陌生的城市，待到了二十六歲，整整十年。

我至今依然記得方琳苦笑著說：“十年的感情，不如那個女人的一夜春宵……那個女孩子才二十二歲，看來我是真的老了。”

我說你不老，你連三十歲都沒有到。

她笑著撫摸自己的臉，無奈地搖搖頭。

可是有了向東，一切都明朗多了，他一開始沒敢進去，站在門口，聽到我叫他，才小心翼翼挪進來，只看了床上的屍體一眼，立刻捂著嘴跑了出去，攔都攔不住。

我跟淩月對視一眼。

後來我在一樓男廁所的拐角處找到吐到不省人事的向東，我拍拍他的肩：“那個人，你認識？”

他點點頭：“當然。”

“那你就去跟淩月說，說你認識，告訴他們他的身份，這樣這個事情就可以解決的比較快了。”

“那你怎麽不自己說，你不也知道。”

“我知道啊，可是是誰告訴我的呢？鬼？我這麽說擱你你信嗎？”

向東搖搖頭。

這是我的記憶中，向東第一次遇到淩月，他過去跟淩月說他認識這個死者的時候，一雙眼睛都要粘在淩月身上。淩月的表情沒有什麽波瀾，這一點我知道，對待不熟的人，她是再冷淡不過了。

只不過在向東要她的電話的時候，淩月並沒有拒絕。

中午的時候向東不見人影，我將最後的文件收到櫃子裏，就聽見淩月的電話鈴聲響了起來。

我屏住呼吸，就聽見隔間的那一邊淩月模模糊糊地說了一句：“請我吃飯？”

看來是向東那個家夥，早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不對勁了。淩月答沒答應我是真的沒聽清，有點煩躁倒是真的，恰好電話響了，我也沒看，拎起來大喝一聲：“幹啥！”

對面的人好像被我嚇了一跳，聲音有些哆嗦：“外……外賣……”

……

我拎著兩份外賣回來的時候，淩月已經換好了衣服，穿著一條黑色的裙子，顯得個子很高腿很長，想到向東剛認識一天都可以約到她，我竟有點難受。

沒想到淩月先開口問我：“怎麽買了兩份？”

“我胃口大，不行？”

“你怎麽了？”

“我餓了，我餓的時候，脾氣就會不好。”

淩月笑了：“那，分我一份不過分吧？”

我看著她張大眼睛：“你，你不是……”突然想到不能說，說了淩月就知道我偷聽他打電話了。

沒想到淩月只是笑笑：“我跟他又不熟，幹嘛跟他去吃飯？”

果然是淩月的作為，於是我把飯分出來一份給她，我們兩個就直接在解剖床上，就著一絲絲冷氣和屍體的奇怪味道開始吃午飯，鄭可就在旁邊眼巴巴地看著。

我回頭看了一眼，舉著飯盒問她：“想吃？”

淩月含著飯起來四下看看：“誰？我妹妹在這嗎？”

我點點頭，鄭可癟癟嘴看著我：“你那麽厲害，有本事讓我覆活呀。”

“你要是想重新活過來，唯一的辦法就是去投胎，否則就只能做一輩子孤魂野鬼，想像方琳一樣借屍還魂？你也沒那個道行。”

也許是我的不屑讓她生氣，也許是不能重新活過來：“你說誰沒道行呢？我看你不過也就是那樣，整天說自己有多厲害，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到！你整天想著讓我去投胎，不就是想讓我離開我姐姐，不打擾你們的二人世界嗎？我偏不！哼！”

“得得得，我就是沒本事，這點我承認，行了吧？您吶，愛找誰找誰去，反正這事我是辦不了。”

“什麽？是不是我妹妹讓你做什麽？那你幫她做一下不就完了？”

“姐姐，哪那麽容易？你不知道她提的什麽要求！”我看著淩月戲謔的眼神，“不是，時至今日你依然不相信有個小鬼寸步不離地跟著你是不是？”

要說鄭可這個小姑娘也是夠犟的，想要活過來，但是還不想投胎，因為她不想離開淩月，她怕投胎了，就把前世的記憶都忘了，她不想忘了她。可這個世界上，哪裏會兩全其美呢？

鄭可瞪著眼睛看著我，眼眶滴出血來，那是因為已經沒有眼淚了，我被她看得心裏發毛，剛想說點什麽，電話鈴就響了：“誰呀！”

那邊傳來熟悉的聲音：“臭小子，整整兩天不理師父，泡妞泡得找不著北了是不是！趕緊給我滾過來！”

我剛想習慣地說一聲老子不去愛咋咋地，突然就想起向東的事和鄭可滴血的眼睛，有些事，還是需要我這個便宜師父幫忙的。

於是我把準備好的粗口憋回去，換上了一副笑臉：“是是是，師父說的是，馬上就到，順便問您有沒有那個東西，就是那個……”

昏暗的客廳裏，老頭一個暴栗敲在我頭上：“你小子看小說看多了吧你！那東西怎麽可能有！”

“那就真的看不到了嗎，您看看，淩月根本就不相信我，她一直以為我在開玩笑，那這還怎麽玩啊，人與人最基本的信任都沒有！”

老頭看著我，又看看硬被我拉過來此時一臉無辜站在身後的淩月，沈吟半晌：“這樣吧，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淩月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閉上眼睛，我看到章九齡從一個非常覆古的小瓷瓶裏面，小心翼翼地倒出來一點東西，很粘稠，然後仔細地抹在淩月的眼皮上。

“這是什麽。”

“這是屍泥。”

“屍泥？”

“找到土葬的沒有棺材的人，將貼著他們身體的那層泥刮下來，再混雜一些別的東西做成的，可以讓普通人看到鬼，留著你以後慢慢學吧，好了，”他對淩月說，“張開眼睛吧。”

淩月張開眼睛，環顧四周，終於，她的臉對上了鄭可的方向。

那一天的天空格外晴朗，並沒有驚雷，雖然已經做好了準備，但是那一聲尖利的嚎叫還是毫無預兆地劃破天空然後刺痛我年輕的耳膜。

她看到了渾身是血的鄭可。

我說：“看到了，這就是你每天要抱抱的妹妹，現在你該相信我了吧？”

淩月嚎了幾嗓子，終於冷靜下來試探著叫了一聲：“可可？”

鄭可笑了，依然是滿臉的鮮血，但是我想這一瞬間，她的內心應當是毫無怨念的。

只是我沒想到章九齡會突然開口說話，因為他一向不是喜歡管閑事的人，他只喜歡看熱鬧，而且一向不嫌事大：“這小姑娘本性不壞，如果投胎，按照前世的因果輪回，會是一個好人家的。”

“我知道你們彼此舍不得，但是總是這麽耗著，對你們倆都不好，你，”他點上一支煙，回過身指指淩月，“被鬼纏身的後果不用多說吧，小時候聽鬼故事也該知道的差不多了，不知道回去翻翻聊齋，至於你，”他又指著鄭可，“逗留陽間其實就是損耗你自己的道行，你最近有沒有覺得自己行動遲緩格外嗜睡並且還總是有點精神恍惚？這只是初期癥狀，要不了多久，你會灰飛煙滅的。”

“啊，那怎麽辦？”

“投胎去。”

“除了投胎呢？”鄭可說：“我真的不願意離開姐姐。”

“辦法倒不是沒有，我這裏有一件師父給我的法器，也許可以滿足你們的願望，但是，可不要後悔昂？”

我原本以為，是我的便宜師父善心大發想要做一回好事，但是看到他伸出來的幾根手指頭我才知道，這感動，終究是錯付了。

我說：“師父，手指頭夠用嗎？要不要我掰下來兩根借你？”

沒想到淩月格外幹脆：“我買了。”緊接著問鄭可：“不後悔？”

“不後悔。”

那是一塊小小的青玉，成色也不見得多好，也許是有了靈魂的註入，顯得有了一絲絲不一樣的氣氛。

淩月特別高興，帶著鄭可回家了，我也從師父家裏出來回到自己家，原本以為一切太平，沒想到這還沒過夜，淩月又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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