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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燈與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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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少女依舊穿著一襲如雪的白衣。

不過,她今天的白衣比以往都要薄,是一件輕紗織成的白色流仙裙,可以透出裏面的肌膚,更添了幾分嫵媚。她至極悲涼的語氣,輕聲頌道: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矢志不渝,始終如一;雖則如雲,匪我思存……”

說著,她輕移了步子,步伐很輕,像一朵被風吹動的白雲,飄到蘇季面前,送來一縷淡雅的清香。

蘇季不禁後退兩步,不曾想她居然垂下幽咽:

“難道曾經說過的這些話,你都忘了嗎?相公?”

一聲冷冰冰的“相公”叫得蘇季一身寒顫!他聽出白衣少女言外之意,是說自己朝三暮四,不從一而終,而她就算撕毀婚約,也只不過是個遭人背叛離棄的可憐人。這分明是信口開河,驢唇不對馬嘴。

然而,一旁不明就裏的白公公,卻似乎看出了“門道”,不禁輕嘆了一聲。

白衣少女倚著門邊幽咽著,順手帶出一條手帕預備著擦淚,可是半天只擠出一滴眼淚。

蘇季正對她拙劣的演技搖頭不止,可是一旁的白公公卻為之動容,心生憐憫,連花如狼都不禁為那一滴小小的眼淚傷心難過。

蘇季對這兩人的反應大為不解,心中無奈地感嘆,眼淚本來是用來清洗眼中沙子的,不曾想卻成了一種可怕的武器,而會使用這個武器的往往是孩子和女人,哭的時候用,笑的時候也用,往往令大男人們不知如何是好。

越是表面硬氣的男人就越怕眼淚,他們自詡“有淚不輕彈”,認為眼淚只是弱者卑微的伎倆,卻不知那些弱者流淚的同時,就已經是一個強者了。花如狼前番打動白衣少女的哭泣就是最好的例子,而白衣少女此時正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此時,蘇季眼中的白衣少女,從頭到腳都只能看到一種可怕的威懾力,絲毫看不出一點值得同情的柔弱。

蘇季想看她究竟耍什麽花樣,既然自己被說成了見異思遷的負心漢,索性順水推舟,把這壞人一做到底!他突然舉起巴掌,厲聲大喝:

“你這賤人!膽敢壞我的好事!真以為我不敢打你?”

話音剛落,白公公瞬間感到氣氛開始不對勁,連忙拱手拜別:

“老奴不打擾閣主休息,先行告退。”

說罷,白公公趕忙溜之大吉。他深知清官難斷家務事,像他這樣的老油條絕不可能淌這渾水的。

“等等!我還有話要問你!”

蘇季大聲叫他,白公公卻裝作沒聽見,急忙加快了腳步,一溜煙走遠了。

本想演一出好戲,卻沒想到一亮相就嚇走了唯一的觀眾,蘇季無奈地舉起雙手,不禁鼓起掌來,對白衣少女連連讚道:

“好!演的真好!”

白衣少女淡然一笑,笑容中透著一種高貴的冷艷。

花如狼只覺她一顰一笑,都含蘊著勾魂攝魄之力,瞧得心頭怦怦亂跳。蘇季的心也比平時跳得都要快,不過他這是由於對未知的恐懼。

“演戲,我哪比得上你們二位?”白衣少女收斂笑容,輕聲道:“我只不過班門弄斧,也想過一過戲癮罷了。你們看我這一身行頭,還不錯吧……”

說著,白衣少女將裙擺微微擡起,陽光將那雪白的紗衣照得閃閃發亮,使她愈發光彩照人,美麗得令人眩目。

花如狼看得連連點頭,誠實地答道:

“不錯!很漂亮!”

蘇季瞥了他一眼,用手彈了一下他的小腦門兒,對白衣少女沈聲道:

“你這演的究竟是哪一出?”

白衣少女微微瞇起眼睛,一股淡淡的殺氣卻在開闔之間不經意流露出來,笑著說:

“想活命最好不要多問,乖乖陪我把這出戲唱完,膽敢攪了我的雅興,我必新帳舊賬一起算,讓你們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

“我已經快要生不如死了!”蘇季嘆道:“姜贏何許人也。等我撕婚書的事情傳出去,不光他女兒成了笑話,我也一定吃不了兜著走。”

見蘇季在自己面前抱怨,白衣少女原本殷殷含笑的俏臉陡沈了下來,恢覆以往冰冷的語氣說道:

“姜贏沒你想的那麽在乎女兒,所有人對他來說都只是謀取權利的棋子。換做是我,絕不會為了一顆棋子賣命。”

“你不要,我還要呢!”蘇季一臉矯情地說:“你這好比老太監說去青樓對身體不好。你又沒試過、見過,你怎麽知道不好?”

正在這時,一個稚嫩的聲音對蘇季喊道:

“師傅!你快來看這是什麽?”

花如狼一臉興奮地指著剛被自己打開的兩個箱子。

蘇季無奈地聳了聳肩,心想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火燒眉毛還有心情看禮物。而當他走過去一看,竟也瞬間一頭霧水。兩個箱子裏的東西居然連他這個自詡見多識廣的大人也沒見過。

左邊的箱子裏放著一盞油燈一樣的東西,除了上面落滿灰塵之外,看不出什麽特別之處。

蘇季輕輕一吹,翻滾的灰塵嗆得他連連咳嗽起來。

“咳……咳……這是什麽鬼燈?”

白衣少女走過來說道:“你說對了!它是玄狐宗的絕影燈,凡是被這盞燈照到的地方,一切活物都會魂飛魄散,變成沒有影子的鬼。這是二百年前最可怕的法器之一,害怕它的人也叫它鬼燈。”

“二百年多年前?難道它現在是破燈一盞?”

“燈還是二百年前的燈,只是現在的修士不如從前。師父說當年玄門各路仙長未封神時,人間遍布無數強者。只要擁有足夠強大的玄清氣,甚至可以用它毀滅人間所有的生靈!”

聽了白衣少女的解釋,花如狼瞪大眼睛,驚懼地望向蘇季。

“小狼兒別怕,她是嚇你的。”蘇季摸著花如狼的頭,安慰道:“小狼兒能踩死一窩螞蟻,但小狼兒絕不會住進螞蟻窩。那些有本事一腳踏平人間的仙人,也絕不會住在人間,更不需要任何法器。”

白衣少女不以為然地說:“你的比喻還不夠貼切。如果家師現在還留在人間的話,你們這些凡人恐怕連螞蟻都不如。”

蘇季暗自唏噓,你師父已經不在人間了,他已經被我這個小螞蟻一劍殺了。

白衣少女感嘆道:“只可惜如今仙道衰落,後輩的強者所剩無幾,就算申國大祭司也只能用它殺死一個人。”

蘇季連忙試探著問:“那你用這盞燈能殺多少人?”

白衣少女沈默片刻,沒有回答,只是轉頭看向另一個箱子,眼中驟然掠過一絲悲涼的光芒。

蘇季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見右邊的箱子裏放著一個小黑瓷罐,一只小指甲般大小的蟲子在裏面蠕動著。蟲的外形有點像水蛭,但全身卻是乳白色的。它正在吸食罐子裏肉色的小碎屑,一邊吮吸,還一邊發出嚶嚶的聲音,很像小孩子的哭泣。

蘇季試探著將小指輕輕按在蟲背上,蟲就不再叫了。一股潮濕柔軟的觸感順著手指傳遍全身,使蘇季感到一種莫名的淒楚。他收回手指聞了聞,指間沾了一股濃厚的腥臭味。

“這又是什麽鬼蟲?”蘇季問道。

白衣少女表情黯然地回應道:“不是鬼蟲,是救人的聖蟲。它是申國姜家養來續命的長生蠱,看這只的大小,頂多能續兩年的壽命。”

“人生苦短,若真能續兩年的命,已是不易。”

“何止不易!供養這只蠱的人需要用自己的血肉來餵養。長生蠱只吃小孩子的肉,而且必須是同一個孩子,直到吃完為止。”

蘇季驚愕地問:“難道那些肉屑是一個孩子身上的……最後一塊肉?”

花如狼開始顫抖。蘇季眼中驟然泛起一股悲憤,沒想到白衣少女卻說:

“不是一個,而是很多,很多……”

白衣少女說完,一旁的兩人啞口無言,接著誰都沒有再說話。

旋靈閣下一片沈寂,靜得只能聽到黑罐子裏發出的嚶嚶聲,仿佛無數幼小怨靈淒厲的悲鳴。

一只小小的蟲子身上,究竟纏繞了多少無辜的靈魂?

一盞古老的油燈背後,究竟葬送過多少鮮活的生命?

姜家的長生蠱、墨家的絕影燈,兩件寶物背後有多少故事,沒有人知道。

蘇季只知道它們現在都已成為權力的籌碼,擺在自己的面前。收下籌碼的人必須在權利的天平面前做出一個抉擇。

然而,當白衣少女替蘇季收下兩件寶物的一刻起,蘇季就已經連選擇的機會都沒有了。無論於情,還是於理,都不應將對立兩方的寶物同時收下。

蘇季瞄著白衣少女,心中暗自埋怨,如果只收一件寶物,至少可以得到一個陣營的保護,而收下兩件寶物,則意味著同時背叛兩個陣營,再加上撕毀婚書的那一檔事,縱然他自己有十條命也不夠死的。

一陣微風吹來,送來一縷誘人的香味兒。

蘇季從未聞過這麽香的味道,不禁起身循著香味走了幾步,目光很快定格在一個箱子上。他湊過去用鼻子貪婪地嗅著箱子,那香味兒越來越濃,濃得塞鼻子,卻也不會令人覺得膩。

他剛想打開箱子看個究竟,沒想到箱子居然自己飛走,突然到了白衣少女手中。

“它是我的了。”白衣少女用雙手顛了顛木箱,斬釘截鐵地說。

“把它還我!我可以把剛才那兩件寶物都給你!”

“想得美!”

就在白衣少女說話的功夫,花如狼躡手躡腳地湊到她身後,悄悄對蘇季點了點頭,兩只眼睛狼顧般,轉向白衣少女手裏的木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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