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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腐生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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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絕影二十多年來,接到最難辦的差事。

沒有之一。

傅少禦又何嘗不是豁出了臉面?

兩人各自頂著一張紅臉,面對面站在窄巷裏,相顧無言,越看越尷尬。

多年的主仆情誼在此刻彰顯出默契的光輝,兩人選擇同時背身離去,留給彼此一個體面的背影。

回去時,蕭絕正在陪外公推手。

前兩天的一場雨將塞北的天空沖刷得格外湛藍,花園裏已開得姹紫嫣紅,微風陣陣,將淺淺的暗香吹成一條懸在半空的河流,沁人心脾。

蕭絕難得穿了一件素白衣衫,墨發規規矩矩束在腦後,紮著馬步,左手背在身後,右手蓄力與傅戰風的抵在一處,松肩沈肘,剛柔相濟,處處透著股出塵絕世的脫俗味道。

像是某座仙山來的金童,把他這個凡夫俗子的心神全部勾走了。

傅少禦雙臂抱在胸前,斜倚在亭子裏,靜靜打量著他。

“你這娃娃肯定是在騙我。”傅戰風冷不丁說道。

“什麽?”蕭絕不解。

手腕黏在老者前臂外側,察覺對方欲蓄力襲擊,順勢捋之,引誘對方按勁,誰知傅戰風卻變了招式,手肘反被制住,那只胳膊如棉裹鐵,稍覺一痛,蕭絕已跌退丈餘。

他輸了。

蕭絕收勢,做了幾次吐息,額頭已滲出一層薄汗,他拱手誠實道:“蕭絕拜服。”

“少來少來,”傅戰風掏出帕子擦了擦兩鬢,接著剛才的話說:“你真的從未學過推手?”

“嗯,”蕭絕點點頭,束手走在老人身邊陪他逛園子:“前兩天是第一次接觸。”

崔玉書傳授他武藝都是為了殺人,教的都是淩厲殺招,從不會有閑情逸致教他練習太極這種“慢悠悠”的功夫,太耗時間和耐心。

傅少禦見他們要逛花園,跑過來,和蕭絕一左一右陪在外公身邊。

“不錯不錯,老夫只不過教你兩招,就能學以致用,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傅戰風捋著胡須笑呵呵的,不停誇他。

“是外公教的好。”

蕭絕笑得有幾分靦腆,但眼角眉梢中又晃蕩著幾分小得意。

傅少禦看在眼裏,喜在心間。

這個人終於鮮活起來了。

傅戰風擺手繼續道:“好師傅也得碰上好徒弟才行。你別看少禦現在人模人樣,小時候頑劣不堪,著實讓人頭疼,讓他靜下心來陪我推手,簡直難於登天。還是小絕你這樣的聰明又勤奮,最招人喜歡。”

“外公言之有理,”傅少禦應和道,“小絕自然是最可人疼的寶貝。”

蕭絕的耳朵尖騰地紅了。

他伸手探到身後,悄悄掐了一下傅少禦的腰。

傅少禦不動聲色,反手捉住他的手腕,蕭絕一時掙脫不開,兩人就以極其別扭的姿勢在傅戰風身後十指相扣,在花園裏邊走邊聊。

說起傅少禦的兒時糗事,便似觸動了記憶的閘口,傅老滔滔不絕,蕭絕聽得特別開心,偶爾往主人公那邊看上一眼,雙方交換一個心領神會的眼神。

聊到興頭上時,一聲無波無瀾的“義父”傳來,讓傅戰風瞬間垮了老臉。

他恨不能明天就辦了壽辰,讓巫山雲趕緊回桐溪。

“義父,該按肩了。”

“啊,”傅戰風這兩天有蕭絕陪著推手打拳,雙肩比平常松快許多,實在不想再受摧殘,眨眼間腦海中閃過無數借口,他突然用手肘暗戳戳地擠了下傅少禦,揚聲對巫山雲說:“這就來,我想想還有什麽事沒做來著。”

傅少禦佯裝不知他意圖,道:“您能有什麽事?想起來再吩咐下去也不遲。”

“臭小子!”

傅戰風揚手拍來一掌,傅少禦趕緊松開蕭絕擡臂格擋,電光火石間兩人已交手數招,掌風雄勁霸道,招式變換出奇。

蕭絕撤到一旁,暗自稱嘆傅戰風老當益壯,其內力渾厚,放眼整個中原武林只怕也罕有敵手。

怎麽從未聽說過這號人物?

分神疑惑間,對打的爺孫倆一前一後躍上院墻,幾個起落後,消失在了視野之內。

蕭絕:“……”

病號出逃,巫山雲站在拱門下紋絲未動,臉上也沒什麽表情。

二人實在沒什麽話好說,蕭絕打算回房換件衣衫,剛走兩步那股熟悉的痛感就泛了起來,他捂著胸口加快腳步,也不知巫山雲有沒有發現他的異樣。

剛把門關上,蕭絕就撲通單膝跪在了地上。錐心刺骨的疼痛侵蝕了全身,他撐著最後一絲氣力蹭到床邊,把被褥拽到懷裏,整顆腦袋埋了進去。

他緊咬著被角,嗚咽聲被蒙住大半,等到回緩過來,已是半個時辰之後的事。

蕭絕渾身脫力癱坐在地,上半身後仰倚著床榻,胸口劇烈起伏著,單薄的夏衣被洇濕後緊貼在身上變成了半透明,肉體脆弱到了極致,也誘惑到了極致。

雙眼瞇成一條細長的縫看向窗外,明燦艷陽在那一小塊方形的湛藍中暈成碩大的金色光斑,他撐力站起來,踉蹌地走到窗下。

他把衣衫盡數褪去,仰首閉目站在陽光中,深深吸了口氣,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揚。

耳朵動了動,有腳步聲。

步子輕捷有力,是傅少禦。

果然,門開了,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聽姑姑說你回房……”

蕭絕轉過身來,話戛然而止。

一雙眼掩不住驚詫之色,呆呆望著他。

頎長挺拔的身體赤條條地立在窗下,白皙的皮膚仿如一塊無暇美玉,沐浴在金燦燦的陽光裏,美得有幾分不太真實。

“禦哥,我好看嗎?”

在初下不至峰時,蕭絕也曾問過同樣的問題。

當時滿腔的諷刺語調,為的是讓傅少禦心中不痛快,今日卻是帶著絲絲點點的期待,想讓傅少禦沖過來抱住他說“喜歡”,再狠狠地占有他、貫穿他。

“你做了什麽?”

傅少禦反手把門關好,大步來到他面前,扳著他的肩膀把人來回翻了個面仔細查看。

不見了。

胸口、後背那些縱橫交錯的鞭痕傷疤全都消失的一幹二凈。

蕭絕牽過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前,引他的指尖擦過鎖骨,在淡粉色的乳首處稍作逗留,然後撫過光潔滑膩的肌膚,順著平坦小腹上漂亮流暢的腹肌線條一路向下探去更私密的地方。

漂亮的眼睛裏袒露著勾引。

傅少禦喉頭發緊,眼眶都紅了。

“你究竟,做了什麽?”

聲音沈得嚇人,沒有蕭絕預想中的喜悅。

蕭絕雙手改攀上他的脖子,整個人貼進男人懷中,臉輕輕蹭著傅少禦的頸窩:“你這幾天忍得辛苦,還要忍嗎?”

一雙大手繞到背後將他緊緊擁住,蕭絕勾起嘴角,一點點吻過他的頸子、耳垂,忽感覺到肩膀上滴滴答答的有幾分濕意,他一擡頭,怔住了。

傅少禦在掉眼淚。

蕭絕頓時慌了神。

“禦哥……”

傅少禦避開他的目光,松開懷抱脫掉外衫給蕭絕披上,然後一言不發地躍出窗外,跑了。

“禦哥!”

蕭絕趕緊攏好衣服追上,茫然四顧,傅少禦早已不見蹤影,問了幾個家仆,也說沒看到公子去向。

他頹然回了房間,不知為何會落得這般田地。

傅少禦一路狂奔去了城外,到無人荒野處,放聲怒吼還是宣洩不出滿腔的懊惱。

他怎麽就這麽遲鈍!

虧得他還在冥思苦想,糾結蕭絕為何總是尋各種理由推脫與他親熱,甚至睡夢中都要攏緊衣襟不讓他碰,他怎麽就沒想到這一點?

去腐生新,確實有效,但其中痛苦,他也是親眼見過的。

每每想起那夜蕭絕輾轉反側,蜷在床上喊疼的情景,他就心疼不已。

而且那次只是一道不過寸長的小傷口,蕭絕就已那般難過,傅少禦無法想象,那成片的鞭痕被腐蝕掉時會有多疼。

思及此處,傅少禦又是低吼一聲,雙手緊握成拳狠狠地捶向身旁的一棵胡楊。

枉他自詡對蕭絕情深意重,怎麽重逢這些時日,他竟一點都沒察覺出蕭絕的異樣?!

他惱怒不堪,也疑惑不解。

為何蕭絕突然要把那些傷疤弄掉?是為了取悅自己嗎?

可他不在乎這些,他對這一身傷痕何曾表現出過哪怕一絲一毫的嫌棄?

明明他最心疼他了。

蕭絕難道感覺不出來嗎?

“該死!”

傅少禦低啐一聲,是罵自己愚鈍,也罵蕭絕癲狂。

又是一拳狠狠砸向樹幹,手背關節處見了血色,火辣的疼痛刺激下,他冷靜下來,擦了把臉轉身飛奔回府。

他要回去好好抱抱他。

推門而入時,蕭絕伏在床上沒有動彈,傅少禦顫著一顆心走過去,躺在旁邊把人摟進懷中,嘆道:“你瞞著我做這些傻事,可知我也會心疼難過?”

懷中人微微顫抖,他頷首在蕭絕發頂印下一吻。

目光不經意地一掃,他發現蕭絕在咬著嘴唇忍痛。

傅少禦騰地坐起來,快速號了號脈,就趕緊把人打橫抱起往外跑,一路喊著“姑姑在哪”。

灑掃院子的小廝趕緊跑去傳話,巫山雲和傅戰風一前一後從花廳跑來,把人迎去暖閣。

蕭絕疼得把嘴唇都咬破了,卻還在逞強,“我沒事。”

已有過一次經驗,他做足了心理準備。

上次臉頰的傷口疼了三天才見好轉,他這前胸後背那麽大片的傷痕,肯定要痛個十天半月。

忍忍就好了。

“噤聲。”

巫山雲淡淡瞥他一眼,號完脈後又扯開他的衣襟,指甲劃破胸口的一小塊皮膚,血珠沁出來,紅的有點發紫。

“藥膏。”

她言簡意賅,傅少禦急道:“乖,快交與姑姑看看。”

蕭絕這才意識到可能出了問題。

“在房間書案上的盒子裏。”

傅少禦趕忙奔回房間去找,翻出一個白瓷瓶子,裏面淡綠色的藥膏已所剩無幾。

他把藥膏交給巫山雲,對方聞了聞卻道:“這個無毒,還有嗎?”

傅少禦看向蕭絕,對視片刻,他忽然想起封彥,心驀然一緊。

蕭絕也同他想到了一處。

慶幸的是,封彥那晚給他的藥瓶並沒有扔,巫山雲仔細檢查後,問蕭絕:“中過蛛毒?”

“是。”

蕭絕點頭,已猜到了她接下來的結論。

怪不得,封彥臨死前會對他說那句“我在地獄等你”。

原來早在初見時,他交來那瓶所謂的解藥,就已經動了手腳。

也對,像封彥那種瘋子,怎會甘心乖乖的去救情敵呢?

換作是他也不會甘心的。

可嘆啊,可恨!

他也不甘心!

明明飽嘗痛苦才換來如今這樣一副完美無瑕的模樣,傅少禦還沒好好觸摸感受過,他怎麽甘心這樣去死?

蕭絕攥緊袖口,望向傅少禦,低聲喚他禦哥。

傅少禦悔恨萬千,他恨自己明知封彥惡毒心性還沒能多加防備,簡直愚不可及!

“我去找他!”

傅少禦轉身欲走,被蕭絕揚手拽住了手腕。

“不必了,他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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