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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回 離人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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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見蘇瑛……”

小王子白郁正對著鏡子擦脂抹粉。林老大夫的藥果真神奇,潰爛的皮膚已經清除了腐肉,開始長新皮。白郁膽小,一開始看到自己的模樣險些嚇暈過去,後來傷心得嚎了三天嗓子,每日以淚洗面,林老大夫沒法子,掏出女兒家才用的養顏膏,白郁時時塗抹,整日悶在屋子裏對鏡自憐,聽到宣於唯風讓他出門見人,等時嚇得不輕。

“我都成了這副鬼模樣,才不要見人呢。”

“你又不是嬌滴滴的女孩子,這麽在意一張臉幹嘛?”

“就是很在意啊……”

白郁扭過頭來,那張斑駁猙獰、辨識不出五官的臉冷不丁轉入視線,直接將宣於唯風嚇退了幾步。

白郁委屈地說:“連你都怕我。以前宮人們都誇我好看,可現在呢……”

抽了抽鼻子,眼眶泛淚,淚水澆花了遮掩燒痕的脂粉,看上去更可怖了。

“我就在意這張臉,礙著你什麽事兒了嗚嗚……”

宣於唯風登時頭大如鬥,服軟:“你不要哭了,不見就不見,我不逼你。”

他實在應付不來這類嬌氣金貴的小公子,動不動就哭哭啼啼跟小姑娘似的。

白郁吸了吸鼻涕,又問:“我什麽時候可以見到父王?”

“你不怕這張臉嚇到你父王了?”

“……嗚嗚父王啊你平日裏最疼我了嗚嗚嗚我想見父皇嗚嗚嗚……”

宣於唯風想:你父王早以為你死了,你這副模樣出現在他的面前,估計會被當成惡鬼亂箭射死。

白郁哭鬧不止,宣於唯風被纏得沒法子,只得趕工做了一頂鬥笠,鬥笠邊緣縫了一圈黑紗,恰好可以遮住白郁的臉。

白郁得了便宜還賣乖,撒嬌說:“我可以出去玩兒嗎?”

“有人殺你,你還敢出去?”

“不怕,你保護我。”

“我很忙”

“不嘛不嘛,嗚嗚嗚我想出去玩兒……我都沒有出去玩兒過嗚嗚嗚……”

宣於唯風不想搭理這任性無知的小鬼,可他沒想到,這十幾歲的少年竟躺到地上撒潑打滾嚎嗓子,脾氣極其倔,硬生生磨了一個多時辰。

宴真經過,微笑地道:“你再吵,我割了你的舌頭。”

白郁驚呆了:“你力氣真大……”

宴真又去後山玩兒,獵了一頭野豬。那野豬渾身鬃毛,個頭兒很大,軟趴趴地看上去已經被敲死了,宴真輕松地拎在手裏,像是拎著一只小貓小狗。

宣於唯風道:“你跟宴真去後山玩兒吧。”

“不要。我怕……”白郁捂住自己的嘴。

宣於唯風覺得自己也犯糊塗了,怎麽敢把嬌滴滴的小王子塞給宴真。宴真野性難馴,前幾日剛把一個搶了他半只烤鵝腿的軍友打成了殘廢,還振振有詞說:我的就是我的,再敢動,我就敲碎你的骨頭。

試想一下,如果小王子搶了他半塊兒烤肘子……

宣於唯風不寒而栗,忙揪住白郁的領子,說:“明天帶你出門。”

“好耶——!”

小王子將鬥笠戴到頭上,開心得原地轉了個圈兒。

翌日,宣於唯風帶著渾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的白郁出現在“買賣樓”門口。聞五驚奇的目光上下打量白郁,好半晌才喃喃道:

“這是哪座山頭的猴子跑出來了?打扮成人樣兒下山偷桃子嗎?”

小王子氣道:“你才是猴子!”

“喲喲,還會說人話。瞧你裹成這個德性,你親媽見了都未必能認出你。嗳你是不是得了一種見光死的病啊?”

“你也好不到哪兒去,胡子拉碴、衣冠不整,最低等的雜役都比你整潔多了!”

“確實,”宣於唯風讚許地點頭。

聞五扒拉兩下頭發,不爽:“怎麽著,你倆大清早的來找茬兒啊?”

“沒有。蘇瑛呢?”

“不在,出門去了。”

聞五還想問:“我送你的宴真養得怎麽樣了?”

“滿後山撒潑,好得很。”

宣於唯風問完就走,一刻鐘都不願多待。

天元街是整個錦城最繁華的一條街,白郁燒傷未愈,不敢有拉扯的舉動,看到路邊玩耍的稚子手裏拿著一串紅彤彤的果子,就輕輕捏住宣於唯風的衣角,軟著嗓子說:

“我要吃那個”

跟個未經世事的小孩子一般,單純又無知。

宣於唯風教他:“那是糖葫蘆。”

白郁便改口:“我想吃糖葫蘆。”

買了糖葫蘆,小口小口地啃,啃了一會兒,突然驚奇地叫起來:“裏面有核!”

宣於唯風無奈道:“山楂有核。你是第一次吃糖葫蘆?”

“嗯嗯,王宮裏沒有糖葫蘆。父王總不讓我出門,說宮外有許多危險。”白郁掀開黑紗偷偷看宣於唯風的臉色,說:“父王沒有騙我,外面很危險,可是……我喜歡外面,等見了父王,摘了那些禁軍的腦袋,我可以跟你住在外面嗎?”

“王宮裏不好嗎?”

“王宮很好啊,但是很無聊。走來走去都是那幾個地方,還有那幾張面孔,我都看膩了。外面很大很大,有好多我沒見過的、沒玩兒過的,而且沒有宮人們一直跟著說這個不行那個不行的,嘻嘻,我去哪兒都可以。”

宣於唯風嘆:果真是小孩子,記吃不記打。

“那你跟著我,不要亂跑。你這條命很金貴,萬一有個閃失,我這顆腦袋都不夠賠的。”

“嗯嗯,我會一直跟著風哥哥的。”

宣於唯風領著小王子白郁逛了一條街,到了晌午,白郁懷裏盡是風車、撥浪鼓、風箏等玩意兒,一嘴一個“風哥哥”,喊得特別甜。

二人正準備回赤衛營,哪料剛走出天元街,迎面看見明山、明水二人有說有笑地牽著馬走來。

宣於唯風楞住,一時竟不知道該不該打招呼。

明水最先看見宣於唯風,略顯蒼白的臉頰霎時間變得通紅,囁嚅著嘴唇,道:

“十四……”

只喊了兩個字,便什麽也說不出來了。

明山笑嘻嘻地探著腦袋,眼睛望向宣於唯風時卻是陰森的,尤其當看見一個裹得嚴實的少年緊貼著他時,臉色隱隱發僵,道:“這麽快就有新人啦,宣於大人真是耐不住寂寞。”

宣於唯風垂眸,掩住落寞黯然的眼神,問:“你們要走?”

明山愛憐地拍了拍馬脖子,道:“就這幾天,以後恐怕不會見面了。”

宣於唯風微怔,突然覺得喉嚨幹澀難忍,張開嘴發不出聲音。於是他咽下一口水,潤了嗓子,再張開口,才勉強發出嘶啞的聲音,說:

“離開了,其實……也挺好的。你們姐弟倆離開雪國,到處走一走,我記得十二去了北方的古蘭國,你們可以去碰碰運氣,說不定可以遇到。”

明山立即露出一抹輕蔑的譏笑,對明水道:“姐姐你聽,他都說咱們離開了也挺好的。你還留戀什麽?”

這個國家,還有什麽值得留戀的?

宣於唯風渾渾噩噩地走出錦城,甚至不記得有沒有同他二人道別。等望見城外一排排簡陋的茅草屋時,他才恍然間回神,癱坐在路邊的野草堆上再也不想動彈半分。

那茅草屋裏擠滿了衣衫襤褸的流民乞丐,他們都是這個光鮮亮麗的國家的遺棄物,任其在蛇鼠蟲蟻的腐蝕中自生自滅。

這個國家是腐朽的,宣於唯風憐憫他們,卻無人憐憫他一人。

……想著想著,宣於唯風忽然意識到,小王子白郁沒有跟上來。

這可真是糟糕透頂!

與此同時,吟霜樓今日來了一位稀客:蘇瑛。

蘇瑛心神不寧,一大清早便來了這吟霜樓找徐姨,希望可以問出沈牧的蹤跡,可徐姨出門去了,說是姑娘們的胭脂水粉不夠香,至於去了哪家胭脂鋪,樓裏沒一個知道的。

這一等,便是整整一天。

姑娘們繞著花架追逐嬉鬧,笑聲如銀鈴般清脆。其中一位鵝黃紗裙的小姑娘笑得嬌憨可人,道:

“好姐姐,你蒙了眼睛抓我們,抓住一個猜對了是誰就贏啦!”

那女子嗔笑:“就你最皮。我蒙住眼睛,怎麽知道抓住的是誰?——要我說,你們都蒙住眼睛猜我是誰,才最好玩兒。”

“這可怎麽行!我們都蒙住眼睛了,看不見,你耍賴說是‘蝶衣’‘雀兒’‘芳珠’的,說自個兒是誰都行。哼!欺負我們看不見,我們不是很吃虧?”

這很有理,倘若蒙上聞五、宣於唯風、沈牧他們所有人的眼睛,指著小敏說是“渡雪時”,那又有誰知道真相呢?

蘇瑛想,這招確實很高明。

等到傍晚,書生裝扮的柳扶昭走進吟霜樓,他好像料到蘇瑛在此等徐姨,徑自走進蘇瑛的房間裏,文雅的面龐皺成了苦苦一團。

蘇瑛按耐住心底的驚訝,心思百轉千回,試探地問:“你知道沈牧在哪裏嗎?”

柳扶昭卻道:“陸非離死了。”

“什、什麽?”

蘇瑛登時眼眶發紅,怔怔地道:“陸非離死了,沈牧他定是極傷心的。柳先生,你知道沈牧在哪裏對不對?……告訴我,我要去找他。”

“你不要找沈牧了,”只見柳扶昭搖了搖頭,說:“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雪國多災多難,那寰朝金闕城卻是個繁華錦繡之地,你為何還要回來?”

蘇瑛強作鎮定,眸光含霧朦朧渺渺,從容地道:“你來找我就是為了說這些?不對,你是傳話的,還有其它話要說。”

“那位小少爺說的不錯,蘇公子確是聰慧。”柳扶昭從袖中摸出一個精巧的小盒子,不知為何,那只拿盒子的手在顫抖,神色也有幾絲難以察覺的悲慟。他道:“蘇公子多謀善斷,才智絕無僅有,小少爺很是欣賞。沈牧刺瞎了蘇公子的一只眼睛,小少爺便自作主張,幫你報仇了。”

話音未落,蘇瑛便搶了那只錦盒,雙手發抖地掰開,緊接著,看到裏面染血的白布上放著一只眼珠子。

蘇瑛等時露出猙獰之色,怒斥:“你為什麽不救他?我一直以為你與沈牧、陸非離是生死之交。”

“生死之交不假。現如今陸非離已死,我只想沈牧活著。”柳扶昭一字一頓,猶如杜鵑啼血,哀聲淒厲:“只要你不再插手雪國之事,沈牧便性命無憂。”

窗外梨花似雪,梨花瓣悠悠蕩蕩飄來,落在蘇瑛的肩膀上。融融春光交映之下,那臉色竟比這梨花還要白上幾分。

許久,蘇瑛才緩緩道:

“……好”

一念之差,咫尺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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