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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殘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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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薄西山,山色蒼茫,

窗外的夕陽美得令人心醉。

然而,蘇季卻沒有欣賞的意思。

不知什麽時候,他的身後已經圍滿了酒客。這些酒客明明剛才還不知去了哪裏,現在卻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有高的、有矮的、有胖的、有瘦的、有老的、也有少的……

他們雖然外表長得和普通人毫無二致,但其實都是青丘狐靈變化而來。吸引他們的理由通常只有一個,無非是出於一只動物的好奇心。而此刻吸引他們來湊熱鬧的,則是正站在恭骨樓下的一男一女。

酒客們望著樓下的男女唏噓不已,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

一個書生打扮的青年指著窗外,喊道:“你瞧!真是奇怪!那小姑娘站在夕陽下,居然連影子都沒有!她難道是鬼?”

旁邊,一位白胡子的老者捋著胡須,搖搖頭道:“她非但不是鬼,反而離成仙不遠了。但凡修煉至正立無影的人,修為都已經達到玄清九境。我活了五百年,從沒見過這麽年輕的小姑娘擁有如此修為。這已經不能用天賦來解釋了,簡直令人不可思議。”

“那你看她對面那個抱琴的小夥子呢?我看他眉目間透著一股淡淡的紫氣,想必也不簡單吶。”

“那小夥子雖然修為不高,但他修煉的不是玄清氣,而是玄冥氣。”

“我只聽過玄清氣。玄冥氣又是什麽?”

“關於玄冥氣,我也只是聽說。它具體有多厲害,我並不知道。我只知道唯有具備一種叫做冥頑之體的極少數人,才能修煉。”

聽到“冥頑之體”四個字的時候,蘇季突然身子一震。他想起楊逆曾經說過自己就是“冥頑之體”,這種體質的人無法提煉玄清氣。

難道父親也是冥頑之體?

那他是用什麽方法修煉的呢?

背後指點他的高人又是誰?

蘇季正在思索的片刻,身後圍觀的酒客突然安靜下來,紛紛豎起了耳朵。他擡頭一看,原來樓下的兩個人,已經開始說話了。

“如實回答我三個問題。”郁紅枝對兮伯吉甫,冷冷說道:“如果答案令我滿意,我絕不會為難你。”

“請問。”

“造化玉牒為何會在你手上?”郁紅枝問出了第一個問題。

“它是先王駕崩前所托之物。”

郁紅枝的眼睛泛起一絲紅光,緩緩說道:“你沒有說謊。我一會兒可以讓你三境修為。”

兮伯吉甫劍眉微蹙,道:“難道你真打算跟我動手?”

郁紅枝沒有回答,自顧自地問了第二個問題:

“你三番五次接近我,究竟是為了什麽?”

“男人費盡心思去接近一個女人,不是想耍流氓,就是想娶她,而我顯然是後者。”

郁紅枝眼光低垂,停頓了一下,說道:“我再讓你三境修為。還有最後一個問題,請你認真回答。它關系到你今天是否能活著離開……你到底肯不肯交出造化玉牒?”

“恕難從命。”

四個字言簡意賅,沒有一絲猶豫。

郁紅枝的心像是突然被戳了一劍,傷口的刺痛不斷擴大,擴大成一片悲愴的情緒。她緩緩舉起手中的桃木劍,指向兮伯吉甫,沈聲道:

“師命難為,休怪我劍下無情。你應該知道吧。這裏雖是夢境,但若死在這裏,你的元靈就永遠無法返回人間,也就是真的死了。同樣,你修煉的玄冥之氣,也可以殺死現在的我。”

“難道我們非要你死我活?難道你師父的命令,對你來說就真的那麽重要嗎?”

“師父對我有養育之恩。一生一世,無以為報。”

“為什麽?”兮伯吉甫的心正在劇烈顫抖,聲音也在顫抖:“我們為什麽不能置身事外?”

“舍棄你的高官厚祿,榮華富貴,你做得到麽?”

“只要你願意和我在一起,我可以為你這麽做!”

郁紅枝雙眸微張,有一種想要任性的沖動。可是下一刻,她又把那種沖動壓了回去,倔強地咬緊了嘴唇。

如果她不倔強,就不會親自來此地了結這一切;如果她不倔強,也不會因為執著於承諾,而對師門隱瞞造化玉牒的所在;如果她不倔強,更不會明明知道以前任何一個闡教修士都可以輕松解決這個男人,而她卻要給這個男人一次殺死自己的機會。

如果要殺,她一定會親自動手。

如果要死,她一定要死在這個男人手上。

如果要走……

不,她不能走。只有這件事,不存在如果。

如果可以選擇,她寧願沒有認識這個男人。

然而,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此刻,她望著這個男人,笑著說: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你絕不會交出造化玉牒,我也絕不會背叛師門。這一切終究是天意。”

“不,我不要這樣的天意!我不要你變成沒有感情的神!去他娘的成仙!去他娘的天道!沒必要把一輩子浪費在追求一個看不見摸不到的東西!我們到塞北,去東夷!到一個沒有人能找到我們的地方。仗劍撫琴,笑傲紅塵,一起去過比神仙還快樂的日子!”

“比神仙還快樂的日子?”郁紅枝淒然一笑,道:“你終究……還是對我說謊了。那天在渭水河畔,你對我說,你的理想是希望看到天下太平的一天。但你有沒有想過,凡人只要活著,就會有**,只有有**,就會有戰爭。永遠不會天下太平。你所追求的夢想,不是比看不見的天道,還要虛無縹緲嗎?可是為了這個目標,你卻不肯拋棄你的忠君之心,愛民之責,還是不肯把那東西給我……”

兮伯吉甫低下頭,苦楚的痙攣掠過他的嘴角,眼角的皺紋顫動。

“我明白了。你我之間終該有個了結。說了這麽多,我已知道你的心意,既然我們生不能在一起,但願死後能相依。”他擡起頭,望著郁紅枝的眼睛,說道:“紅枝,你願意嫁給我嗎?”

一句話猶如一陣溫暖的風。

郁紅枝兀自站在風中,像泥塑般一動也不動。她想說什麽,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呆呆地望著他的眼睛。

那已不是曾經那雙笑盈盈的眼睛,目光中少了些許迷人的光彩,多了幾分成熟與滄桑,似乎飽經風霜,卻又溫柔得讓人感覺值得依靠。

最後,望著那雙眼睛,她笑了。

笑得很美,笑得很悲,笑得很冷,猶如一朵傲雪梅花,倔強地微笑著。

就在這時,恭骨樓上看熱鬧的酒客們一邊嗑著瓜子,一邊竊竊私語起來:

“我沒聽錯吧?那男的剛才說什麽?”

“他說要那女的嫁給他?”

“不是要決鬥嗎?怎麽又要拜天地了?”

“我看明白了。他們一個想誓死完成先王的遺命,一個要親手捍衛師門的榮譽。盡管自古情與義,值千金。但情與忠,卻是難兩全啊。”

“這麽說,他們就算拜了天地,也還是免不了要決鬥嘍!”

“餵,你瞧!居然還有人把供桌、香爐、蒲團、連交杯酒都給送過去了!真是湊熱鬧不怕事兒大!”

“哎!對了!咱們要不要賭他們輸贏啊?”

“賭!賭!賭!這麽好玩的事兒,當然要賭!”

酒客們熙熙攘攘,紛紛下了賭註。

恭骨樓外的情人即將相愛相殺,而恭骨樓上的酒客們卻是歡聲笑語。

然而,所有看熱鬧的酒客都沒有發現,現在樓上已經少了一個人。

一個首先站在窗邊的人。

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人”。

這個人不知去了哪裏?但就算站在這裏,這個人也絕不會參與酒客們的賭局。可是,若非要這個人參與這次賭局,只怕所有人都要輸給他!

因為誰都不會想到,這個人就是樓下兩人未來的兒子——蘇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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