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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赤與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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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廳堂內,滿座高朋歡呼叫好,一對新人手牽紅緞相對而立,行夫妻對拜之禮。

大紅蓋頭下,蘭芷眸泛淚光,視線穿過薄紗、越過燕星寒肩頭,癡癡落在傅少禦身上,兩行清淚順頰而下,打濕紅霞般的嫁衣。

蕭絕冷眼瞧著,故意將傅少禦又往前推了推。

傅少禦無奈笑道:“你總推我做什麽?”

蕭絕道:“不往前站站,新娘子怎能把你看清楚些?”

他語氣尖酸,面露嘲諷,傅少禦卻平白看出幾分可愛意味,總忍不住想著把他逗弄得再酸楚些才好。

“那我幹脆站去新郎官身邊好了。”

說著就擡腳往前走了一步,燕星寒不過距他兩步之遙,蘭芷甚至因他邁出的這一步心旌搖蕩,沒有聽見“禮成”二字。

一顆心鼓噪起來,蓄滿淚水的杏眸中也倏然生出一絲火光,她不切實際地幻想著,或許傅少禦能在最後一刻將她從這樁註定不幸的姻親中救走。

可傅少禦卻又撤了回去。

準確地說,是被他身邊那位一襲玄衣的冷峻公子略加野蠻地拽了回去。

傅少禦不僅沒惱,反而笑盈盈地附在那人耳邊低語兩句,那位公子用手肘不輕不重地撞了一下傅少禦的胸口,眼波流轉,朝她投來一記眼神。

狀似不經意的一瞥,目光卻極其鋒銳,沒什麽溫度可言。

嘴角的笑更是滿帶輕慢與桀驁。

蘭芷被刺痛,瞳孔中的火光瞬間被淚水澆熄。

她如同牽線木偶一般,被燕星寒牽著,被喜娘與丫鬟簇擁著,挪向廳後,走向她後半生的牢籠。

沒誰留意到這喘息之間大紅蓋頭下的情緒暗湧,熱鬧的道賀聲甚至將庭院裏的鞭炮聲都蓋住大半。

燕無計和夫人聶嫻滿面喜色,從容客氣地引賓客去膳廳用宴。

此番前來吃喜酒的多是江湖游俠,都是不拘小節的暢爽性子,也不講究座次,找到相熟的人湊在一桌便開始把酒言歡。

至於各門各派的掌門,諸如施正平、沈仲清這樣的貴客,都被安排在花廳旁的殿內用膳。殿內左右分設四列長形矮桌,每桌可坐一至兩人,幾案上酒菜皆備,比膳廳裏的要精致許多。

傅少禦和蕭絕在主位右手下第三桌前列入座,對面坐了許多人,蕭絕一概不認識。

背後被人輕點兩下,傅少禦偏頭,見到一臉俏皮的燕飛霜,不禁笑道:“霜妹不該在這兒吧?”

燕飛霜半趴在桌案上,小聲道:“今日母親顧不上我,我在後院待著無趣,”她又戳戳蕭絕的肩膀,道:“公子,我瞧你喜歡我爹釀的桂花酒,特意偷偷給你把酒壺裏灌滿了。”

施奕無奈地搖搖頭,將她拽回身邊坐好,道:“你老實些,小心姨母跟你秋後算賬。”

“好好好,”燕飛霜敷衍地應了,坐了沒片刻,又去扯蕭絕的衣角,以手掩唇道:“公子你可別聲張啊,我爹這人平時都很大方,唯獨對自己的桂花釀小氣得很,這次宴請賓客他都不舍得拿出來,說是怕那些不懂酒的糟蹋他的手藝。”

她臉頰緋紅,把聲音又壓低了些。

“飛霜知道公子不一樣,不是那些俗人。”

到最後,聲音已細如蚊吶,卻逃不過傅少禦的耳朵。

他偏頭看向蕭絕,學著這人方才的刻薄表情,沈默不語。

蕭絕對此視而不見,只側目對燕飛霜點了下頭,連聲敷衍的“多謝”都不願多言。

燕飛霜悻悻地坐好,有一搭沒一搭的和身邊的表哥聊天,目光不時飄向前排的兩人,思緒已飛到九霄雲外。

不一會兒,殿內的交談聲倏然止了,一瞬的安靜讓大家齊刷刷地看向門口,再默契地起身行禮,蕭絕懶散地飲下一杯酒,才朝來人看去,不禁挑了下眉。

這人他前不久才見過一次,正是才過了大壽的沈仲清。

隨他一同而來的,還有丹陽派掌門,也是施奕的父親——施正平。

“今日是燕老弟家喜事臨門,老夫只是來討杯酒喝,大家只當老夫不存在,不必拘禮。”沈仲清平易近人,嘴上這樣客氣,但幾步走來,各大掌門還是會起身向他問好,可見他在武林中的德高望重。

相比之下,他身邊的施正平自始至終冷肅著一張臉,不由有幾分突兀。

畢竟今天是喜事,而且因著夫人的關系,他與燕家也算是親戚,沒理由這樣拉臉冷場。

但丹陽派掌門個性刁鉆古怪也是在武林中出了名的,只有像沈仲清、燕無計這樣的人才能容忍他的怪脾氣,不僅遇見要事都要與之相商,三人還在多年前義結金蘭,以兄弟相稱。

“沈伯伯,父親。”施奕起身,朝兩人行禮,“您兩位的席案在那裏。”

他指了指對面的兩張桌子,想引人過去,沈仲清沖他擺擺手表示不急,傅少禦和燕飛霜也相繼施禮,他笑呵呵地說:“霜兒出落得越發漂亮了,你伯母前陣子就嘮叨著說想你了。”

“母親總怪我性子太野,不肯放我出門。”燕飛霜笑道,“不如沈伯伯待會兒去跟我母親說說,好讓我去平川陪陪伯母?”

“你這孩子,鬼機靈。”沈仲清笑著將視線挪向一旁,打量了下蕭絕,不禁蹙了下眉頭,道:“這位公子……好生眼熟,咱們是在哪裏見過嗎?”

蕭絕道:“在下蕭絕,今日才有幸得見沈老前輩一面。”

言外之意,之前沒見過,純屬你眼花。

沈仲清捋著胡須看他,還是覺得眼熟,但一時又想不起在何時何地曾見過此人。

“沈兄遍交天下俠士,看誰都面熟也實屬正常。”

施正平淡掃了蕭絕一眼,對傅少禦點了點頭,背刀朝自己的案席走去,這讓施奕有些尷尬。

他爹這語調不陰不陽的,實在教人不知所措。

但沈仲清早已習慣他這般語氣,也沒有計較,與傅少禦簡單寒暄兩句,便轉身入座,等待燕無計和夫人聶嫻到來,再行開宴。

蕭絕等人重新坐好,他貼到傅少禦身側,小聲叫了他句“禦哥”。

一般這種帶著幾分軟糯的語氣,就說明他有事要問,或是動了情欲。

傅少禦“嗯”了一聲,撚了幾粒花生米,褪去包衣放進蕭絕面前的盤子裏,問:“怎麽了?”

“我看他二人面和心不和,你覺得呢?”

蕭絕為了不讓身後的施奕聽去,聲音壓得極低,伏在傅少禦耳畔,呼吸都噴灑在男人的頸間耳後。

傅少禦不受控地動了動耳朵,於案下輕捏了捏蕭絕的大腿,低聲道:“凡事不能看表面,你現在瞧我這般風平浪靜,可實際上卻是暗流湧動。”

蕭絕不解:“什麽?”

傅少禦卻不再回答,手指向上不經意劃過蕭絕的胯下,隨即抵在對方的胸口,將他推離開身邊。

冷白的皮膚驀然一紅,蕭絕坐直身體,將那幾粒花生米一一吃掉,才小聲低斥了一句“不知羞”。

傅少禦曲起一條腿坐在軟墊上,姿勢狂放肆意,面上無波無瀾,完美掩去了他被蕭絕氣息勾起的反應。

又是一杯甜酒下肚,燕無計與夫人才姍姍來遲,進門後少不了一通寒暄賠罪,燕無計站在主位之後,舉杯向眾人道:“今日犬子娶親,承蒙各位放下要務來上冶捧場賞光,燕某銘感五內,千言萬語盡在酒裏,在下先誠敬諸位一杯。”

“請!”

眾人皆舉杯示意,一飲而盡。

燕無計朗聲道:“諸君請放肆歡飲,今夜不醉不歸!”

“不醉不歸——!”

一陣放聲歡笑過後,舞樂班子上場助興,殿內觥籌交錯,一派和樂融融之景。

蕭絕不時看向主位的燕無計,然後隔一段時間就要問傅少禦“現在什麽時辰了”,傅少禦笑道:“宴會估計要持續到深夜了,你若實在不感興趣,我這便尋個理由帶你離開,也不是什麽難事。”

“我不走。”蕭絕飲下一杯酒,又看向外面天色,道:“差不多申時了?”

“嗯。”傅少禦幫他把酒杯斟滿,又給自己也倒了一杯,“你又在籌謀什麽?”

“又?”蕭絕幽幽將目光轉向他,似笑非笑道:“我何曾籌謀過什麽?”

“好好好,算我說錯,”傅少禦換了個問法,小聲道:“那你能告訴我你在想什麽嗎?”

蕭絕還沒說話,有小廝弓腰疾行跑到燕無計身邊低聲稟報幾句,燕無計面上笑容轉淡,猶豫片刻,還是點點頭,讓那小廝去了。

舞樂暫停退到了一邊,有兩名女子跨入殿內。

這二人作異域打扮,服飾華美又透著幾分風情,五官較中原女子深邃許多。她們雙手於胸前交叉,施施然矮身垂首行了一禮,齊聲道:“恭賀燕小公子成親。”

隨即那名身穿藍色裙裝的女子緩步上前,從廣袖中掏出一對血玉如意,道:“這是我們公子的一番心意,祝燕小公子與夫人和美如意。”

席間有人交頭接耳,都在探討這兩人的來歷。

燕無計直問出口:“不知兩位姑娘口中的‘公子’是誰?這血玉如意實在珍貴,燕某該登門致謝。”

“這個嘛,我不是很想回答。”

另一名紅衣女子性格顯然跳脫許多,當著這麽多人的面,也直言不諱。

她從袖口裏掏出幾封請帖,想上前遞給燕無計,有護院立刻警惕地上前阻攔,她就幹脆將帖子扔到護院懷裏,道:“上面都有名字,你別發錯了啊。”

護院:“……”

藍衣女子給她一記警告眼神,才道:“諸位前輩,我家公子聽聞中原武林在遍尋問淵劍譜,巧的是我家公子因緣際會也曾得一卷章,想要參悟卻始終不得要領。”

此話一出,席間的議論聲明顯加大了。

藍衣女子道:“俗話說‘天下武學本一家’,諸位又是德高望重的武學大家,我家公子誠邀各位十月初十共赴春山臺,共悟問淵劍譜。”

此時請帖已被分發到燕無計、沈仲清、施正平等人手上,其他掌門也不禁伸長脖子朝那些帖子看去。

燕無計並未打開請帖,只是問道:“先不論劍譜是真是假,這等要事,為何要定於五個月後?”

紅衣女子道:“我家公子自然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劍譜又不會自己長腿跑掉,推遲五個月也沒什麽吧?”

“赤雪,不得無禮。”

藍衣女子低斥一聲,又朝燕無計禮貌道:“我家公子確有要事在身,不得空閑,否則這種大事定要親自逐一登門相邀才是。只因燕前輩聲名顯赫,令子成親定然整個武林都會賞光,這也是最快傳達消息的時機,靛青與赤雪這才貿然登門叨擾,還請諸位前輩見諒。”

話已至此,靛青態度又極為謙恭,燕無計等人也不好多加為難。

沈仲清沈吟片刻,道:“既是誠心相邀,總該報上你家公子名諱,我等赴約時才不至過於冒失。”

聞言,赤雪扯了扯靛青的袖子,極小聲地問:“叫什麽啊?現編嗎?”

靛青拍開她的手,面不改色地道:“公子姓淩名淵。”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如春雷炸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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