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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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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小時後, 金邊市的午餐集市上, 黃霆給每個人點了一碗火車頭。周洛陽離開密室以後, 第一件事就是猛喝水。

“我得走了,”阮松緊張地說,“我不吃, 謝謝你們。”

“去哪兒?”陸仲宇正色說,又隨意地看了杜景與周洛陽一眼。

“太辣了,”杜景說, “別吃到泰椒。”

周洛陽把泰椒挑出來, 又把果汁遞給杜景,杜景就著他的手, 喝了一口。

“我……”阮松起身,說道, “回家。”

他依舊提著那箱子,卻被陸仲宇與杜景同時各出一手按住。

杜景說:“這麽急著就走?不聊聊嗎?”

阮松深呼吸, 說:“錢你們想要嗎?可以分給你們,分成七份……不,九份。”

“我不要, ”周洛陽說, “你留著吧。”

阮松說:“那我……”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兩名便衣過來,黃霆擡頭,打了個招呼,陸仲宇用英文與他們聊了幾句, 對方便拿出手銬,銬住了阮松。

“東西我替你保管,”陸仲宇說,“會送到你老婆小孩手上,回去受審吧。”

阮松頓時睜大雙眼,怔怔看著陸仲宇,說:“你……”

黃霆說:“跟他們走,一人做事一人當,這點膽量我想你還是有的。”

阮松想掙紮,卻已被銬住,何況他就算起身就跑,也無處可去。那兩名便衣朝眾人出示了國際刑警的證件,杜景便點了點頭,讓他們走了。

阮松被押上車去,車開走。

周洛陽說:“他會被判多少年?”

“死刑吧,”陸仲宇說,“挺嚴重的。”

黃霆答道:“應該是死刑了。”

一問一答,兩人的態度都很輕松,並未對阮松表現出任何惋惜。小伍說:“所以費這麽大力氣把他帶出來,就是為了判他個死刑。”

“否則呢?”陸仲宇說,“你覺得我該在密室裏殺了他?他是該死,不過怎麽死,還是有公道在的。人嘛,做什麽事,都要無愧於心,對不對?”

陸仲宇又看了杜景一眼,沒有說話。

杜景禮貌地說:“正義之神覺得,我要判幾年?”

陸仲宇說:“我審判不了你。”

眾人不再說話,考慮著接下來的問題,昆仿佛欲言又止,黃霆卻道:“稍後我有安排。”

午飯簡單吃過後,陸仲宇便起身,提著箱子,說:“我還要去辦點事。”

“去吧。”黃霆說,“我帶他們先離開這兒。”

他們沒有在金邊坐飛機,只怕被當地再次盤查,黃霆帶著眾人,離開柬埔寨,讓莊力開車前往泰國境內,過關時出示了特殊許可證。

昆、小伍與德安的護照都被搜走了,要重新找中國大使館掛失,在車上時,黃霆給他們一人一個本子,說:“你們是被誰騙到胡志明市的,都詳細回憶,記錄一下,回到宛市以後,我們還要留檔。”

深夜,眾人抵達曼谷,黃霆用他的許可開了酒店房間。直到進入泰國境內,周洛陽才真正地放松下來。

“就像一場夢,”周洛陽躺在酒店的大床上,說,“接下來一個月,一定會做噩夢的。”

“我剛開始執行任務時,”杜景說,“偶爾也會做噩夢,但很快就好了。”

“你們做了這麽多心理建設,也會有創傷嗎?”周洛陽洗過澡後出來,看著杜景。杜景只穿浴袍,還懶得穿上袖子,任浴袍搭在腰間,半裸著坐在落地窗前吃巧克力,喝酒店提供的紅酒。

“會有。”杜景說,“但每當噩夢進行到某個時候,你就會在我的夢裏出現。”

周洛陽說:“我記得你說過,你們會建立一個防禦機制……”

杜景在逃離密室時,殺了太多的人,每次開槍時,他冷酷得近乎不眨眼。

而周洛陽看在眼中,非但沒有懼怕,反而覺得他非常偉大。因為他每一次開槍,都是為了保護他,保護他們。

“嗯,”杜景說,“防禦機制就是你。喝一杯?”

“一點就行,”周洛陽說,“喝多了又要……算了。”

周洛陽坐在杜景身邊,給自己倒了一點點酒,杜景要給他加一點,說:“喝這麽點,你的酒量越來越差了。”

周洛陽以手擋著,說:“不了,夠了。你沒有再回溯了吧,我可不想再經歷一次。”

杜景揚眉,不置可否。

周洛陽看著落地窗外,曼谷的夜景。

從宛市到香港,再到胡志明市,到柬埔寨,到曼谷。這一切就像一場波瀾萬頃的夢。

“十二點了。”杜景朝周洛陽說。

時間千萬年一如既往,緩慢流淌。

周洛陽開始覺得,不必再去經歷驚心動魄的回溯,反而才是幸福的。

兩人沒有交談,周洛陽臉上帶著微醉的紅暈,側頭看著杜景。

“你知道爬過機關密道的時候,”周洛陽說,“我在想什麽嗎?”

“想如果我死了,”杜景淡然答道,“你怎麽辦。還是想象我死在你面前的模樣?”

“不,”周洛陽看著他臉上那英俊的傷痕,傷感地笑道,“都不是。”

杜景:“那是什麽?”

周洛陽沒有回答,他不知道說出那句話後,他們之間會有什麽改變。他一度想,就這麽告訴他,那個念頭誕生於時間之海中的頃瞬,猶如浮現在海面上的氣泡。

然而有些話,一旦開始了沈默,他就無法打破那沈默,將它說出口。伴隨著沈默時間的不斷延長,這聲音響起的機會,也變得越來越小。

足足沈默數分鐘後,杜景打量周洛陽。

“經歷這麽緊張的壓力,不想釋放一下麽?”杜景忽然問。

“什麽?”周洛陽說,“釋放什麽?”

杜景寬大的手掌虛握,做了個“上下”的動作,認真地看著周洛陽。

周洛陽頓時滿臉通紅,說:“不!不是這個意思。”

那太荒唐了,周洛陽知道杜景還記得那件事,喝完杯裏的酒,起身道:“我睡了。”

“睡吧。”杜景答道,“我再坐一會兒。”

翌日,周洛陽掛失了護照,重新申辦,等待護照這段時間裏,大家開始無所事事。周洛陽便決定去朝拜在曼谷市中心的梵天。

“這個地方還有個名字,”周洛陽朝杜景說,“你知道叫什麽嗎?”

“愛侶灣。”杜景答道。

他們朝拜梵天像後,意外地在愛侶灣外碰到了陸仲宇。

陸仲宇戴著墨鏡,穿著健身的露腰肋,寬松背心與短褲、球鞋,也過來拜了拜,看見周洛陽與杜景時,朝他倆吹了聲口哨。

“恕我直言,”周洛陽說,“你這穿著真的很gay。”

陸仲宇說:“我本來就是gay。”

杜景一手搭著周洛陽肩膀,看陸仲宇朝梵天的四個面跪拜,之後陸仲宇又道:“一起吃個飯,喝個茶什麽的?他們呢?”

周洛陽便發消息通知數人,杜景的手機沒了,他的手機非常特殊,必須找國外重新訂制,周洛陽則在曼谷買了個先用著,順便登錄杜景的聯系號。

密室裏的六人,他們在一家酒吧外喝下午茶,彼此閑聊幾句,昆與德安都說了自己的真名,昆叫邵興弘,德安叫蔣玉鵬,小伍則叫伍奉文。但對周洛陽來說。名字已經不那麽重要了。

“回去以後你們還得接受一些調查,”陸仲宇解釋道,“不知道黃霆說過沒有。”

“知道的,”昆說,“會去做筆錄。”

國內需要追查那家密室,以及洗錢案,但那是黃霆的事了。

“你不是刑警,”周洛陽說,“你和洪侯有什麽仇?”

陸仲宇嘆了口氣,拿起冰咖啡,喝了口,想了想。

杜景看了眼手機,說:“我離開下,有點事。”

周洛陽看見手機消息,那邊是黃霆在找杜景,便點了點頭,讓他去就是。

“我在利比亞執勤的時候,”陸仲宇說,“有個很好的小弟兄,唔……也算同生共死吧?”

周洛陽不過是隨口一問,意識到也許會勾起陸仲宇的傷心事,便道:“知道了。”

“不不,”陸仲宇說,“本來也想告訴你們的,沒什麽,都過去了,還要謝謝大家,替我報了這仇,否則密室全靠我自己,也不可能出來。”

那倒是實話。

只聽陸仲宇又說:“他是越南人,有個女朋友。他比我先退役,說好等我退役,讓我去西貢,一起做點小生意,開個咖啡店。”

小伍說:“你喜歡一個直男?”

“說不上喜歡吧,”陸仲宇想了想,說,“就是分不開。但他要結婚討老婆,我是真的替他開心,把他看作鐵哥們兒。”

周洛陽嗯了聲,陸仲宇摘下墨鏡,看了他一眼。周洛陽心想這家夥名字起得不錯,眉宇軒昂的,哪怕是男生看他,也很加好感度。

“後來他老婆被洪侯手下人……算了,”陸仲宇說,“具體細節不說了。接著他去找人,被關了起來,送到暗網上當遠程寵物。”

所有人露出了震驚的表情。

“什麽?”小伍說。

“你們不知道?”陸仲宇說,“咱們的這場比賽,是在暗網上被轉播的,俄羅斯人、美國人、烏克蘭人,洪侯開了一個俱樂部。比賽結束以後,獲勝的、沒死的,都會被帶到另一個密室裏,慢慢地直播虐待,一直到死。”

周洛陽大致猜到了,其他人卻是才知道這件事,這才開始後怕。

陸仲宇一笑,說:“沒事了,不用怕了。”

“你看到了?”德安說,“我聽說過有這種業務。”

陸仲宇答道:“是,我看了全程。最後我的好兄弟,被……反正死了,死得很屈辱,而我是半年以後才知道這件事的。”

陸仲宇說得很輕松,也沒有具體描述,周洛陽卻知道他對洪侯的仇恨,是無法消弭的,哪怕洪侯死了,這種恨一定也還在。

“這個俱樂部現在被端了,”周洛陽說,“洪侯死有餘辜。”

“還有很多相似的,人口販賣,性奴交易,”陸仲宇說,“我決定空了,都去查查,殺一個是一個,你們有線索也可以聯系我。”

“祝你成功。”周洛陽說。

“Give me five!”陸仲宇笑了起來,像個陽光的大男生,擡起手,眾人紛紛與他擊掌。

又數日後,周洛陽拿到臨時身份證明,終於與他們一起坐上了回國的飛機。

“想家了?”杜景朝周洛陽道。

“很想很想。”周洛陽從沒有比現在更想回到中國境內了。

每個人都如釋重負,於宛市降落時,大家在機場互相擁抱,告別,約定有空再聚。

“回去以後,”杜景朝小伍說,“給這個人打個電話,他為了你,懸賞一千萬,讓我們出動。”

“知道了。”小伍有點郁悶地說。

周洛陽與黃霆則站在一起,等待莊力開車過來。

黃霆說:“我不跟你們走,得回分部報備一趟。”

周洛陽說:“事情解決了?”

“那家密室被查封了,”黃霆說,“老板被抓起來了,接下來是搜集證據階段。到時也許還需要你與在越南的陳標錦充當證人。”

周洛陽懷疑地看著黃霆,說:“要我出庭,給我什麽好處?”

黃霆嚴肅地說:“小同志,匡扶正義,鏟除惡勢力,是天下大義,你要什麽好處?”

周洛陽不過是開個玩笑,當即哭笑不得道:“你對每個人都是這樣的態度嗎?林狄小姐聯系了沒有?女朋友有著落了嗎?”

黃霆馬上道:“忘了,這幾天就找她。”

“做人要有趣一點嘛。”周洛陽說。

黃霆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做不到嬉皮笑臉。”

周洛陽:“有趣不代表嬉皮笑臉,你看杜景也板著臉,他就很有趣是不是?”

黃霆說:“這要看人,說不定林小姐也覺得我很有趣呢?”

周洛陽打量黃霆,說:“我看很難。”

“說到這個,”黃霆想了想,忽然道,“杜景的病情,你有什麽看法?”

周洛陽:“?”

杜景從上一次躁狂相發作後,就好轉了不少,周洛陽不明白黃霆的意思,說:“你有醫生介紹給我們麽?”

“醫生……沒有,”黃霆說,“但我忽然想起一些事,你嘗試過催眠療法麽?”

周洛陽知道杜景的雙相情感障礙是遺傳問題,大部分時候體現在生理上,心理疏導作為輔助治療是有用的,但能不能單靠心理上的治療來根治,結果還很難說。

“沒有,”周洛陽沈吟,答道,“我不敢讓他亂試。”

黃霆說:“我知道……嗯,一種情況,或者說一位催眠師,確切地說,是一類催眠師,能通過夢境的演繹與催眠,來改善精神問題。”

周洛陽:“夢境?他們還能控制人做什麽樣的夢麽?”

“不好說,”黃霆道,“過程很覆雜,我也不清楚,但如果有機會,你想不想讓杜景試一下?”

周洛陽知道這裏面一定是有風險的,他沒有說什麽這要讓杜景自己來決定之類的話,以他們的關系,周洛陽已經是可以承擔風險的這個角色了,因為他們是對方唯一的陪伴。

“可以,”周洛陽仔細想過以後,說,“如果有這個機會,我願意讓他嘗試接受治療,但具體的風險與過程,我要與那位催眠師面談。”

“我也不清楚他現在的情況,”黃霆說,“過段時間,如果碰上了,我去為你們安排。”

“謝謝。”周洛陽非常感激。

黃霆說:“記得替我在林狄面前說幾句好話。”

周洛陽哭笑不得。黃霆與他道別,下樓去坐地鐵。

小伍也走了,杜景背著個斜挎的運動包,朝周洛陽走來。

今天宛市的陽光很好,冬季燦爛暖陽透過候機樓玻璃墻,投了進來。周洛陽忽然有種錯覺,時間仿佛回到了那年冬天,他在徽州機場接寒假回來的杜景的那天。

那時候他們都只是學生,沒有多少煩惱,那時周洛陽曾以為,他會和杜景像這樣,過很久很久,哪怕一生一世。

那天的杜景就像今天的杜景,頭發也有點亂,臉上的傷痕在陽光下尤其明顯,良久不見後更添熟悉的魅力。

也就是那一天,周洛陽開始感覺到,自己也許有點喜歡杜景。

“晚上想吃什麽?”杜景的話也與數年前一模一樣。

“出去吃吧,”周洛陽想起了那年那天的回答,說,“不想做飯,喝點酒去,好久沒見,太想你了。”

“十分鐘而已。”杜景不解道。

周洛陽笑了笑,杜景便搭著他的肩膀,到機場外去打車,回家。

——卷二·現在·完——

第三卷·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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