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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罪己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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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特意避開了沿路各大門派的所在地,繞路北上。

一路且行且歌,逍遙自在,像是一群結伴出游、興盡而歸的旅人。

行至一座山腳下,眾人紛紛下馬,步行上山。

山門外有一石碑,上刻“春山臺”三字,蕭絕才恍然明白,此行真正目的並不是塞北的沛都。

“原來魔教的真正巢穴竟在此處。”

赤月教因數十年來行事越發低調,鮮少有人知道其立教所在地,甚至連當今教主姓甚名誰,都是個謎。

“現在整個中原武林恨不能掘地三尺把傅少俠找出來,你為何要在此時回教?你若是現身,宣稱是我在大火中奮不顧身救你性命,興許武林正道看在你的份上,會與我一笑泯恩仇。”

蕭絕這幾日對傅少禦愛答不理,只有說到正事時,才肯分給他一個眼神。

傅少禦開懷大笑:“我若有這等分量,定將整個武林拱手送你。”

蕭絕輕嗤:“不稀罕。”

“我也不稀罕,該做的事都做完了,懶得再同那些人虛與委蛇。現下最要緊的是帶你回家,”傅少禦長臂一攬,帶人入懷,嘴唇幾乎咬上那發紅的耳朵尖,低聲帶笑道,“把你綁在我身上。”

蕭絕咬牙把他推開,大步往山上走去。

唐筠順勢追上,在蕭絕身邊開始嘮叨他這些日子是如何的忍辱負重、嘔心瀝血。

托傅少禦的福,這兩人之間脆弱的朋友情最近得以修覆。

左右二使對視一眼,默契地來到傅少禦身邊,一左一右把他們被拋棄的教主悉心圍住。

“教主啊教主,”褚風先開口,“你這次是不是玩脫了?想當初若聽了我的勸,演戲適可而止,大美人也不至於生這麽大氣。”

岑不語緊隨其後,拍了拍傅少禦的肩膀,語重心長:“教主任重道遠,不過你可以向絕影討教一下經驗。”

“對對對,”褚風笑著附和,“絕影先前和小唐唐鬧得險些決裂,但是你看他倆現在,嘖嘖嘖,濃情蜜意,教人好生羨慕。”

岑不語沖身後的絕影勾勾手指:“快點說說,你是如何求得小唐原諒的,給教主支支招。”

絕影當真仔細思考了一下,最後送給傅少禦四字箴言。

——貴在堅持。

傅少禦面無表情,讓他們三個滾得越遠越好。

春山臺建造得頗有江南園林特色,多得是奇石珍木,又值仲夏時節,山裏百花爭艷,暗香浮動,美如世外桃源。

最惹眼的,當屬門前的一面山坡。

滿坡的松葉牡丹開得熱烈無比,在夏日艷陽下被風拂過,淌成一片流動的花火。

蕭絕想起傅戰風曾對他說過的陳年往事,想來這裏就是傅少禦的娘親當年不好好面壁思過,偷溜出來種的那片花田了。

從某種意義上說,花開得這樣好,也算是她生命的另一種延續了。

“靛青,你帶蕭絕安頓一下,”傅少禦轉頭對蕭絕說,“你先熟悉下環境,我去去就回。”

說完,他帶著褚風、岑不語還有絕影,去了不遠處的一座殿宇。

唐筠熱心地向蕭絕解釋:“那是不言堂,是各大舵主、門主匯稟教務的地方。”

靛青笑道:“筠哥哥十年未歸,倒是對教中風物記憶猶新。”

“那是,我記性很好的。”唐筠拍了拍胸脯,沒有說出口的是,這十年,他無時無刻不想著回來。

這是他的家,有他最愛的人。

是他的信念所在。

若非如此,在踏仙閣那樣無情殘酷的環境中,他根本撐不了十年。

“走走走,帶我瞧瞧都有哪兒變了樣!”唐筠很是興奮,拽著赤雪讓她做向導,靛青則先領著蕭絕去了松葉軒,傅少禦的起居之所。

院子裏同樣種了許多的松葉牡丹,正殿左右各有一間廂房,分別用作書房與浴室。

靛青帶他進了正殿,說:“因為公子這幾年很少在教中留宿,所以寢殿內顯得有些冷清,小絕哥哥若是有短缺物品,只管吩咐阿青便是。”

蕭絕點頭,打量起這間偌大的寢殿,靛青不再打擾,躬身退了出去。

寢殿坐南朝北,一張雕花木床放在東側,天青色的帳幔挽在兩側,首尾都掛著紅色平安結。

外間一道屏風後,靠著南側窗下,有一張黃梨木矮幾,筆墨紙硯俱全,鎮紙下還壓著一幅未完成的丹青。

是幅肖像圖,但未畫五官,僅有身形輪廓。

能看得出來,下筆之人當真是用了心思在畫,但苦於沒有天賦,畫得極醜也就是了。

怪不得未畫五官。

蕭絕勾起嘴角,坐到矮幾之後,取來一支狼毫,想點墨描出傅少禦的鋒銳眉眼,但硯臺中墨汁已幹,他又把筆掛了回去。

他無聊地翻了翻幾案上的書卷,眼角瞄到身後的畫缸,裏面插著許多畫軸,蕭絕隨意取來一幅,斜倚在窗下,打開來看。

眼瞳因驚詫微微放大。

那也是幅肖像,不同於矮幾上未完成的那卷,他眼前的畫中人有著精致的眉眼和略顯青澀的少年人輪廓。

顧盼生姿,栩栩如生。

蕭絕的手指有些發抖,像是被畫中人含帶著靦腆笑意的眼睛燙到,他把畫軸放到一旁,又把畫缸中其餘的軸卷一一打開。

到最後,八九幅肖像鋪了滿地。

每一幅,都是他。

“喲,滿地的銀子啊,嘖嘖嘖!”支起的窗戶下探進一顆腦袋,蕭絕回眸,是褚風。

“你怎麽來了?”

“沒我事了,我就溜出來了。”

褚風嘿嘿一笑,兩條胳膊在窗沿邊輕巧一撐,眨眼間他已進到屋內,輕巧利落,沒有踩到滿地的畫卷。

他隨便拿起一幅,沖蕭絕挑了挑眉,說:“你別說,畫得真像,不過你現在長開了,比小時候更好看了。”

說著,褚風又看到了桌案上那幅未完成的丹青,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蕭絕眉頭微蹙,辯白道:“這不是我畫的。”

“哈哈哈哈我知道,我知道!”褚風捧腹笑倒在地,見窗外又有人向裏張望,招招手道:“小唐唐你快來快來,看看咱們教主的匠心之作。”

唐筠扒頭看了一眼,笑著趴在了窗沿上。

蕭絕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不解道:“這是禦哥畫的,那這些呢?你們在笑什麽?”

褚風邊笑邊說:“地上這些,都是岑大哥畫的。”

蕭絕蹙眉,滿臉的不相信。

魔教右使岑不語有個綽號叫做“鐵面鷹爪”,“鷹爪”二字便是說的他右手枯瘦扭曲,且只有四指,這些畫怎麽可能出自一只有殘疾的手?

褚風自然明白他的疑惑,解釋道:“別看岑大哥右手那樣,但絕對襯得上‘妙手丹青’四個字,這些畫像都是當年我與教主從踏仙閣回來後,教主纏著岑大哥,把他關在畫室裏用了三個月畫成的。”

“我作證,”唐筠舉手,“當初我交給你的那幅公子肖像,也是岑大哥的手筆。嘖嘖嘖,這麽多幅畫,岑大哥賺大發了。”

“那可不,”褚風笑道,“當初教主口述,讓岑大哥畫畫,哪裏能畫得像?修修改改了許多稿,那可不是白花功夫的!”

他撚了撚手指,唐筠好奇地追問:“那這些他要了公子多少銀票?”

褚風說:“這個我就不清楚了,但我估計不下這個數。”他豎起一個指頭晃了晃。

唐筠氣憤地捶墻:“那天岑大哥鬥蛐蛐還嚷嚷沒錢,個守財奴!”

他頓了下,又突然指向褚風,怒而向蕭絕揭發事實:“那幅公子畫像上沾著的害你暫失內力的藥粉,是這家夥配的!”

“嘿!”褚風沒好氣地瞪他,“咱說畫畫的事呢,你扯旁的做什麽?”

“我必須解釋清楚啊,蕭絕一直以為是我故意害他,每次見面就要提刀殺人,說到底我是替你和岑大哥背黑鍋了呢!”唐筠不服氣的說。

“你小子……”

“為什麽?”蕭絕喃喃道。

“嗯?”褚風瞬間被拉回註意,“什麽為什麽?”

蕭絕沈默半晌,才擡頭看他,說:“禦哥是以為我死了麽?他這些年……都沒再去過踏仙閣。”

所以才會找人畫這麽多他的肖像,這麽多年都沒有去找他。

褚風和唐筠對視一眼,交換一下眼神,最後還是褚風開口,說:“那個,我帶你去個地方吧,我覺得如果我不跟你說這些,依著教主的性子,他這輩子也不會告訴你的。”

蕭絕:“什麽?”

褚風搖搖頭,沒立即回答,而是起身朝門外走:“跟我來。”

三人走出松葉軒,穿過曲折游廊和飛亭高閣,最終來到後山一片略顯荒蕪冷僻之地,竟在仲夏之際顯出幾分清冷。

唐筠抱著胳膊不解道:“來罪己齋幹嘛?”

褚風撥開一片繁茂的足有一人多高的雜草叢,一座稍顯破敗的竹屋赫然出現在眼前,屋前空地立有一塊石碑,刻有“罪己齋”三個斑駁紅字。

“這裏最近幾年都沒有人來過了。”

褚風繞過石碑推開了竹屋的門,灰塵連同沈悶潮濕的空氣撲面而來。

他扇了扇風,率先跨入門內。

“看看吧,當年從踏仙閣回來,公子就被關進了這裏。”

蕭絕環顧四下,彈丸之地,空蕩蕩的,只有一張床、一張桌。

他眼尾發紅,沈聲道:“為什麽會被罰?”

“他私自下山,而且還是去了踏仙閣那麽危險的地方,把外公氣得險些吐血。當年他一心想著把你從不至峰帶走,我費了好大一番力氣才把他綁回來,?他仍不死心,又有幾次想逃,被及時發現。”褚風嘆了口氣,“外公一氣之下,就把他關進了這裏。”

唐筠悄聲問:“關了多久啊?”

褚風說:“五年。”

“謔!”唐筠一驚,“外公竟也舍得?公子那可是從小就被他捧在掌心裏的寶貝呀!”

褚風幽幽看了蕭絕一眼,嘆道:“自然是舍不得,但每次外公心軟,來問他悔過了沒,兩人都要不歡而散。直到有一次外公被氣暈了,他才消停。”

少年人的成長,仿佛一夕之間就能完成。

褚風說:“他又自罰在這裏住了兩年,才肯搬出去。”

蕭絕掩蓋在衣袖下的雙手已緊握成了拳頭。

褚風不願把氣氛搞得如此凝重,打趣道:“後來聽外公說,咱們傅少俠可是赤月立教以來,在這個小破屋裏住的時間最久的人。”

唐筠配合地笑了幾下,小心翼翼觀察著蕭絕的表情。

褚風暗地裏踢了他一腳,努努嘴,示意他該說話了。

唐筠連連點頭,清了清嗓子才說:“那個,其實公子並沒有忘記你,他一直有托岑大哥還有褚風來給我傳話,讓我務必要在踏仙閣把你照顧好。不然我怎麽上趕著熱臉貼你冷屁股呢?對不對?”

褚風又踹他一腳:“說正經話。”

“你起開,”唐筠拍開他,想了想,又對蕭絕說,“雖然遠隔千裏,但你的事,公子都知道的。”

蕭絕眼梢泛紅,抿著唇一言不發。

他走到那張蒙了灰塵的桌案前,拿起上面的一沓發黃的宣紙。

一張張翻過去,發現下面幾張寫得都是同一句話。

——瀲瀲絕色弄月影,?蕭蕭古道瘦西風。

“啪嗒”兩聲,大顆淚珠不知不覺中落在紙面上,把他的名字暈開陳年的墨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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