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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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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舞臺正中央只亮著一盞燈,燈下只站著謝晗和宋晚,其餘人都在黑暗之中,隱隱綽綽看不清身形。孟其芳該坐在臺下,更遠的地方,通過監視器看著臺上他們的一舉一動,謝晗壓著自己的視線不動,手心微微沁出汗來,腳下一亂,她走錯了。

“卡!”孟其芳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傳來:“再來!”

臺下的座位席裏冒出一個柔曼的女聲:“小謝,你的春香多走了兩步。”

謝晗只覺得臉上像是火燒過一下,點頭應下,轉回身來又對宋晚扯了個笑:“晚晚,不好意思啊。”

宋晚本是眼神放空在臺面上,聽得這一句,動作一頓,停了幾秒才看向她,緩緩地笑起來:“沒關系。”

她說話的時候,眼神冷冷的,謝晗看著覺得後背一涼。本來心裏還冒出一絲火氣,畢竟自己是前輩,宋晚這又是什麽態度,可轉過來一想,宋晚這樣笑,是因為沒從戲裏出來。在戲裏,張然便是這麽對春香笑的,唇角翹著,笑意卻未達眼底。想到了這點,謝晗便不再去看宋晚,緊了緊自己心中的那根弦,退到舞臺側邊,低頭盯著臺面在心中數起步伐來。

臺下,場務正喊道:“2016年7月7日,第371場3鏡,action!”

宋晚立在臺上,雙手攏在水袖中,身姿裊裊地立在場中。謝晗從舞臺側走出,在臺前走得兩圈,唱完一句:“炷盡沈煙,拋殘繡線,恁今春關情似去年?”然後她旋身踩著輕快密小的步子走到宋晚身前,蹲身做了個萬福手,道一聲“小姐”。這一聲氣息未盡,謝晗卻微微擡了一下頭,視線掠過宋晚鵝黃衫上的梅花,往上便是宋晚的臉,她還想往上看,眼睛裏卻有一閃而過的驚訝,視線就黏在了宋晚含著笑意的眼睛裏。

今天這場戲,講得是謝晗所飾演的配角何意設計謀害張然,她提前買通了人,制造舞臺大燈的故障,想要在排練的時候砸傷張然。但重生過的張然此時早已洞悉一切陰謀,她打算將計就計,反過來讓何意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也感受一下被這大燈砸中的感覺。

這場戲裏,兩人各懷鬼胎。

謝晗所飾演的何意此時也卸去了侍女春香的嬌俏機靈,露出了原本的陰沈來。那一聲“小姐”,本就是她與買通的那人定下的暗號,兩字唱完,大燈落下。此時她本來是帶著半分狠辣半分得意地去看一看張然,再要看一看那遙遙墜下的大燈,待會面上要轉出好心拉著張然逃跑,暗地裏卻是要將張然拉到算好的位置上去。本來該是如此,但奈何張然已經知曉一切,面上杜麗娘的溫宛也盡數退去,先前還抿著笑的唇角漸漸垂了下去,眼神更早地涼了,冰冷的恨意還帶著一點嘲弄,直直地迎上何意的視線。

這場戲裏,不止是張然何意兩人各懷鬼胎,宋晚謝晗兩人也各有各的心思。

宋晚把自己的感情代入了張然,此時張然站在何意面前,就仿若自己站在張宴宴面前,張然要對何意發出最後的一擊,就仿若自己要對張宴宴展開最後的保護。若是到了那一日,她該是恨上一輩子的張宴宴,而對現如今的大概會生出一絲勝利者的嘲諷來。

謝晗被這樣的眼神看得入墜冰窖。蹲身時,她的指甲壓進掌心,心裏想著勝負就在那一擡首了。她心底暗自將眼神磨得銳利,還不忘帶著一絲得志的快意,即使何意馬上要重傷張然自己上位的得志,也是自己在戲中大放光彩的得志。然而那一擡眼,迎上的卻是宋晚眼底的萬裏冰封,還有那洞悉一切的嘲諷像冰刃一樣飛過來。

謝晗的聲音斷了,頭頂發出大燈將落的聲響來,宋晚再度勾起唇角,這回卻是帶著張然的、勝利者的笑容,伸手扯了一把自己面前呆住的謝晗。謝晗眼神一亂,被拽到地上,她仰頭看去,尖聲叫了出來。

“好!這條過!”

隨著孟其芳的這一聲,片場由安靜轉為熱鬧。謝晗在宋晚和助理的幫助下站了起來,宋晚還沒有那麽快從戲裏出來,所以半垂著眼簾收斂了情緒,輕聲和她道歉:“謝老師,剛剛不好意思啊,摔疼了沒?”

謝晗心裏像是被人挖了一個大洞,空落落的,慢了半拍才答道:“沒事,戲裏要求的。”

宋晚狀態好了一點,笑了笑:“恭喜你殺青了。”在場的其他演員、工作人員也圍了上來紛紛恭喜她:“謝老師,殺青快樂!”“恭喜殺青,謝老師請吃飯!”

孟其芳也走了過來,就站在宋晚的身邊,對她說了一句:“辛苦了”。謝晗張口想回一句,可旁邊的人卻在起哄,一句句的“請吃飯”聲音喊得很高。她沒發出聲音,視線越過兩個人的肩膀,看見宋晚微微仰頭對孟其芳說了一句什麽,聲音很輕,聽不清楚。然後孟其芳笑著回了一句,謝晗仔細地看著,用唇型和模糊的聲音猜了個大半,大概是“不錯,你要不要去看一遍回放”這樣。

她在心裏回憶了一下孟其芳說這句話的神情,翹著嘴角,很是溫柔的樣子。兩人就這麽離開了舞臺中央,謝晗沒有跟著去,她留在了原地,聽見自己心裏的那個大洞裏傳來聲音“你輸了”。

你輸了,戲裏輸了,戲外也輸了……

都輸了?謝晗握了握拳,不想信。

晚上收工以後,謝晗真的請了劇組的人吃飯,就在他們住的酒店裏。她在劇組就愛端身份,大家為結善緣,也都不拂她的面子,幾乎所有人都到場了。唯有孟其芳沒有來,他一貫如此,也在眾人和謝晗的意料之中。雖然已經猜到,但謝晗心裏還是有一絲的失落,心裏的那個洞越來越大了。不自覺地,她又找起宋晚來。

宋晚坐在一桌以外,正被陸小藝拽著要拼酒。

陸小藝最近受孟其芳壓迫太多了。她是龍城影視學院的學生,現在還在念大三。沒畢業就被孟其芳這樣的大導演簽去拍戲,是他們學院裏多少人都羨慕的好事,陸小藝自己一開始接到消息的時候也興奮的不得了。但這好事也不是那麽容易,陸小藝之前除了在學校裏拍過作業,就沒有正經拍過戲,雖然受過專業的訓練,自己也有靈氣,但真正拍起戲來還是有所欠缺,所以她經常被孟其芳提出來講戲。孟其芳這人性格本來就偏冷,講戲的時候又更嚴肅,陸小藝這段時間受到的心靈傷害不少,心理陰影面積都快難以估算了。

所以今晚被敬了兩三杯酒以後,陸小藝就跟開了閘一樣,心中的壓力都傾瀉出來,就像抓著宋晚和她一起同銷著萬古愁。

宋晚最近心中也壓了不少的事,又禁不住陸小藝紅著眼睛撒嬌,就喝了幾杯。她面子薄,酒剛下肚,玉白的臉上就染了幾分的緋紅。

謝晗遠遠地看著,燈光之下的宋晚那一張小臉泛著紅暈,就像是雪上落了幾瓣紅梅,美得紮眼。她挪開視線,和身邊的副導演幹了一杯之後就胡謅了個理由跑了出去。心裏的那個洞越來越深,像是能生出風來,謝晗越走越快,出了餐廳就徑直往總統套房的專用電梯走去。

有人攔著,但幸好太久沒人做過這樣的事了,孟其芳也大概是忘記了所以也沒有提前定規矩,謝晗昂著首說自己約好去找孟導講戲的,便被放行了。畢竟孟其芳對自己的戲是那麽的認真,給自己的演員講戲並不稀奇,謝晗以前就是這麽慫恿其他人的。

成功過一兩次,這一回也幸運地成功了。她全輸了嗎?也不見得。謝晗笑著進了電梯,看著門上數字的跳躍,暗暗握緊了拳頭。

她知道,以這次自己在戲裏的表現,估計今後不會再有和孟其芳合作的機會了,那麽今後大概也就不會再有和孟其芳見面的機會了。謝晗今年三十一歲了,在圈裏混了十多年,事業巔峰也就是個黃金女配了,現在又滑了下來。這一次的《游園驚夢》看來也是救不成自己了,那她也該想退路了。哪有什麽好退路呢,有利必有弊,她要找一個大腹便便的富豪,自然就不要再想風度翩翩的佳公子。世上哪有那麽多的兩全其美呢,世上也只得一個孟其芳。

退路那麽不堪,謝晗不願認輸,酒意上了頭,她渾著頭腦就想去試一試。

事與願違,電梯門再度打開的時候,她又被攔了下來。李科擋在她的身前,說:“謝小姐,老板現在不見客。”

就在謝晗與李科僵持的時候,宋晚也從餐廳裏逃了出來,陸小藝喝紅了眼正抱著男主演一起痛哭。宋晚肚裏酒意和心事一起翻騰,便偷溜了出來,放棄了電梯走進了樓梯間。樓道上空無一人,她一步一步慢慢地往上走著,手裏握著手機。手機解了鎖,可她的手指卻只像是毫無目的地在屏幕上劃來劃去。

上了五樓,宋晚終於停了下來。倚在墻上,她點開手機的通訊錄,戳了最上方那個未接來電,回撥了過去。

嘟——嘟——

“餵?宋小姐?”電話通了。

宋晚頓了頓,開口說道:“王先生,是我。”

頂樓,謝晗沒能過得了李科那關,難得在當著外人的面長嘆了一口氣,垂頭喪氣地便退回到電梯裏。

八樓的樓梯間處,宋晚也嘆了一口氣:“王先生,關於《玉飛音》,我的回答還是沒有變,不好意思。”

“宋小姐,不著急的,《葉裏藏花》這邊才剛剛拍完,我還沒有那麽快開始拍《玉飛音》,我能等到你這部戲殺青的。”王汝康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著急:“《玉飛音》找到了新的投資,劇組配置和劇本方面都會得到很大的提升的!”

之前他與孟其芳約定了,一是把玉飛音這個角色留到宋晚拍完《游園驚夢》,二是不向宋晚透露《玉飛音》新的投資合作方。所以王汝康現在賣安利賣得很沒有底氣,若是能說出資金和劇組配置都會得到孟其芳的幫助,那他也不必如此緊張了。

想了想,他最後還是補上了一句自己的態度:“宋小姐,我想把這個角色留給你,也希望能夠等到你。”

宋晚的回答是又一聲的嘆息,以及“王先生,希望你能找到更合適的演員”。

掛斷了電話,宋晚看著手機屏幕慢慢暗下去,起身走出樓梯間,扶著墻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樓道那頭“叮”的響了一聲,謝晗從中走了出來。電梯門一開,她便看見了宋晚,背微微彎著,低垂著頭,看起來像是一個難過的弧度,但也許只是喝多了。因為她眼睜睜地看著宋晚舉著房卡卻接連兩三次都沒成功刷開房門。

謝晗心中的郁氣仿佛減了幾分,她笑出了聲。而就在此時,宋晚舉著房卡的手還擡在半空中,但她的房門卻從裏面打開了。謝晗看見兩只男人的手伸出來環在宋晚的兩側,然後宋晚就很放心地倒進了那人的懷裏。

那人微微上前了一步,把宋晚抱了起來。他轉身的時候,謝晗看見了他的側臉,就是前一刻她在頂樓時心心念念想要見的那張臉。

謝晗的笑聲卡在了喉嚨裏,看著孟其芳對她做出一個噤聲的動作,然後便抱著宋晚走了進去,房門哢地在她面前合上。

那晚的後來,她又一次見到了李科,他帶著一份保密協議上門來。次日清晨,謝晗沒有和其他人道別,一早便離開了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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