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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群呢。”

她翻手做扣,扣響了石頭桌面,這桌子就裂開了一條縫。周圍幾人靜默不語,她拂衣而去,左護法連忙跟上,稍後,兩人的瀟灑身影都消失在夜色裏。

沈堯望著他們遠去,自尋了一塊幹凈地方,攬膝坐下,嘆道:“今天多虧了左護法。”

衛淩風道:“你把事情經過說與我聽。”

沈堯和盤托出,並無藏私。

衛淩風沒有探究迦藍派,也沒有關註左護法,他只問:“哦?青青姑娘的現狀如何?”

“應該醒了,”沈堯道,“她……把舌頭咬裂了,暫時說不了話。”

夜空深悠,山中風景正好,沈堯擡頭望天,仍有疑惑:“迦藍派不是名門正派嗎?為何他們的門徒,能做出那種事?”

“名門正派可不代表他們行事端正,”衛淩風從座位上站起身,“只能說明,他們人多勢眾,眾口鑠金,占據了武林的半壁江山。”

作者有話要說: 【下集預告:蕭淮山的恩公!妙手回春治好隱疾!】

☆、荊棘

沈堯尋思著衛淩風的話,不免疑問:“難道這世上的大部分人,都是人雲亦雲,聽風就是雨嗎?”

衛淩風搖頭,又說:“成者為王,敗者為寇。贏了的人,便有本事號令江湖。”

沈堯隨意道:“像雲棠那樣的人,有沒有本事贏?”

衛淩風沈吟:“不如你去問問她,想不想贏?”

沈堯忽而一笑:“大師兄,你在與我打啞謎。”

他態度審慎:“眼下,楚開容與雲棠這兩號人物,都住進了咱們丹醫派,倘若真的發生了什麽事……大師兄,你可有應急的對策?”

衛淩風攤平手掌,放在石桌的裂痕上。或許是沈堯的錯覺,那裂縫似乎更大了一些,他擡眸緊盯著衛淩風的雙眼,可他溫文爾雅,氣質絕塵,身上那一襲白衣素凈如雪,讓人生不出半分揣測的惡意。

恰在此時,許興修師兄也坐到了他們的身邊。

許興修不知從哪裏弄來一壺酒。

他拔掉了酒塞,自飲一口,道:“樹欲靜而風不止。”

酒水甘醇,齒頰留香,他又感嘆:“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憂。”

沈堯攬住他的肩膀:“許師兄,莫說這麽晦氣的話。我們往好的方面想,楚開容他們家是武林名門,還願意帶著我們去天下第一莊,這是好事啊!丹醫派未來可期……等我們把這條路混開了,就不用再愁天愁地了。”

為了安慰許興修,沈堯不得不搬出楚開容的名號。

沈堯在心中嘆息:江湖威名值千金。

衛淩風卻道:“小師弟,你與楚開容一貫不和,這次動身前,切莫再起爭端。”

他一邊說話,一邊拎起沈堯帶回來的藥箱。打開一瞧,第一層放著靈芝草,第二層放著青青茶鋪所做的棗糕,糕點酥軟,香糯誘人。

那棗糕被包在黃紙裏,微微露出一角,桃木箱子的暗格將它保護得很好,沈堯見狀,也在一旁開口:“我跟那位左護法都能相處融洽,和楚開容……肯定能,能冰釋前嫌吧,哈哈哈哈哈。”

他最後兩聲尷尬的笑,充滿了不自信和不確定。

許興修帶著酒氣插話道:“這糕點不能吃,這是那個左護法買的……誰知道,左護法有沒有下毒呢?無色無味,無聲無息的□□。”

言罷,許興修揮手一推,將那糕點拂落在了地上。

沈堯又將它撿起,拍了拍紙上黃土,咬了一口棗糕:“許師兄,你沒瞧見左護法的劍術,出神入化,爐火純青,臻於化境!”

他一連用了三個成語,嗓子都有一點噎住:“請問,左護法想殺我們,哪裏用得著下藥?拔劍一砍,咱們仨兒都得死翹翹。屍體就擱在這兒躺著,列成一排,喘氣的餘地都沒有。”

衛淩風雙手負後,寬大的袖擺迎風。他接話道:“我們當然不是他的對手……藥房裏還在煎藥,我去看看火候。”

他途經滿院落英,踏著一地月色,背影被昏暗的燈光拉得很長。

夜晚戌時,青青在病房中醒來。

她感覺身體一陣撕裂般的疼痛,心臟在瞬息間沈了又沈,哭是哭不出來的,為什麽要哭呢?她想,她死也不要為了一幫狼心狗肺的畜生掉眼淚。

可她又偏要做出什麽表情,來體驗這一次劫後餘生,不過片刻的功夫,她竟然笑了。笑得胸腔震動,雙眼很不爭氣地翻出淚花,她覺得自己差一點就能瘋掉。

只差一點。

神思錯亂之際,她聽到身旁有響動,側目一看,瞧見了衛淩風。

衛淩風端著一盞燭臺,坐在她的床邊。

燭火在長夜中明明滅滅,照亮他英俊的眉眼,他給她掖上被子,問道:“你姓什麽?”

青青只能講出一個字:“柳。”

衛淩風問:“柳青青?”

她點頭。

這名字是她的父親拿了二兩豬肉,從鎮上的秀才那裏換來的。父親姓柳,想給女兒起個好名,常言道:好名有好命。

於是秀才說:昔我往矣,楊柳青青,今我來思,雨雪霏霏。那麽就叫,柳青青如何?

她父親也不懂,回來就和她娘說,名字起好了。鎮上的人多稱呼他們一家為“茶刀匠”,因為他們家賣茶又磨刀。而父母去世後,柳青青把茶鋪的標記改為“青”字,長此以往,她習慣了被人稱呼為青青。

但衛淩風卻叫她:“柳姑娘,在下能否問你幾個問題?你不用出聲,只需點頭和搖頭。”

柳青青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他低聲說:“你介不介意此時回想白天發生的事?”

柳青青又笑了。

衛淩風便把煎好的藥端給她,連帶著一把瓷勺,然後他說:“時候不早,柳姑娘好生歇息。”

柳青青一口氣喝完整碗藥,吐詞不清地開口:“你問,你直接問。”

衛淩風從善如流:“柳姑娘知道江湖上的迦藍派嗎?”

柳青青點頭。

衛淩風又問:“柳姑娘此前和迦藍派的人打過交道嗎?可曾在某年某日結過怨?”

柳青青拼命搖頭。

衛淩風提出最後一個問題:“柳姑娘想過如何善後嗎?我們丹醫派僅是一介小門小派,倘若被迦藍掌門發現我們今日的所作所為,那我們丹醫派……”寒風透窗而過,他頹然咳嗽了幾聲。

柳青青艱難吞咽口水。這一次,她既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她如同凝固的冰冷石塊,安靜地伏臥在床上。

衛淩風起身告辭,但他給她留下一盞燭臺。燭火燃得無聲無息,光影融入黑暗中跳躍。

柳青青再沒和衛淩風講過話。雖然衛淩風是她的大夫。他抽出空來,親手為她治病,兩人總是沈默無言。不過衛淩風的藥方和針灸都有奇效。兩天後,柳青青就能下床走動。

丹醫派位於山頂,後院遍布野草閑花,樹木繁盛。

柳青青漫無目的地散步,心下想著:丹醫派對她有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事發當天,拔劍殺人的少俠又是誰呢?那人內功深厚,劍法卓絕,武功之高強,乃是柳青青生平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柳青青神智游離,忽然被誰喊了一聲“青青姑娘”。她轉頭,看到背著竹筐的沈堯。

沈堯剛從藥田裏回來,他二話不說,就抓住青青的手腕,摸清她的脈象:“大師兄說你已無大礙,我總算放下心了。你可有什麽想吃的?我去廚房求一求廚娘。”

柳青青搖頭,又問:“阿堯……”

沈堯抓了抓耳朵:“怎的?”

柳青青忽然跪下:“那日救我性命的少俠師承何派?我的仇人已死,你們都是我的恩人。我曉得迦藍派一貫縱容門徒,此事因我而起,我……”

柳青青的舌頭還沒好全。她每講一個字,舌根都生出劇痛,於是臉頰更蒼白,神情更枯敗。

沈堯扶住她的肩膀:“你想說話就好好說嘛,不要跪著。那位少俠……你無須擔心他,他殺過的人比你吃過的飯還多。”

此話一出,沈堯又羞愧起來。唉,不對啊,魔教左護法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也是柳青青的救命恩人,自己不該編排他。

於是沈堯改口說:“當然啦,少俠做事,有少俠的規矩。比如迦藍派那幾個混賬,死不足惜!”

柳青青擡頭仰望他:“少俠師承何派?我、我想入門。”

沈堯被她驚得渾身一哆嗦:“你想幹什麽?”

沈堯搖晃她一下:“實話跟你講吧,人家是扶華教的。別說得罪區區一個迦藍派,就算得罪整個武林,他們也完全不怕的。扶華教表面上風風光光,背後多少辛酸啊,殺人如麻,刀口舔血。青青姑娘,你不能走這條路。”

柳青青沒做聲。

沈堯急著給蕭淮山治病,就先告辭了。他不懂內力功法,又背著一個偌大的竹筐,腳步匆匆走在前面,絲毫沒註意柳青青跟在他身後。

沈堯無知無覺地將柳青青帶向了魔教眾人的廂房。

蕭淮山像個小媳婦一樣守在門口,耐心等候沈堯的出現。沈堯遠遠望見他,飛奔而至,覆又沈穩道:“蕭兄,我今日備齊了藥材。我會為你針灸,再準備一次藥浴。”

蕭淮山左手提著一把銀環大砍刀。他是個武癡,每日都要練習刀法,偶爾去找朋友們切磋,他甚至問過沈堯:你可有學武的打算?江湖中人,怎能不懂武功?

沈堯婉拒道:“我一個大夫,治病救人的,學武功也沒處使。”

不過現在,學武的好處顯現。蕭淮山提刀而立,警戒地望著沈堯的背後:“那是誰?丹醫派的人?不對,你說過,門中弟子都是男人。”

沈堯轉頭一瞧,只見樹影婆娑,陽光閃耀。

他狐疑:“你看錯了吧。”

蕭淮山拾起一塊石頭,以指力投向遠處,砸中了柳青青的腦袋。她摸著額頭,鉆出草叢,那一廂的蕭淮山伺機而動,柳青青察覺殺氣,連忙說:“我是清關鎮上的人。從小在清關鎮長大。我來治病的,沈堯和丹醫派掌門都認識我。”

沈堯拍了拍蕭淮山的胳膊:“無妨,她是我朋友。”

蕭淮山朗聲一笑:“不走大路,專藏草叢的朋友?”

他對著柳青青抱拳:“在下蕭淮山。”

柳青青道:“我叫柳青青。”

她喃喃自語:“昔我往矣,楊柳青青。”

蕭淮山收刀入鞘:“幸會!姑娘可要進屋坐坐?”

這時,沈堯也不好趕走柳青青。他都沒想到魔教的人這麽有禮有節的,是不是最近缺人手啊?一眼看出了柳青青想要加入魔教的企圖?

沈堯胡思亂想,隨著蕭淮山往前走。蕭淮山行至一半,又開始扭捏,因他記起了待會要治療,自然不方便有姑娘在場,他讓柳青青坐在院子裏,稍等片刻。他與沈堯去了內室做針灸。

蕭淮山一臉從容就義般寬衣解帶。

沈堯安慰道:“你閉上眼睛吧,就當在睡覺。我的針法極好,你不會疼的。”

蕭淮山果然閉目,又說:“堂堂男子漢大丈夫,豈有怕痛的道理?”

沈堯摸準穴道,緩慢施針:“痛嗎?”

蕭淮山竟然道:“爽!”

沈堯點頭:“氣血瘀滯。”

蕭淮山捏著枕頭:“好老弟,再來幾次!”

沈堯專心治療,不再應聲。倒是他們這段對話,被途徑院外的雲棠聽見。她笑著拉起左護法的袖子,說:“他們丹醫派的大夫,和外面的大夫好不一樣啊。”

左護法停步:“院中有人。”

雲棠根本沒踏進院門,她甚至沒看向那個地方。她只聽吐息,便斷定道:“是個年輕姑娘呢,身體有傷。呦,你的心跳也變了,怎麽,她是你的老相好?”

左護法仍是冷著一張臉:“教主言過了。”

他目不斜視,正欲離開,雲棠卻忽然轉身,跨進了院落。左護法立刻跟上,他忠於職守,對雲棠亦步亦趨,兩人的出現使得柳青青坐姿僵直。

左護法退居雲棠的背後。柳青青只能望著雲棠,道:“姑娘好。”

雲棠笑問:“你知道我是誰嗎?”

柳青青略微頷首。

雲棠擺袖:“你找我有事?”

柳青青垂眸斂眉,態度臣服:“教主。”

聰明人之間講話不用多費口舌。雲棠仔細打量她,笑說:“迦藍派的上任掌門,用奸計害死了我舅舅。我們與迦藍派積怨已久,見一個殺一個,見兩個殺一雙。”

指尖搭住柳青青的下巴,雲棠迫使她擡頭看著自己,又道:“耍兩個把式讓我瞧瞧。”

柳青青遵命。

片刻後,雲棠頗感乏味地搖頭:“下盤不穩,氣息不正,根骨偏弱,年齡也大了,不是習武的好料子。而我從來不養廢人。”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衛淩風是輸出爆炸,又能幫隊友快速回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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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忘記放存稿箱了……跪下認錯

下集預告【順利出發!前往天下第一莊】

☆、征程

柳青青聽見雲棠的評價,並不意外。她深吸一口氣,長跪不起。

雲棠沒有管她,施施然走了。

左護法也未曾停留,緊隨雲棠而去。柳青青依然靜止不動,跪得端正。她不知道過了多少個時辰,膝蓋酸麻,失去一切知覺,就連天光也逐漸暗淡。風從空無處吹來,覆又吹向空無處,柳青青越來越冷,不由得渾身發寒。

近處的房門敞開,沈堯緩步走出來。

沈堯滿頭大汗,累得不輕。他擡袖擦一擦汗漬,瞥見柳青青,疑惑道:“青青,你怎麽又跪了?”

柳青青沒有回話。

沈堯又問:“可是你的膝蓋出了毛病?”

柳青青宛如失語。她閉上雙眼,掌心撐在地面。喉嚨裏一陣幹澀疼痛,彌漫著絲絲血味,她壓抑自己,謹慎地咳嗽兩聲。這時,蕭淮山的聲音從屋內傳到她耳邊:“教主不會賞識你的做法。”

柳青青終於開口:“大仇已報,我的賤命不值錢。教主要我死,我便甘願死。”

蕭淮山以內功傳音。沈堯聽不到蕭淮山的忠告,只能聽見柳青青的決然之言。他盤腿坐在柳青青的面前,認真道:“柳青青,我和你相識十載,我是不會害你的。江湖中的恩怨是非,幾句話都講不清楚,青青你一個小姑娘,何必蹚渾水呢?”

柳青青仰頭直視他,百般剛烈道:“倘若我不是姑娘,而是一個男人,我可以涉足江湖嗎?”

沈堯被她的氣勢噎住。

柳青青又說:“我生在清關鎮,從未出過遠門。此事因我而起,阿堯,我不想拖累你們。”

沈堯無可奈何:“你不想拖累我們,你也用不著加入扶華教。”

他偷偷壓低嗓音:“左護法面冷心熱,蕭淮山直爽仗義,雲棠也不是不講理,這些話我只敢跟你講,為什麽?因為整個武林都對他們避如蛇蠍,包括我的幾位師兄。”

柳青青失神,片刻之後,她回答:“整個武林都很讚賞迦藍派。”

沈堯無法反駁。

他拍了拍柳青青的肩膀:“也罷,你保重。”

柳青青在蕭淮山的院子裏跪了一天一夜。

隔日的早間辰時,雲棠派人來傳話,問她是不是什麽都願意做,柳青青點頭稱是。那人便帶走了柳青青,吩咐侍女照顧她,又給她換了一身幹凈衣裳。

柳青青休整半日,無事可做,猜不透雲棠的心思。她在房間裏枯坐,度日如年,到了傍晚,忽又見到一位相貌猙獰的老婦。

老婦身披綾羅綢緞,散發著古怪的異香。她仔細詢問柳青青:“我這兒有一種藥,能使你內力大漲。此藥名為十年曇花……”

柳青青好奇地問:“十年?”

老婦解釋:服藥的人,內功只能維持十年。期限一到,肝膽盡碎,七竅流血而死。

柳青青靜默無聲。

老婦又說:“此藥是我一手調配,除你之外,無人用過。十年以後,你的死狀如何淒慘,老身尚不能妄論……”

柳青青奪過瓷瓶,一飲而盡。

老婦震驚地望著她。

柳青青瀟灑地一抹嘴:“你是不是沒見過,如我這般不懼死的勇士?”

老婦搖頭道:“不是……”

老婦悲傷地撫著桌子:“那瓶藥,不是內服,而是外敷啊。老身還沒來得及開口,你已經吃下去了,這可如何是好?”

柳青青的笑容僵在臉上。又因為那瓶藥的配方覆雜,暫時做不出第二瓶,柳青青不由得萬念俱灰。

夜半時分,柳青青躺在床榻,冷汗直冒,痛得死去活來。好似渾身的骨頭都讓人碾碎,皮肉被鋒利的刀劍一寸一寸刺穿,她張開嘴,嗓子喑啞,叫都叫不出聲。而那漫長的酷刑沒有終止,持續不斷地淩.虐她,折磨她。

最恍惚時,依稀有紅衣美人坐在她床邊。那位姑娘的聲音清脆悅耳:“你呀,像我小時候。”

柳青青喚道:“教主?”

室內沈靜無聲。

她睜眼,痛感緩解,窗扇敞開,床側空無一人。

沈堯最近忙得很。

他和兩位師兄即將動身前往天下第一莊。他一邊收拾包袱,一邊為蕭淮山治病,同時還要分擔師兄們的任務,為鎮上的老百姓號脈坐診。

好不容易忙中偷閑,沈堯又記掛著柳青青。某日他抽空,跑到柳青青的房間,發現她已經走了,留下一封親筆的書信,置於床頭,竟然是留給沈堯的。

沈堯拆開一看,只見柳青青寫道:她已如願,也祝沈堯萬事順心。

沈堯一聲感嘆,隨手扔了信。

次日,他啟程前往天下第一莊。

那是沈堯生平頭一次出遠門。路上,沈堯興致高昂,懷抱一壺桃花釀,猛灌三口,即興作詩。雖然他的文采不怎麽樣,楚開容和衛淩風都連聲稱好。

楚開容恭維道:“沈大夫是個文人雅士。”

沈堯擺一擺手:“哪裏哪裏,拙作拙作。”

楚開容今天不知道吃錯了什麽藥,一個勁地誇讚沈堯。衛淩風已經察覺微妙的細節,而沈堯依然沈浸在莫名的虛榮中。他詩興大發,又開始念道:“山水一襲綠,車馬一長排。師兄穿白衣,不見雪皚皚。”

楚開容品評道:“好詩!你口中所言的師兄,是不是衛淩風?我有些好奇,衛兄,你為什麽總穿一身白衣?”

衛淩風沈吟道:“別的布料染了色,價錢貴。我自小窮慣了,著實……著實買不起別的衣裳。”

沈堯千料萬料,沒料到衛淩風會這樣回答。而作為衛淩風的小師弟,沈堯怎麽能容忍這種局面?

他扭頭看向楚開容,果然!那個泡在蜜罐裏長大的少爺面露不虞,眼含戲謔,開口調侃一句:“哦?衛兄甘於困苦清貧,氣節高於凡夫俗子。”

凡你媽的!沈堯在心中罵道。

沈堯挺直腰桿道:“楚公子?”

楚開容溫和回應:“嗯?”

沈堯又問:“楚家是武林名門,除了開設武館,可有別的生意往來?”

楚開容坐在寬敞的馬車中,舉止嫻雅,燒茶品茗:“我不管這些,母親從不讓我插手。”

沈堯叼著一根狗尾巴草,靠著柔軟的狐皮墊背:“楚公子是個富貴閑人,哪裏曉得老百姓的苦處。”

楚開容卻道:“我踏入江湖第一日,途徑山北一帶,半道遇見一對探親的小夫妻,帶著剛滿三歲的兒子。那丈夫趕著一輛牛車,將棉被蓋在妻兒身上,噓寒問暖,羨煞旁人。”

沈堯隨口接話:“後來呢?”

楚開容垂首,聲調漸低:“隨後我進村問路,坐進客棧,喝了一杯酒,吃了半碗牛肉。等我吃飽喝足,繞路回到那座山頭,才知山上有匪寇。匪徒們截下夫妻倆,殺了人家的兒子,當著丈夫的面,將他的妻子亂刀捅死。”

沈堯心神俱震。

楚開容飲下最後一滴茶:“江湖傳言我以一人之力屠盡滿山匪寇,因此,我的諢號是楚一斬,這真是無稽之談。那幫草寇無一人練過武功,我殺他們,就跟碾死螞蟻一樣簡單……佛經上寫著,世上決無無因之果,也決無無果之因。我常想,那日,要是不喝那碗酒,送人家夫妻出山,他們是否能撿回三條命?”

沈堯無言以對。

楚開容擱置了茶杯,笑道:“沈大夫?”

沈堯這才回神,抱拳道:“楚公子俠義心腸。”

楚開容高深莫測地搖頭。

衛淩風也靜默著不說話。

沈堯覺得,他可能是這輛馬車裏最傻的人。

沈堯的另一位師兄許興修還在閉目養神。許興修曾在江湖上闖蕩多年,楚開容所說的事,許興修似乎也見識過。他說:“江湖中人,必當修身養性,以武藝傍身。”

是嗎?沈堯戳一戳他的手臂:“許師兄,你會武功嗎?”

許興修尷尬地咳了一嗓子。

沈堯哈哈大笑:“你害什麽羞,我也不會啦。”

他拍響衛淩風的大腿:“大師兄,我們都對武功一竅不通,哪怕遇到三腳貓功夫的阿貓阿狗,我們也得低頭做人吶。”

衛淩風稍微擡頭,目光與楚開容撞上。

楚開容把玩著茶杯,雙眼緊緊盯著衛淩風。

而衛淩風面不改色:“自是這個道理。必要時,我可以撩衣跪下,磕頭叩首,大喊饒命。”

沈堯驚嘆道:“師兄!”

衛淩風挑開窗簾,遙望遠處的風光美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沈堯委屈地抱緊衛淩風的肩膀:“大師兄,我這就去學武,斷不會讓你擔驚受怕。”

作者有話要說: 下集預告:【香艷刺激!第一次青樓之旅!】

☆、秦樓

自從沈堯立下了學武的志向,每天都會抽出一個時辰,專門閱讀一些粗淺的武學雜論。他還將書中的內容摘抄出來,反覆背誦。

楚開容卻告訴他:“沈大夫,習武之人,盡信書則不如無書。”

沈堯輕嗤:“我與你自是不同。”

他抖動著一沓白紙:“我這叫厚積薄發,融會貫通!”

車隊臨近安江城,楚開容推開馬車的側門,寬長的袖擺迎風而動。途徑城樓不久,楚開容跳下了車,這一去就是兩個時辰,直到天黑月明,街頭的更夫開始敲鐘,楚開容也沒有回來。

楚開容的母親絲毫不擔心兒子。他們一行人下榻在安江城最好的客棧。楚夫人與一眾親信隨從都住在“天字一號間”,而沈堯、衛淩風、許興修三人合住在一樓的窄小房舍。

沈堯頗有怨言:“不像話!楚家不是富得流油嗎?怎能這般對待他們的救命恩人?”

許興修捂住沈堯的嘴:“噓,你小點兒聲。”

沈堯支吾著說:“跑堂的夥計告訴我,掌櫃給天字一號房的客人送了五只燒鵝。其實吧,我住哪兒都無所謂,住柴房也行,只要他們願意分我一塊燒鵝翅膀。”

許興修敲了沈堯的腦袋瓜:“吃吃吃,他娘的一天到晚盡想著吃。”

沈堯嬉皮笑臉道:“唉,許師兄?你可別對著我罵娘,我娘早死了,我連她的面都沒見過。”

沈堯和許興修說話時,衛淩風正在一盞昏暗的油燈邊看書。他看的不是醫書,而是沈堯在路邊買的一本《武義雜談》。

衛淩風一目十行,審視完畢,正要說話,卻見沈堯披衣而起,走向門外。

衛淩風問道:“阿堯?”

他一般都喚他“小師弟”。今次,他忽然改口叫他阿堯,沈堯的腳步不由得顛了顛:“我聞到了燒鵝的香味,想出去轉轉。”

衛淩風寬衣解帶,脫下外袍,從罩衫的口袋裏取出一包黃紙,再將黃紙打開,抖出一吊銅錢:“問下掌櫃的,燒鵝怎麽賣?”

沈堯不假思索道:“三十文銅錢。”

衛淩風對著燈,手指點開銅錢,一枚又一枚地盤算一會兒。沈堯已是雙手負後,踱步而來:“大師兄,這是師父攢給我們的錢,留著救急用的。我們拿來買燒鵝,僅能填滿一時的口腹之欲,辜負了師父的一片好心啊。”

衛淩風整理了一下衣衫:“窮家富路。出門在外,該花的錢,還是要花的。”

許興修咬開一瓶燒酒的蓋子,笑道:“別惦記著燒鵝了,來跟我喝酒吧。這酒是楚開容給我的,好酒,醬香醇厚。”

許興修提到楚開容,沈堯才驀然想起這個人:“楚開容上哪兒去了?我打從剛才就沒見到他。”

沈堯語氣溫然,態度誠懇,而許興修促狹一笑,攏衣臥在床榻的最裏頭,一邊飲酒一邊說:“楚公子倒是跟我講了。”

沈堯湊近,洗耳恭聽。

許興修晃了晃酒壺:“人不風流枉少年。楚公子憋了幾個月,這會兒已經尋花問柳去了。”

沈堯大驚失色:“你沒告訴他,他那病尚未好全,應當戒色嗎?”

許興修微有醉意,神態赧然:“楚夫人和楚公子二人,都認為毒已解全。你此時跟他們說,毒性尚存,病癥未愈,楚公子必須戒色、戒辛辣、忌食葷腥……人家會怎麽想?他們會覺得我們丹醫派名不副實,醫術不精。”

他說話的聲音極低沈,極細微,沈堯幾乎是趴在他嘴邊,才聽清他的氣音。他還說:“武林高手能察覺你的吐息,我跟你講話時,打亂氣脈,以免被人發現。”

沈堯雙手握拳道:“師兄,我們不能這樣吧?”

許興修感嘆:“你還年輕啊。”

他豎起食指,擋在唇邊:“為什麽你今晚吃不到燒鵝?因為楚夫人覺得我們暫時無用了。你別管楚一斬今晚去了哪裏,明晚,師兄向你保證,少不了你的那一只燒鵝。”

藥草的氣息縈繞在兩人之間,他清朗俊秀的面容在搖晃的燈影中愈顯清晰。

沈堯指骨發白,呼吸漸急。

許興修攬住他的後背:“小師弟,這就是江湖。”

沈堯扒開他的手,猛然沖出了房間。

安江城最負盛名的煙花之地名為“秦樓”,聚集著各色美人,胭脂豆蔻,衣帶香風。沈堯連夜奔向秦樓,剛一進門,就有嬌俏鮮嫩的姑娘們纏上了他。

姑娘穿一身煙桃色紗衣,羅扇傾垂掩面,巧笑倩兮:“公子好急切啊,可是來找人的?忘了那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妹妹,由我來伺候公子吧。”

另一位姑娘也開口道:“我頭一回見到公子這般俊俏的人……”

她們說著,白膩的香肩裸露,兀自靠上沈堯的胸膛,指尖挑開他的衣襟,狂放地往裏畫圈。

沈堯哪裏見識過這種陣仗,嚇都要嚇死了。他緊緊拉住自己的衣服,發瘋般沖向秦樓的更深處,一路上撞到不少姑娘和恩客。幾位龜公很快註意到了他,要將他抓住。

龜公們膀大腰圓,輕功了得,眼看就要逮到沈堯。

沈堯急中生智,連忙沖著樓梯狂喊:“啊,快出來!阿斬!”

他不敢直呼楚開容的名號。

萬一他叫出“楚開容”三字,明日就有人放出消息:武林名門楚家公子,宿眠妓館尋歡作樂……楚夫人一定會氣急敗壞,再用一百種方式毒打沈堯。

是以,沈堯又吼了一嗓子:“阿斬!阿斬!”

樓上無人應聲。

他娘的!楚開容怎麽還不出來?沈堯暗忖:難道他正在與美人纏綿春宵,揮汗如雨,忘乎所以?連褲子都來不及提上。

沈堯絕望時,忽有一翩翩佳公子倚靠欄桿,朗聲笑道:“這位弟弟是我的朋友,將他帶上來吧。”

沈堯擡頭,果然望見了楚開容。

楚開容摟著一位輕衫薄裙的姑娘。那美人膚如白雪,明眸皓齒,艷麗不可方物。她頭戴一枚燦爛閃耀的石榴釵,據說,這就是秦樓的頭牌——綺蘭姑娘。

沈堯不用別人攙扶,三步並作兩步跑上樓。

他跟著楚開容,走進他們的包間,嘿,好家夥!那門一打開,屋裏還坐著四名侍從,六位唱曲的姑娘。她們彈得一□□詞艷曲,沈堯聽完,只覺得臉上臊得慌。

楚開容左擁右抱,還有一人為他斟酒。

“你找我何事?”楚開容飲下一口酒,溫文爾雅道,“還是你曉得我在尋樂子,便也來圖個快活?”

沈堯剛從打擊中恢覆,撩起衣擺坐在床邊:“楚公子,我來,是想告訴你……”

楚開容聽得一樂:“何事?你吞吞吐吐,不像個男人。”

沈堯心道:他這時告訴楚開容,你大病初愈,必須戒色。周圍的姑娘們會不會以為,楚開容隱疾在身,中看不中用。那楚開容失了男人的面子,倒頭來,會不會遷怒自己和兩位師兄?

一定會的!沈堯十分肯定——楚開容睚眥必報,氣量狹隘。

沈堯擰眉。他走到楚開容身側,彎腰,附耳貼近,悄悄地說:“楚兄,你要清心寡欲,按時服藥。否則你那個病,還會覆發的。”

楚開容的酒杯掉落在地面。

他閉眼,自嘲道:“你讓我當一個活太監?”

沈堯輕拍他一下,嬉笑道:“唉,你的那個東西還在,好得很呢,不要這麽悲傷嘛。”

楚開容仍然垂頭喪氣。

綺蘭姑娘挽著袖擺,微露一截雪白皓腕,柔聲細語道:“公子為何事而煩心?”

沈堯差點就說漏了嘴,話到唇邊,連忙改口:“沒事沒事,大家吃好玩好,吃好玩好。”他站在包間之中,雙臂高舉,成為了備受全場關註的人。

綺蘭嫣然一笑:“這位公子,怎麽稱呼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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