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許皓然談完之後，三人便下了樓。

蘇晴麗見她下來了，便在廚房裏頭喊道：“小悅啊，我那小姐妹蔡雲芬昨兒還給我打電話說前年她公公沒了喪期不方便出門做客，去年正好又坐了個小手術，算起來一次都沒去你家拜過年，所以今年想去你家好好地感謝感謝你們，但又不知道你們什麽時候方便，托我問問你們。”

林悅走到廚房門口，見幾個女人都正在裏頭幫忙，便不進去礙手礙腳了，笑道：“蔡阿姨也太客氣了，大年初一她就已經給我們家打電話拜過年了，就別特地再跑一趟烏市了，這來來回回地多麻煩呀，臨時車票可不好買。我們今天過來的時候可擠了呢！”

蘇晴麗爽朗道：“我也是跟她這麽說的，說你們不講究這麽客套，心裏記著就行了，不一定非要親自登門才算拜年，要不然你們家這些年幫了那麽多人家，大家都要去拜年的話，反而是給你們家增添負擔了。”

林悅笑道：“頭一年有那麽多人來拜年的時候，還真是有些手忙腳亂的，元寶蛋和回禮都準備的遠遠不夠，去年有了準備就好多了。不過很多客人都是大老遠地趕過來送禮，卻只坐坐就走，連飯也不肯留下來吃。我爸媽今年就提前給大家拜年，然後請大家別再那麽客氣地專程跑一趟了。”

朱翠雲在廚房裏補充道：“是啊，而且來的人實在是太多了，我們也沒法每家每戶地去回年，最主要是總覺得老占別人的便宜，心裏也不自在，所以都有點怕這個了。”

蘇晴麗很有感慨地道：“是啊，這點我也感慨很深，以前老程沒當局長的時候吧，除了親戚，逢年過節也就幾個朋友同事走動走動，現在倒好，認識的不認識的，天天都有人上門。有行賄的，有求辦事的，什麽樣的人都有，有的還老半天不肯走，我光是應付這些人啊就應付地頭都疼了。”

程俊在客廳裏道：“你就是太好說話了，他們才一趟又一趟地來。”

蘇晴麗微微提高了聲音，哼道：“那我總不能像你一樣鐵面無私地把所有上門的人都給硬邦邦地趕出去吧？萬一這裏頭有冤枉的呢？就像三橋那個案子，你後來不就查明下面派出所是真冤枉了人家嗎？”

程俊道：“這種情況畢竟是特例，上門的多半還是來找關系走後門的，再說即便有冤也應該去局裏喊，正大光明地走程序，要是人人都來家裏堵門，那成什麽樣了？你以後啊，原則性還是得強一點。”

蘇晴麗一嘟嘴：“你說的倒是輕巧，我要是原則性太強了，人家還不更得說你這個程局長一點人情味都不講。”

程俊道：“法是法，情是情，這兩者要是混淆了，那天下還有法度嗎？”

蘇父幫腔道：“小麗啊，小程說得對，這個分寸啊你以後還是要更加註意一些，要不然知道的人知道你是急公好義，喜歡幫助人，不知道的還以為你這個局長夫人就是愛多管閑事，這以後對小程的官聲也不好。”

蘇母也婉言道：“是啊，老百姓有冤屈，到局裏喊冤走正常程序，別人怎麽也沒法說嘴，可是要上私門，就怕以後有什麽事情說也說不清楚，咱們啊，還是防微杜漸些為好。”

蘇晴麗笑著嚷嚷道：“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以後我會註意些的，就是真有冤，我都讓他們去局裏找程俊去。”

正說著，就聽到遠門外有個女聲在喊：“請問，這是蘇家嗎？”

“是，”蘇母應了一聲，對大家道，“你們聊，我先出去看看。”

說著起身出去。

很快，林悅就聽到蘇母問：“請問你是……”

那女聲道：“我找程局長，請問程局長在嗎？”

屋內大家都是一怔，程俊扭頭往窗外看，蘇晴麗也從廚房裏探頭，林悅則快步走到堂屋門邊，看向院門處。

院門外，有個女人和一個十多歲的女孩正和蘇母對面而立。

不過從屋內往外看，她的身形剛好被蘇母遮擋住了一大半，一時看不清具體面目，只看到她旁邊那個女孩大概是十五六歲，雙手緊緊地捏著一個棱角分明的布包，神情怯怯。

看著那女孩的面相，林悅一楞，總覺得似乎有些熟悉，但一時又想不起來是誰，曾在哪裏見過？

只聽蘇母並沒有馬上回答，反而又問：“請問你找我女婿有什麽事嗎？”

然後林悅便見那女人突然咚地一聲跪了下來，悲愴地哭喊了起來：“大媽，求您行行好，讓我們見見程局長吧？我們家老方冤枉啊！冤枉啊！”

蘇母嚇了一跳，趕緊去攙扶她：“哎……這位同志你快別這樣，趕緊先起來，起來再說話？”

大家頓時都面面相覷，剛剛還在說喊冤的問題，居然馬上就有人上門來了，而且還是到蘇家來喊冤了。

今天可是正月初五啊！

而且人家都還沒問幾句，就在大門口跪下哀求了，搞的好像有多為難她似的，這也太不懂人情世故了吧？

程俊蹙了一下眉頭，立刻站起走了出去。

蘇晴麗也急急忙忙地把鍋鏟交給劉亞芳，也忙跟了出去，大夥也紛紛都跟了出去。

“大媽，我求您了，求您了！”門口那女人搭著蘇母的手哀求著，卻怎麽也不肯起身。

“你先起來，現在是社會主義國家，不時興舊社會那一套。”程俊大步走了過去，沈聲輕喝。

“您是……”那女人擡起滿臉淚水的瘦黃面孔，有些不確認地看向程俊，“程局長嗎？”

“我是程俊，如果你真有冤，就起來好好說話。”程俊的臉色不太好看。

他剛剛才說過妻子要有原則性一些，現在卻自己就打自己臉了，但問題是這是岳父母家，而且還有這麽多客人，他若是強硬拒絕，公事公辦地讓女人去局裏走程序，估計這個女人只會繼續哭鬧，反而會更加不好收拾，讓林家人做客也不安心。

女人身邊的女孩神情更膽怯了，忙騰出一只手拉住了女人，低聲道：“媽，起來吧？”

見程俊有些不悅，那女人不敢再鬧，趕緊哎了一聲準備站起來，起身的時候身子卻歪了一下，蘇母忙搭了一把手，這才和女孩一起把人攙起。

蘇父淡淡地發話道：“先進屋吧。”

那女人忙又哎了一聲，一臉的感激，女孩卻不大敢擡頭看程俊。

程俊微微側身讓了一步，同時向岳父母投了一個歉意的眼神，再歉意地看向林丙清。

林丙清溫和地微笑，輕輕搖頭，表示沒有關系。

女孩扶著女人進了院子，女人走路一歪一歪的，高低明顯，大家這才發現原來這個女人的右腿有殘疾，比左腿明顯要短一截。

女人看見蘇家正滿堂賓客，臉色一紅，但隨即就低下頭去。

待進了屋，蘇母請他們在客廳入座。

女人腿腳不便，神情也很疲累，謝了一句就坐下了，女孩卻不敢坐，站到了母親的身後，兩只手又重新緊緊地提捏著手中的布包。

程俊在她對面坐下：“你有什麽冤屈就說吧？”

女人下意識地起身，似乎又要再跪，但被程俊有些冷的眼神一掃，屁股這才又落回座去，然後摸著眼淚開口。

原來她叫施雅荷，杭城郊區三塘村人，她今天是為她的丈夫方振宣喊冤來的。

這個名字一入耳，剛剛還覺得施雅荷的女兒有點眼熟的林悅心中瞬間恍然大悟，立刻明白方才為何會有這種感覺了。

方振宣！方振山？

兩人都姓方，都是“振”字輩，又同樣是三塘村人，這方振宣可不就是方振山的堂兄嗎？

想當年方振宣的女兒方佳佳，可是到方家鬧了好幾次的，而且還特地跑到單位去找過她，說方明理一家都不是好人，當年就是他們害得她爸爸自殺，害得她母親郁郁而終。起初她被方明理一家洗了腦，以為方佳佳是為了分拆遷費才故意造謠惹事，並且想通過她來離間一家人的，因此並不相信她。直到後來方佳佳給她通風報信，讓她親眼目睹方明理出軌，真正地看清了那家人的嘴臉，才覺得方佳佳並不單純是為拆遷費而來的，更多的是想借此惡心惡心方明理一家。

只可惜方佳佳雖然潑辣蠻橫，可終究是沒能拿出證據來證明就是方振山害得她爸爸自殺，也沒辦法證明那套房子其實是她家的，最後兩次官司都還是敗訴了，反而讓方振山一家更為得意張狂。

想起那家人的醜陋嘴臉，林悅的瞳孔不由猛然一縮，心中瞬時湧起一股刻骨銘心的強烈厭惡。

雖然如今她已然重生，這幾年日子也過的相當不錯，暫時還不想去找那家人算賬，所以幾乎很少再想起當年那段屈辱的歲月，但這並不代表她就已淡忘了那份記憶，不過是暫時被遮掩了而已，而今一朝掀起，那一幕幕一歷歷依然極為清晰。

想到斜對面那個神情怯弱又悲憤的女孩竟然就是後來那個潑辣無比的方佳佳，林悅心中往事如翻江的同時，不由地也有些恍惚。

她原本以為這一世只要自己不主動，應該十幾年之內都不會跟那惡心的一家人有什麽關聯，沒想到今日竟然猝不及防地見到了年少時的方佳佳，她們母女竟然喊冤到蘇爺爺家裏來了，還這麽巧地被自己給碰上了。

想起當年方佳佳口口聲聲說是她堂叔方振山害得她父親和母親，林悅不由再次瞇了瞇眼。

算算時間，好像如今正是當年方佳佳家發生重大變故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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