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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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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瑤程瑤,一聽就知,比他們老沈家取名肯定多了不少的學問。

沈茵在心裏咀嚼著這兩個字眼,將它給仔仔細細地記在了心裏後,還是忍不住擡頭問:“什麽意思呀?這個名字。”

程瑤道:“是美玉、珍貴的意思。”

原來是美玉。沈茵想,這個名字倒配眼前人,雖然程瑤沒有美玉無瑕的外表,卻有一顆美玉般無瑕的心。

十五歲,她前年也十五歲。如果前年的她遇上同樣的事,她會替兄長從軍嗎?她的答案,明顯到她簡直不願意承認,她活在精打細算的家庭裏,耳濡目染,自然也遠比程瑤要自私。

只是,也正是因為她永遠也做不到這樣的舍己為人,才讓她對程瑤如此敬佩。

不過,說到這兄長。

“那你的阿兄,真正的程珩,他如何了?為何你仍在扮男裝,用他的名字?”

程瑤道:“自然是去世了。”

她的語氣十分雲淡風輕,但沈茵聽著,卻還是從中感覺到了深深的悲切。

程珩去世得比程瑤想象的還要早得多。他一知曉妹妹竟是代替自己從軍去了,當即口吐朱紅,就此再也沒下過床榻。

因為身體實在太過虛弱,這個男人打小就什麽稍重些的活也做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比自己小三歲的妹妹程瑤終日為了自己忙裏忙外,懂事得讓他心疼。

妹妹受了多少年的累,他就在心底暗暗地恨了自己多少年。如若不是怕母親妹妹傷心失望,如若不是想至少先看著妹妹長成大姑娘嫁個好人家,軟弱如他,恐怕早已為了不拖累家人而自盡了。

所以聽到消息後,他是真的想要去從軍的。若是當真不幸幾天就死在了外頭,那也可以說是為國捐軀,不會算不得一個男子漢,也不算辜負了母親與妹妹。

結果卻不想,他的傻妹妹居然這般傻,她竟一聲不吭地代他去從了軍。一個十五歲什麽也不懂的小丫頭,為了保護他這麽個常年吃藥等死的廢物,跑去上了九死一生的前線,從此成了那水面上的無根浮萍。

這又教他是如何還有臉再茍活於世上?他牽掛著自己可憐的妹妹,郁結在心,越病越重,不足一年,就在母親痛不欲生的哭聲中撒手人寰了。

後來,當程瑤衣錦還鄉,程母一見了她,就顫抖著手、發瘋一般地在她身上打了好幾下,打她讓自己擔心害怕暗自哭泣了整整十二年,打她讓她的哥哥到死都在怨恨自己是個害了妹妹的廢物。

但打了之後呢?程母抱著自己一別十二年的女兒,摸著她被邊境風霜吹得消瘦滄桑的臉龐,還有額頭上的白色傷痕……

她還是心疼啊。

這滿心說不清的情緒,讓年已五旬的老婦人由細碎的抽泣漸漸變成了誰也勸不住的號啕大哭,直至她終於眼前一黑,昏死了過去。

程母就這麽大病了一場,天天沈睡著,滿嘴夢話,今天喊丈夫,明天告訴阿珩瑤瑤回來了,後來又開始喊她的瑤瑤。

從丈夫過世開始,這個仿佛生來不幸的女人已是哭了半輩子。

好在最後,老天爺到底還是沒忍心將她的女兒也一起帶走,沒讓她的人生成了一場徹頭徹尾的悲劇,他讓她的女兒程瑤回家了,平平安安地回家了。

當她終於自昏睡中蘇醒過來,她傻傻地望著笨手笨腳伺候在旁的女兒,苦笑了一聲,從此便再次做回了曾經那個滿臉和氣的農家女人,過去的這些傷心事,也再也沒提過了……

程瑤將自己的思緒從回憶中抽離,再看向沈茵時,卻只見沈茵因為頭先哭過而顯得紅通通的臉上,已經寫滿了哀憐。

也許在此時沈茵的心裏,程瑤已是由世界上最可怕的人變成了最可憐的人。

沈茵雖大字不識幾個,卻自幼聽了許多說書。什麽帝王將相才子佳人的故事,她都聽過。文人的辭藻美得很,說書先生說起來也是抑揚頓挫、情感充沛,但那些故事寫得再美,也不如此時,程瑤那平平淡淡的幾句敘述來得讓她戳心。

沈茵出神地又望了程瑤好一會兒,忽然就對程瑤道:“阿姊,你是個女中豪傑,是穿裙……是頂天立地的人物,從今兒個起,你就是沈茵這輩子最佩服的人。”

沈茵說得誠懇,倒是把程瑤給鎮住了。

見她不語,沈茵繼續道:“我聽說,這行軍打仗可苦了,死起人來跟割菜一樣,阿姊你一個年輕姑娘,也能熬得下來,還能建功立業,跟你一比,我簡直都要無地自容了。”

這下子,她倒是不為殺人而發怵了。

眼看著自己在沈茵心目中的形象越拔越高,程瑤也開始感覺到有些不自在了,她不過就是跟大家一起從軍打了十幾年仗,哪有那麽偉大。

“我……”

她一個我字剛剛說出來,那邊沈茵已經又開口了:“我記得說書先生還說過,有個專門用來形容你們的詞兒,我想想,對,就是巾幗不讓須眉!”

說著,她忽然頓了一下,道:“意思說是你們這樣的女子一點也不比男人們差,可依我看,阿姊你比多少男人都強呢!”

看著少女清秀的臉龐上滿是敬慕,一雙眼睛望著她,亮得就像天中星子一般。

這樣的目光,不管是誰忽然對上,都難免為之失神,程瑤自然也是如此。

也不知過了多久,程瑤才終於眨了眨眼睛,低頭徐徐道:“沈姑娘言重了。”

“別叫我姑娘,太見外了,喏,就喊我名字吧。”自程瑤口中聽了這麽多的事情,她自己也對程瑤說了好一番心裏話,此時此刻,她儼然已經是拿程瑤當親姐般的自己人了。

程瑤果然又不說話了。

沈茵倒也已經習慣了程瑤這模樣,於是她站起身,就對程瑤誠懇道:“那阿姊,你就答應帶我回去吧。”

“你說什麽?”程瑤整個人瞬間就懵住了。

沈茵只得覆述一遍道:“我要同你回家。”

這叫怎麽一回事?難道她頭一回同人推心置腹說出了自己實為女兒身的真相,就是為了讓沈茵的想法變得更堅定麽?

“為、為什麽?”程瑤感覺到,自己整個人都有些結巴了。

沈茵眨巴著她晶亮的眼,道:“因為我敬仰你,我想跟著你,我想為你鞍前馬後,唯你馬首是瞻。”

看得出來,沈茵確實聽了不少說書。

“沈姑娘……”

沈茵繼續道:“阿姊你就留下小妹吧,我可以幫你照顧娘親,我還可以照顧你。”

“我娘她年紀大了,心裏還擔心我,難免糊塗,你又何苦要跟著她一起胡鬧呢?”

看著沈茵躍躍欲試的模樣,程瑤想著自家娘親,簡直頭疼欲裂了。

因程母怕被發現是程瑤替兄從軍,對人只說女兒遠遠地嫁了,然後程珩又病著出不了門,鄉裏鄉下的竟也瞞了過去,只是委屈了程珩葬在他爹爹旁邊,連個碑都沒敢正經立。

所以程瑤當初回到家鄉,就從沒有人懷疑過她其實不是程珩。而且因為她年紀實在老大不小了,又立過功得了大把的賞,天天有媒婆來喝茶,想給她說親。

那媒婆靠嘴吃飯,多能說啊,句句說到了程母的心坎。於是程瑤回來才半年,程母就果斷拉著程瑤搬了家,想讓程瑤恢覆女兒身,讓她用回程珩妹妹程瑤的身份,找個婆家,也算有依有靠。

然而一個二十六七,沒等到癸水來就因為在軍隊裏累死累活再沒癸水的老女,如今要嫁人,又哪裏找得到什麽好人。

更何況,她還個子高,破了相,力氣大得就沒幾個普通男人能受得了她打……

而要招個贅婿吧,程母又信不過男人。她怕女兒調養不好,不能生育,以後自己要是早早去了,那人不乖,不僅到處眠花宿柳,帶一堆私生子回家,還坑騙她老實女兒的家財怎麽辦?

於是,她們母女便又搬了家,幾經周折,才搬到了這裏住了下來。

而這時,程母便又開始考慮最初媒婆想讓程瑤娶媳婦時的滿嘴大話了。畢竟程母自己就是個以夫為天,終生恪守三從四德到應該立座牌坊的女人,她自然也明白娶個媳婦會比什麽都強。

至於程瑤是個女兒身這點,天底下不能人道的男人多了去了,他們的妻子又有幾個棄他而去了?也不怕被大家的唾沫給淹死。而且程瑤還有這麽一個身份,縣太爺都得給面子,還怕姑娘能跑麽?

而對於程母這種禍害人家姑娘的想法,程瑤自然是一百個不讚同。但程母這輩子就剩程瑤這麽一個心肝寶貝囡囡了,程瑤不讓她安心,她就算死了都要從墳墓裏爬出來,以至於如今引發了這一系列讓程瑤不知如何是好的鬧劇。

對於程瑤的頭疼,沈茵渾然不覺,她反而皺起了眉,道:“這怎麽能說是胡鬧?我本就從來不思嫁人,如今見了阿姊這樣的人物,更是只覺這兒的男人沒一個能比得上阿姊半分,就請阿姊收留我讓我留下幫你們分擔雜務吧。”

小姑娘放軟了聲音,用上了平時磨著父母想要點好處的水磨功夫。

程瑤不是沒聽過旁人給她戴高帽,但沈茵一開口,卻是莫名的讓她無所適從。

“就當我是你雇的工人。”

“可你我名分上是夫妻。”

再聽到這夫妻二字,沈茵微微一楞,臉卻還是“唰”的一下就紅了起來。

“那……”

她話未說出,便忽然聽到一陣敲門聲,然後便是她最熟悉的母親聲音。

“茵啊,你們是在內中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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