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沒等到他回應，樂山只好重覆了遍：“王爺在門口等著渺渺。”

雖然林蔚是渺渺的救命恩人，渺渺感激他是應該，但兩人最近走的實在近了。連他這個旁觀者都不能忽視，王爺更不必說。

一旁渺渺枕著膝蓋睡得正酣，衛泠伸手捏了捏她的臉蛋兒：“六水，該醒了。”

渺渺攢起眉心，困頓地嚶嚀一聲，緩緩睜開疲憊雙目。昨晚因為褔紋和高月二人，她好晚都沒睡覺，今天又早早地起來伺候楊覆，扛不住困倦就睡了過去。

入目是衛泠面無表情的俊顏，他後面站著神情覆雜的樂山，渺渺霎時反應過來怎麽回事，一躍而起：“樂山大哥，王爺回來了？”

樂山點點頭，“隨我一起走吧。”

渺渺牽裙跟上，想了想再次邀請，“衛泠，你也一起去吧？”

衛泠仍舊是方才那個姿勢，他牽唇一笑，說不出的譏誚，“我去做什麽，只會打擾你們罷了。”

畢竟是說好一起來京城的，如今只有她一個人出去玩，渺渺終歸心裏過意不去。她很想豪氣萬丈地說一聲“你不去我也不去”，但是心裏對楊覆的那點兒綺念，讓她始終下不了決心。

她落寞地抿抿唇：“那我走了。”

衛泠不語。

她一步三回頭地離去，離海棠園越來越遠，衛泠的身影也愈發模糊，直至轉過一道月洞門，再也看不見。

王府門口停著輛車輦，渺渺踩著腳凳上車，打簾而入，看清裏面的人時倏然一楞。

裏頭端坐的不是楊覆，而是七王楊廷。

楊廷一襲淺紫錦袍，含笑看來，“原來四兄讓我接的人是你。”

渺渺詫異極了，怎麽想到來的人是他，“王爺呢？為何是……您？”

楊廷讓她先進來，吩咐樂山樂水驅車駛出陵安巷，他故意問道：“本王也是王爺，為何不能是我？”

眼看著車越走越遠，渺渺都要哭了，她等的是楊覆，才不是他！

她以為這是楊廷的惡作劇，若是四王回來見到她怎麽辦？想著想著便要下車，“我同王爺說好了，要在府裏等他……”

楊廷喚住她，正了正神色，“四兄有事纏身，不能及時回來，便讓我先帶你去一處茶樓等著。”

渺渺停住，不大確信：“那王爺何時才能回來？”

楊廷微笑：“這個倒說不準了，約莫半個時辰左右。”

得到答案後，渺渺放下心來，重新坐回榻上。不多時車輦停在一座茶樓前，茶樓共有三層，建築精美，門庭若市。站在三樓可縱觀全城景象，街道繁榮景象一覽無遺，是富貴人家最愛來的地方。

渺渺跟著下車，街上的人比她想象中還多。人潮湧動，摩肩接踵，街道兩旁有許多賣花燈的攤販，兔兒燈走馬燈羊燈……美輪美奐，流光溢彩。除此之外還有許多賣糕點的，旁邊圍了一圈兒的孩童，含著飴糖一臉滿足。

楊廷走遠幾步，回頭便發現她一動不動地立在原地，盯著路對面看得津津有味。

正欲喚她，她自己倒回了神，小跑兩步跟上來，“讓七王久等了。”剛才她的眼裏，分明閃爍著渴望的目光，到他跟前卻絕口不提。

楊廷沒有多問，舉步走入茶樓。他來過這兒幾次，掌櫃並不知他真實身份，讓夥計引他到三樓聽風閣，“郎君請上樓。”

樓下廳堂坐滿了人，臺上還有說書的先生，抑揚頓挫，慷慨激昂。

兩人一前一後進入聽風閣，閣內是個露臺，外有屏風環繞，很是清幽雅致。往外一看就是街道，京城整條主街道的繁榮景象，盡收眼底。夥計上了一壺君山銀針，又問需要什麽點心，楊廷略擡起下頷：“問這位女郎。”

渺渺回神，這會兒真有些餓了，她指了指樓下攤販賣的豌豆糕，“我想吃那個，可以嗎？”

夥計一楞，“這個，恕小店……”

楊廷低咳一聲，“去買兩塊，一會兒銀錢一並算上。”

既然金主發話，夥計哪有不從的道理，惕惕然應下：“本店也有許多特色糕點，女郎看想吃什麽？”

楊廷沒再讓渺渺開口，自己做主點了幾樣點心。

夥計沒一會兒回來，將他們要的東西一樣樣送上來，包括渺渺覬覦許久的豌豆糕。另外還有桂花松餅、百合粉、運司糕等特色點心。點心香甜松軟，配上甘醇爽口的銀針茶，甜而不膩。

渺渺如願以償地吃到想吃的點心，烏溜溜地眸子一直盯著街道，想去外頭玩又不敢說的模樣，真個表現得淋漓盡致。

半個時辰之後，依舊不見楊覆到來。

渺渺漸漸等的著急，問了楊廷不下十遍“王爺何時會來”。楊廷如何說得清楚，他一派淡定：“不曉得。”

已經過去戌時了，渺渺百無聊賴地托腮發楞，桌上點心泰半都被她吃了，目下肚子很撐，她想到外頭走一走。說不失落是假的，楊覆失約了，這會兒還不出現，不知要等到何時才來。

她往樓下看去，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一抹身影分外熟悉。她揉了揉眼睛，睜大眼仔細辨認，確實沒有認錯人。

但是衛泠怎麽會在這兒？他不是不來嗎？

渺渺疏忽站起，匆匆跟楊廷交代一聲：“七王，婢子先下去一趟，馬上就回來！”

說著不顧楊廷反應，繞出折屏往樓下走去。門口樂山樂水看著她背影，面露疑惑，旋即樂山快步跟上：“我去看看。”

渺渺走得很急，不一會兒就到樓下了。面前是穿梭的人流，她根本找不到衛泠在哪兒，只能循著方才的方位尋去。腦海裏滿是他的模樣，好像跟平常不大一樣，讓人沒來由的不安。

可惜周圍的人太多，她盲目地搜尋，迎面匆匆行來一個男子，狠狠地撞了她一下。渺渺踉蹌後退兩步，對方陰測測地斜她一眼，沒有說話就走遠了。渺渺回望過去，恰好看到巷子角落的人，他雖隱在暗處，但渺渺一眼就認了出來。

“衛泠！”

渺渺從未見過衛泠這樣，他躲在巷道一隅，面色蒼白，身子輕顫，脖子長著青黑色的鱗片。

周圍人群來往，沒人註意這邊的情況，光影斑駁，時而照在他的臉上，竟是病態的虛弱。

渺渺嚇得聲音都變了，雙手哆嗦地撫上他脖子，“衛泠，你、你怎麽了？你怎麽變成這樣？”

衛泠慢慢掀起眸子，迷茫的瞳仁聚焦，看清面前的人後：“六水，你怎麽在這？”

渺渺哪裏管得上回答這個問題，她的心懸到了桑心眼兒，只關心他的情況，“我才想問你怎麽在這，又怎麽變成這個樣子！”她癟癟嘴，生怕別人看到他的模樣，嬌小身軀擋在巷口，“我怎麽幫你？你告訴我……”

衛泠閉了閉眼，扶著墻壁站起身，一手捂著脖頸，“不是什麽大問題，只是變成人太久了，身體有些吃不消而已。”他跟渺渺不大一樣，渺渺這副身體原本就是人，而他從未維持人身這麽長時間過。

渺渺不放心，“那你怎麽會在街上？你要到哪去？”

衛泠微微一頓，“扶我去一處安靜的地方。”

他為何會在街上？當她被四王的人帶走後，沒多久他也出了府，究其原因，不過是放心不下她罷了。

此處往前走不遠就是太清湖，岸邊人比街上少，渺渺便帶他到那裏休息。湖岸栽種不少垂柳，夜晚微風徐徐，有不少男女在此相見，喁喁細語，暗生情愫。

渺渺這會兒沒工夫管其他，蓋因衛泠的模樣太讓人擔心，他一直以來都是無所無能的，忽然有一天虛弱地倒在她跟前，讓她頓時手足無措。好在他還有意識，更夠跟她說話：“水。”

渺渺怔了怔，立即會意，去湖邊掬了一捧水到他跟前，小心翼翼地拍在他脖子上，“這樣能好受一些嗎？要不你今晚先變回去……”

因為怕被人看見，是以渺渺選了處柳樹蓊郁的地方，光線昏昧，旁人看不到衛泠的異常。

衛泠好笑地揚唇：“在這裏？讓人看見一條鮫人跳進水裏？”

渺渺霎時無話，“那你說怎麽辦……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吧。”

衛泠想了想，“街上有客棧，我等會過去，會有夥計上樓送水。”

被渺渺拍過水的地方明顯好多了，雖然還有鱗片，但不像一開始那般嚇人。渺渺最初見到他的時候，宛如失水過度的患者，仿佛下一瞬便會幹涸。她來回給衛泠捧了許多次水，蹲在衛泠身旁細心地照顧她，直到看他有所好轉，才長長地松一口氣。

不遠處，有個聲音喚道：“王爺，等等……”

後方身形窈窕的女郎跟上，低頭羞赧地遞給楊覆一樣東西，月光落在兩人身上，像絲絲縷縷的繭。柳樹成蔭的湖岸旁，氣氛恰到好處，她心中懷揣期盼，預想了多種他收到香囊的反應。

昨日從宮中回去，她連夜縫制了這個香囊，整整一宿只瞇了一會兒，為的就是今天親手遞給他。

然而等了許久，都不見楊覆有反應。姜阿蘭疑惑地擡頭，只見他一動不動地註視著遠處。

她循著望去，只見樹下有一對男女。小丫頭無微不至地照顧著男子，銀光落在男子臉上，是一張清冷俊逸的面龐。然而他註視著小丫頭的眼神，確實無比的溫柔，仿佛馬上要溢出眶外。

姜阿蘭心中一動，不知何時她跟王爺會到如此地步……

再看楊覆，他臉色並不大好。

小丫頭的聲音細細軟軟地傳來，滿是關懷：“衛泠，你好些沒有？我帶你回客棧吧……”

衛泠，衛泠，這個名字，他從她口中聽過不止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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