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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六、雲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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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雲聚

大風將船頭的帆布吹得獵獵作響,天色似乎又暗沈下去了。

——暴雨將來。

陶雪庵站起來,苦笑,“我的故事也說完了,好像也沒有什麽意思,那麽,我們就後會無期吧。”

“小……施主,”和尚忽然伸出手來,他的眉頭緊鎖,卻終於恭恭敬敬的喚了一聲施主。“施主,此去京都,路途兇險,貧僧可以……”

“我這樣一個窮書生,沒有什麽錢財,課業也比不上哥哥們拔尖,難道還有怕我搶了他人的狀元麽?”陶雪庵說,“你又跟著我做什麽?”

“我……”和尚無言以對,他不能說這個緣故。“……我不是想跟著你。”

陶雪庵皺眉,卻聽背後那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我是想守著你啊。”

和尚終於還是被暴怒中的陶雪庵趕下船來,他當了十多年肆意張狂的不正經和尚,連他們家的老禿驢也拿他無可奈何,卻在這個唇紅齒白的少年前面認慫。

他不敢坐船,目標太明顯,怕被陶雪庵發現,又怕離得太遠把人弄丟,只好沿著江走陸路,累了就在水邊的樹上休憩一會兒,腳力追著船跑,十分憋屈。

陶雪庵在船上也不安生,他總想起那一日和尚幾不可聞的低語,他恍惚著是不是那天風太大,自己聽錯了,也可能那人確實說了要守著他的,可那是個慣說了誑語的和尚。

他這樣想著,就覺得有些委屈,那一年也是這樣,無知無覺的癡傻兒蹲在漏瓦墻頭下,暴風驟雨,一動不動,在茫茫雨霧中,他感受到這個塵世帶給他的第一種情緒,也是委屈。

原來委屈,是杜鵑花的紅。

陶雪庵覺得自己不能這樣想下去,他應該多想想課業,想想姨夫對他的厚望,那才是正事。就這樣過去了四五日,不知覺到東州境界,這一日,他把船停在泊頭,上岸到附近的集市去買些吃食,忽然聽見有一個聲音在喚他,他回過頭來,馬車裏走下一個人來,是個黃色羅裙的官家小姐。

“表弟,真的是你,我是裴子琴。”

那女子眉目溫和,笑盈盈的看著他。他很小的時候見過這位表姐幾面,印象已經很模糊了,但子琴表姐的溫婉氣度,大抵是眼前這般的模樣。

“表……表姐好,你怎麽會在這裏。”

“父親看你趕路趕了這麽多天,卻還沒有到,讓我過來接應你。”子琴笑。

陶雪庵有些不好意思,他不怎麽擅長跟姑娘打交道,連口吃的毛病都犯了,“那……那麻煩表姐了。”裴子琴倒是落落大方,十分親昵拉著他上馬車,“表弟,我們都是自己人啊。我們的事,爹爹都跟你說了吧。”

“嗯。”陶雪庵忽然想起來表姐說的是那件事,到底是少年心性,猛的漲紅了臉,任由著表姐牽著他上了馬車。

他才想上馬車,卻聽到後方廟上瓦片劈啦啪的一陣響,陶雪庵想,這廟裏的野貓兒 ,脾氣可真暴躁啊。

半夜裏,一家客棧的屋頂上,和尚斜躺喝酒看戲。

酒是從寺裏順出來的三十年女兒紅。

戲是才子佳人的大俗套。

只不過,因為戲中的人是他的小呆瓜,喉頭中終究還是有了別樣的味道。

屋檐下,陶雪庵和他的表姐正在吃飯,表姐夾了一筷子魚肉到他碗裏,“表弟讀書辛苦,要多吃些。”

他其實和與朝中做官的這位姨夫並不是很熟絡,這個表姐更只是在年少時見過一面,那時他偶爾被允許回到家中,,自慚形穢,在家宴中也不敢造次,倒是姨夫身邊黃裙女童,見了他不敢動筷子的拘謹模樣,便抓了手上的桂圓,塞到了他的手中。

他一直記得,他這位表姐,是很會照顧人的。

陶雪庵勉強笑著,也往姑娘碗裏添了一個鴨腿。

裴子琴剛要低頭道謝,那碗裏的鴨腿已經不見了。

屋頂上的和尚端詳著手裏的雞腿,心裏想著,小呆瓜那樣呆,還會泡姑娘麽?

陶雪庵不知道屋頂上躺著個順手牽羊的活佛,只好沖著姑娘尷尬的笑笑,說來也怪了,以後無論以後他送到表姐手裏什麽東西,都一瞬間就不翼而飛。

順了羊的和尚非但沒有高興起來,幾口酒下肚,他的喉嚨又苦又辣,他害怕他的小呆瓜還學不會拱白菜,反而被白菜拱了,又害怕他的小呆瓜已經學會了拱白菜。

他覺得自己這樣糾結實在是丟人,可是他實在很想直接跳下屋頂去扯開小呆瓜身上的爪子,可是他不能。

他想起了一些很久沒有想起的往事,想起那人小時候的模樣,想起那人是叫他光頭哥哥,想起自己許下的願望。

他狠狠的灌了一口酒,卻聽到了背後咬牙切齒的聲音,“好你小子,又不學好,偷酒喝?”

和尚轉過頭去,看見自家師父正看著他,手裏的酒壺已經到了他的手裏,一邊訓斥,一對對著美酒心馳神往。

他看著老禿驢一副被美酒勾搭得口水都要流出的蠢樣,心中煩躁,“師父,你誑我。”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他是當年的那個孩子?”如果他早知道,他根本不會再出現那個孩子面前,更不會……

他們師徒,對於監守自盜,倒是一脈相承。

慧禪喝了一口酒,啐了一口,厚顏無恥道,“徒兒,你冤枉我,我告訴你這是一個故人,日後你就知道了……沒想到你真的‘日後’就知道了,嘖嘖,連弟弟都不放過,禽獸。”

和尚,“……”這麽坑的師父還要留著過年嗎?

和尚徹底暴怒了,掄起佛珠就朝著慧禪的酒壺出招,慧禪護著酒壺,邊喊邊躲,“欺師滅祖啊!沒天理了!”

不知覺已經拆了數十招,慧禪自認是扛不過武力值爆表的弟子了,眼看就要美酒不保,忽然想起正事來,示意休戰,“好徒弟,我來是告訴你一樁京都的謠言,關於裴三小姐同暢慶班的女伶的私奔……。”

和尚回過神來,“那這個裴子琴……”很有種嘛。

他就要脫口而出,很快回過味來,心裏想著不好,轉頭就火急火燎的回去了。

慧禪抱著保住的酒,心裏想著真造孽,養個徒弟有什麽用,當年就該讓他和他的傻子弟弟在雪地裏凍死,一了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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