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緣

往玻璃杯裏加了冰塊, 剔透的杯壁凝了一層白霜，雲禾一口喝掉半杯, 卻依舊無法讓自己冷靜下來。打開冰箱又取了不少冰塊, 一股腦全都倒進了玻璃杯裏，還沒有來得及喝下去, 大門就打開了。

“誰？”雲禾剛才是摸黑出來的，沒有開燈, 唯一的光亮就是身後的冰箱, 冰箱門是自動關閉的，就在她說話的時候, 所以此刻, 屋裏一片漆黑。

“是我。”晏少舒沒有想到這麽晚了雲禾還在客廳, 他吩咐關山開燈, 雲禾卻立馬出聲阻止，“別開……晃眼。”後面兩個字咬的很輕，要不是夜晚太安靜了, 晏少舒可能聽不到。

晏少舒也沒有執意開燈，而是打開了輪椅下方的照明燈。輪椅是專門為晏少舒量身打造的，什麽功能都有，在輪椅下安裝照明燈, 也是為了方便夜晚起夜或者預防突然停電。

光線很溫和, 剛好可以照亮底下的路。

“你也早點睡吧。”說完，晏少舒吩咐了關山幾句，關山就轉身離開了。晏少舒一個人控制著輪椅, 慢慢朝著室內電梯走去，也沒有朝雲禾那邊多看幾眼。

玻璃杯裏的冰塊被她的手握化了，沾了一手的水，手也冰涼得不像話，她忽然就不想喝冰水了，那個讓她難以平靜的夢境，以及夢裏被推到在地的男孩和眼前的人漸漸重合了。

晏少舒已經走進了電梯，電梯門快要合上了，今晚明/慧大師說的那些話讓他思緒很亂，也讓他分不出心思去想其他的事，他微微仰著頭，有些疲憊的合上眼。

可電梯遲遲未動，他掀了掀眼皮，先看到一只手，卡在電梯門上，阻止了電梯關閉。晏少舒認得這只手，他意識一下就清醒了。

“這樣太危險了，雲禾。”晏少舒的語氣很重，他生氣了，雲禾聽出來了。

但她也顧不上想這些了，她走進了電梯，看著電梯門重新合上，手背在身後，她問身邊的人：“晏先生，你第一次來雲水鎮是什麽時候？”

晏少舒想了幾秒：“一歲的時候吧。”

雲禾：“……”

晏少舒解釋：“是真的，晏家的宗祠在這裏，每一年除夕晏家人都會來雲水鎮祭祀先祖，而晏家有規定，晏家子孫年滿一歲就要參加祭祀。所以我第一次來雲水鎮，確實是一歲的時候，沒有騙你。”

說話間，電梯在二樓停了，雲禾主動推著晏少舒出來，她接受了晏少舒的解釋，於是換了一個更加直接的問法：“十二年前的夏天，你來過雲水鎮嗎？”

十二年前這幾個字對於晏少舒來說太敏感了，那一年，他失去了最好的朋友，也失去了一雙腿，那一年的每一件事情，他都記得清楚，正因為記得清楚，他才不願意去回想這一年發生的事情，他潛意識裏選擇性的遺忘了這一年，直到今晚他去見了明/慧大師，在聽明/慧大師講述的時候，思緒被引到了十二年前。

現在雲禾也在問十二年前，他便說：“來過，因為當時並不是祭祖的時間。”祭祖在春節前後，而當時正值夏日。

“來做什麽？”

“進宗祠取一樣東西。”

晏少舒話落，輪椅堪堪停在了臥室門口，雲禾將門打開，推著晏少舒進了臥室。或許是因為這個屋子和晏少舒的親密關系，木質的冷香味比任何地方都要濃郁，但也更加讓人平靜和安心。

床頭的瓷瓶裏已經不是當初的睡蓮了，換成了白色的麗格海棠。這花還是雲禾跟著曲賀楠種的，現在已經可以開花了，她見晏少舒喜歡，便每天都會摘一株麗格海棠放在床頭。

這好像已經成了一種習慣，一種她和晏少舒之間心照不宣的習慣的。

“雲禾，有什麽想說的明天再說吧，今晚已經很晚了。”在樓下客廳的時候，晏少舒其實就察覺到了雲禾的不對勁，但是他當時思緒太亂，由不得他多想，現在，雲禾似乎想和他談什麽，可今晚的時機並不適合談話，不管談話的內容是什麽，晏少舒都不想在今晚去回憶什麽。

可說完這句逐客的話，雲禾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她將視線從麗格海棠上移回了晏少舒身上，晏少舒很白，比麗格海棠還要白，那串手持珠掛在他的手腕上，襯得他的肌膚更白了。

雲禾開口：“晏先生，我可以看看你的手持珠嗎？”

她知道這個手持珠對晏少舒的重要性，怕他不答應，便朝他笑了笑，說：“我只看一眼，不會弄壞的。”

晏少舒取了下來手持珠遞給她，雲禾有那麽一瞬間不敢伸手，但也只是一瞬間而已，最後，她還是接住了手持珠。

手持珠常年戴在身上，連那人的體溫也沾染上了，摸著溫潤剔透的珠子，垂著的眼動了動，她指著那顆血菩提的母珠問：“為什麽這顆是紅色的？”

晏少舒回答：“原來的那一顆丟了，也是白色的。現在這顆母珠是血菩提，也是雪頂寺的鎮寺之寶，當初為了補上母珠，爺爺找到了明/慧大師，才得到了這顆血菩提。”

“原來那一顆後來找到了嗎？”

“沒有。”

屋裏就開了一盞燈，燈光算不上明亮，雲禾的眼眸卻很亮，她沒有直接將手持珠還給晏少舒，而是擡起他的手腕，親手將手持珠幫他戴了上去。

她的眼睫毛很長，輕輕顫了顫，擡頭看向他：“晏少舒，你是不是忘了，當初替你撿珠子的小女孩了？”

晏少舒眼睛微微睜大。

雲禾朝他笑了笑，聲音很輕，卻說著威脅的話：“忘了的話，珠子就不還給你了。”

——

那晚雲禾並沒有在晏少舒臥室裏待太久，因為第二天她要去翡城拍攝旅游宣傳片和旅游大使的宣傳海報。

來流雲小舍接人的是陳述，周滿充當助理的角色，雲禾拍攝期間，她都要跟著一起。

許久未見陳述，陳述黑了不少，比起以前，更像一個人民警察了。雲禾上車時給陳述打招呼：“陳警官，好久不見。”

陳述笑說：“好久不見雲禾，聽小滿說你去京市拍戲了？那以後是不是可以在電視上看見你了？”

小滿？聽到這個稱呼從陳述嘴裏說出來，雲禾下意識地就朝周滿看過去，周滿顯然接收到了雲禾的意思，朝她晃了晃手機。

“電視上應該看不到，我拍的是網劇。”雲禾回答了陳述的問題，拿出手機看，周滿已經發了兩條消息過來了。

【我和陳述現在是情侶關系。】

【不過是假的。】

雲禾發了三個問號：【？？？】

周滿解釋：【我媽不是一直催我相親嗎？我煩死了，正好陳述家裏也在催他，於是我就向他提出我們兩假裝情侶的想法，一起應付家裏面，他覺得可以，就答應了。】

【不過，他不知道這是我的陰謀。偷偷告訴你，我就是故意的，我要趁這個機會，把假的變成真的，把生米煮成熟飯，他要說不認，我就去公安局門口天天堵他。】

雲禾擡頭看了看開車的陳述，又看了看坐在副駕駛的周滿，總覺得，這段看似虛假的關系，或許早就有了真心，不止是周滿的真心，也有陳述的真心。

她和陳述算不上很熟悉，但是陳述絕對不是一個會隨便答應和女孩子假裝情侶的人。

拍攝的地點在翡城郊區的一個攝影棚，光是海報就拍了一整天，一共拍了五張，對應四個季節的主題分別一張，剩下一張是沒有主題的。

拍完後，雲禾也累了，上車後，直接倒在後座睡著了，等她睡醒的時候，已經到了流雲小舍。

雲禾下車向兩人揮手告別。

周滿提醒她：“明天要去拍宣傳片，今晚早點睡，睡前記得用一用你自己做的面膜，明天用最好的狀態迎接拍攝。”

雲禾笑了笑：“知道啦。”

周滿趴在車窗上伸手捏了捏雲禾的臉：“央央，你生日快到了吧，到時候去我家，我給你過生日。”

雲禾的生日在十二月，現在已經十月底了。

“再看吧。”雲禾朝兩人揮手，“你們也累了一天了，趕緊回去休息吧。”

目送陳述開車離開，雲禾轉身走進流雲小舍。

流雲小舍一樓的客廳亮著燈，晏少舒，關山，曲賀楠，還有周叔都在，而且電視也開著，電視放著廣告，但看樣子，大家似乎在準備看電視？

“阿禾姐回來了。”曲賀楠起身去喝水，先看到了站在門口的雲禾，他走過去將她拉到沙發旁邊坐在，說，“正好，我們都在等著看阿禾姐拍的電視劇，今晚首播，阿禾姐跟著我們一起看吧。”

“……”等一下，什麽首播？什麽電視劇？雲禾有點懵，她下意識地就朝身旁的晏少舒看去，晏少舒果然接收到了她的疑惑和懵逼，解釋道，“《折妖》今晚首播。”

“《折妖》不是網劇嗎？”

“我投資了。”

“所以？”

“所以就上星了。”

很好，這簡直就是公開處刑，成片怎麽樣，雲禾根本就不知道，她覺得太羞恥了，為什麽大家都要守在一起看啊？

“要不，我還是回屋吧。”她不想留在這裏羞憤而死。

曲賀楠喝了水回來，正好聽到雲禾這句話，他安慰道：“阿禾姐，你是不是害羞啊，沒關系，你以前演的那些傻白甜我都看過了，我不會笑話你的。”

關山白了曲賀楠一眼，拉著他坐下：“你閉嘴吧。”安慰還不如不安慰，說得話字字紮心。

周叔也笑了，他說要給大家準備點水果。

雲禾也想趁機先溜走，還沒有站起來，就被晏少舒按住了肩膀，他安慰似輕拍了兩下：“放心，成片我提前看過了，你演的很好。”

演得很好，也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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