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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回 君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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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城百姓都在歡呼:那個軍匪頭子要掉腦袋了。

此舉大快民心,全城的百姓都雀躍地跑去看刑車裏的宣於唯風,朝他扔爛雞蛋、菜葉子,看上去比添了孫子還要高興喜悅。但進了刑場,百姓都被趕走了。

宣於唯風被拖至刑臺上,臉頰蒼白如紙看上去奄奄一息,好在四肢無損。監斬官是刑部大人汪耀,人如其名,是朝廷的一條狗,曾是陸非離的老師。

明山潛伏在刑臺下,等時辰已到,渡雪時袖中射出幾枚銀針,那儈子手應聲倒地。

“不要戀戰,救出宣於唯風馬上走。”

明山第一個沖了出去,隨後是渡雪時、君殊等人。

斬斷了枷鎖,宣於唯風立即倒了下去,明山忙接住他,使勁兒拍他的臉:“你還活著嗎?——活著就說話,別裝死嚇人。”

宣於唯風勉強撐開眼睛,艱難地道:“你不是走了麽……”

“沒有走,”抱住眼前之人,“不走了……我再也不走了。我沒有姐姐了,你要賠我。”

“……不、不行了”

宣於唯風忽地嘔出一口濃稠的汙血,嚇得明山魂飛魄散,喊渡雪時:“你快來看十四!他吐血了,你快來!”

渡雪時正與禁軍纏鬥,抽不開身,這時君玉染、杭雪舟二人翩然落地,擋到了他的面前。杭雪舟道:

“你去看宣於大人,這裏交給我。”

然後抽出了背上的長刀,與君玉染一起加入混戰。

渡雪時跪到宣於唯風的身旁,看到宣於唯風嘴角的汙血,便知:“是中毒了。我沒有帶藥,當務之急是離開這裏,我記得十景陵有一塊藥圃,先回私塾。”

明山想扶起宣於唯風,可他就是站不起來,心裏越發焦急:“你站起來呀!你站起來,我們才能一起走!”

渡雪時卻攔道:“你不要逼十四哥哥了,十四哥哥他……他站不起來了……”

說到最後,聲音裏已經帶了哭腔。

明山下意識低頭,看到宣於唯風的兩條腿扭曲地擺在地上,一時楞住:“這是怎麽回事?”

“十四哥哥的腿骨被打碎了,已經站不起來了……”

明山的眼神跟著越來越晦暗,指骨握得咯咯作響。

這時候宣於唯風強撐地道:“你們不要管我了。我已經是個廢人了,只會拖累你們……”

話音未落,明山當頭甩了他響亮的一巴掌。

渡雪時嚇呆:“十三哥哥?”

這一巴掌打得極重,宣於唯風整張臉被搧得偏過去,一時一動不動地,看上去被搧懵了。

明山:“我們冒著生命危險來救你,你卻讓我們走?——我們都知道這是個圈套,但還是趕著一個一個往裏跳,你以為因為什麽?那我告訴你,今兒要是救不出你,我們大夥兒都死在這兒給你陪葬!——你聽明白了嗎?!”

緊接著,一聲尖銳清稚的嗓子突然嚎起來,帶著難以言喻的潑勁兒沖明山而去:

“你打那麽狠幹嘛?!——人還沒有救走呢,就被你打死啦!”

明山擡頭望去,看見石榴紅水袖裙的少女坐在一位高大威猛的青年肩上,面容嬌俏,正沖他怒目圓睜。

二人身後是紅衣勁裝的赤衛軍,正揮舞著長刀利劍與解劍山莊眾弟子並肩而戰。

宴真則輕巧地落在宣於唯風的身邊,嫌棄地道:“我不過是搬個救兵的功夫,你就搞成了這個鬼樣子?”

明山:“你們這……是都來了麽?”

那少女撇嘴:“聞五不知道跑哪兒去了,但我知道那家夥肯定會來的。先等著唄!”

將軍府、赤衛軍、解劍山莊全都聚齊了。

一直無作為的汪耀突然站起身,拿起桌案上的一支竹管,朝天拽出引繩,像是點燃了征戰的硝煙,一聲震天響,心跳如擂鼓。

明山只覺得耳膜一震,扭頭看到一道紅煙沖天而起,緊接著,四面八方湧出數支禁軍。

渡雪時道:“你先帶十四走,我們掩護你。”

“好”

明山背起宣於唯風,前方赤衛軍殺出了一條血路,殘肢斷臂滾到了腳下,濃重的血腥氣熏得頭腦陣陣發昏,眼眶不由自主地紅了。

突然一記暗箭襲向明山的側腰,幸而他反應極快,躲開了暗箭,哪料這只是“障眼法”,他反應過來時,小腿已中了一箭。便在這時,一個赤衛軍少年跑過來,大叫:

“明大人你的腿受傷了,我幫你!”

少年伸出手要攙扶幾近昏迷的宣於唯風,可剛碰到他的衣角,另一只伸來的手牢牢抓住了少年的手腕,少年視線上移,看到了明山帶著幾分陰笑的冷臉。

明山道:“我看你有幾分眼熟,是不是在哪裏見過的?”

少年嘻嘻笑:“我是赤衛軍,常年待在赤衛營裏,明大人興許見過幾回,記著我的臉了,故覺得眼熟。”

“不對,不是在赤衛營,”明山篤定道,“是在別的地方,這張臉……”

話音未落,少年忽地撲上來,迎面撒了一把粉末。

明山一手護著宣於唯風,另只一手正抓著少年的胳膊,即便有所防備也是躲不開的。霎時間眼睛火燒火燎地疼痛,他不知道的是,兩行殷紅的血正從他燒得通紅的眼眶裏流出來。

少年道:“你跟你姐姐走了多好,非要來攪和我的好事。”

黑暗傾軋而下,眼前再無一絲一毫的光明。明山痛苦地捂住雙眼,下意識去摸腰間的長刀,這時胸前一暖,他覺得自己被抱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這是誰?

他顫巍巍地問:“是……十四嗎?”

摸索著想抱住那人,卻摸到了一手粘膩溫熱的液體。

耳邊是少年難以置信地低吼:“你對他真好!——骨頭都碎了、筋脈都斷盡了,還能爬起來救他!——可他心裏有你嗎?他心裏只有他姐姐?!”

……不,有十四的。

心裏一直都有十四的,不知道從時候什麽開始,或許很久很久以前,就只有十四了。

只有十四給他買的糖葫蘆,是最甜的……

“十四,你也喜歡我的對不對?……所以才一直慣著我,把我慣壞了。其實、其實我一直都想說我愛你啊,是我膽小,我不敢,現在你聽見了麽……”

可沒有得到回應

“……如果你死了,我一個人……可該怎麽辦啊!”

他能感覺到,懷裏的宣於唯風綿軟地趴在他的肩膀上,是無論如何也不理他了。

少年狡黠地笑著,眼底是自己也不曾察覺到的悲傷,抽出宣於唯風背上的長劍,道:

“我說的不對!這個國家還沒有死,只有你死了,這個國家才會跟著死去。”然後,他落寞地垂下眼眸,看著那個汩汩流血的傷口,聲音破碎地道:

“……現在,這個國家已經死了。”

少年丟下手中的長劍,再次混入了暮霭沈沈的血色鈞天中。

兩虎相鬥,終會是兩敗俱傷的下場。君玉染修為尚淺,被亂刀砍傷,可傷得最重的卻是從始至終都護著他的君殊。

君殊道:“你不及我,我便只能護著你。”

君玉染張了張嘴,想說一個“謝”字,可聽到他說“不及我”,頓時又氣憤地憋了回去。那張漂亮的面孔染上了血,愈加秾秀艷麗,看上去美得竟有幾分咄咄逼人,他低頭看腳下鮮血浸透的泥土,問:

“要一直殺下去嗎?”

君殊嘆:“……誰知道呢。”

刑場化為了無間地獄,明山撕心裂肺的哭喊湮滅在了殺戮中,無數淌血的長刀利劍朝他們揮下。渡雪時早已自身難保,狼狽地被撞到了地上,勉強應付四處襲來的攻擊,看到宣於唯風、明山二人被襲擊,霎時間又驚又恐通身徹骨地冰冷,喃喃地道:“救救他們……”

……誰來救救他們?

當亂刀砍下,一道紅色的虛影好似從萬丈高空落下,銀月彎刀斬斷了亂刃,與此同時,一塊銀白的令牌穩當地送到了監斬官汪耀的桌案上。

汪耀僅看了一眼,便渾身驚懼地跪到地上,高聲呵道:

“快住手!寰朝太子師駕臨,快住手!”

那道紅色虛影落到明山的跟前,雙手溫柔地托起宣於唯風,同時一雙淩厲的雙目精準地找到渡雪時,冷斥:

“滾過來!”

明山卻害怕地拽住宣於唯風的手臂,嚇道:“宣於唯風是我的,你不能搶走他。”

“我不搶走。我是上君雪,你的十一師兄,你記起來了嗎?”

“……是……是雪十一?”

上君雪垂眸,看著懷裏傷痕累累的風十四,眼眸上迅速蒙上了一層水霧,道:“是我,我回來了。”

很快聞五揪住渡雪時趕了過來,臉色是少見地凝重:“我搬救兵去了,可好像……回來晚了。”

上君雪眉宇艷中帶煞,怒斥渡雪時:“你還楞著做什麽?快救十四!”

渡雪時畏縮地跪在上君雪的身側,又畏懼又委屈地哭訴:“我看過了,十四哥哥……十四哥哥他已經——”

“——你又想說什麽?說十四他強勢太重了,你救不活?”

“不,不是——”渡雪時抽噎著說:

“十四哥哥已經死了……”

哪料明山像瘋子忽地撲上去,揪住渡雪時的衣襟,低吼著,嗓子聽上去跟暴戾兇煞的野獸一般:“我讓你救姐姐,你說救不活!現在讓你救風十四,你還說救不活!——你除了‘救不活’還會說什麽?你救不活姐姐救不活風十四!你說還救得活誰?!”

血淚混合著淌下,他的表情看上去猙獰又兇殘,又有著悲傷與絕望,不停地質問:

“——你說啊你救得活誰?!”

終是聞五看不下去,掰開明山的手,剛想安慰說“人死不能覆生”,可這時渡雪時也哭了出來,跪在明山的跟前,趴在地上不停地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沒用……對不起……”

不停地說對不起,聞五不忍地撇開臉,看到宣於唯風那張毫無生氣的灰敗的臉,也不禁眼眶泛紅。

這時候,明山忽地松開了宣於唯風,伸手在黑暗中亂摸。

上君雪問:“你找什麽?”

“不,不是你。”

抗拒地推開上君雪,明山尋著渡雪時的哭聲摸索,摸到了一只冰涼發抖的手,問:“……是無邪麽?”

渡雪時抽噎著答:“是我。”

“我想起來……風十四有話讓我轉告你的,你聽著。”

渡雪時的淚水滾滾而落,忙不疊點頭:“好,我聽著,我一直都聽著。”

“十四說,那私塾好不容易修好了,你不要再點火燒了。還有十一,你可回來啦!十四他要是知道你回來,該是很高興的,可他不會知道了。”

明山說完,就又摟住了宣於唯風的屍首,這回再也不吭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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