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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玄狐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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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土浩瀚,一望無際的平原在天空下伸展著。

盡管風吹在臉上熱烘烘的,卻絲毫不能泯滅一個孩子的好奇心。花如狼倚著車廂旁的木窗向外看去,只見旱地上布滿網狀的裂口。沿途被蝗蟲啃食過的莊家,如敗絮般隨風飄搖。

一條被鐵騎踏平的黃泥路邊堆滿森森白骨,還有幾道很深的車轍印。四周依稀保留著有人生活過的痕跡,如今看來只剩下滿眼的陰森與淒涼。

馬後炮揮著馬鞭,黯然說道:

“這裏原是申國的小村落,三年前,周宣王引兵進犯,得勝返回時以犒勞三軍為由,放任士卒在此地燒殺劫掠。那段日子這裏濃煙滾滾,屍橫遍野,到處是呼兒喚女、哭爹喊娘的慘嘶聲。時至今日,附近一大片土地都已經沒人了。”

話語中充斥著無窮的憤恨,從這位馬車夫的話中,蘇季隱然能感到申國與周室之間仇恨,已然激化至冰凍三尺的地步。

晌午烈日當空的時候,花如狼突然發出一聲驚叫,驚醒了打盹的蘇季。

睡眼朦朧之中,蘇季看見花如狼激動地指向窗外,遠處是一片被森林包圍的古城。碧波蕩漾的湖水環繞城池,猶如一條透明的翠帶。

趕車的馬後炮就算不回頭,也能想象到身後兩人激動的表情,而他卻面無表情地揮著馬鞭,不以為然地說:

“你們看到的是申都平陽的蜃景,到那至少還有四天的路程。”

緊接著,就像馬後炮說的那樣,只片刻功夫,那綠林、碧湖、古城,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一片荒蕪的平原,能聽到的,只有馬蹄與車輪滾動的沈悶聲響。

日落之前,馬車趕到一家名叫“鳳棲樓”的小客棧。

這是方圓幾百裏唯一的人煙所在。若是沒有這家客棧,根本想象不出這片荒原究竟會延伸到什麽地方。

鳳棲樓名頭起得很大,門臉卻很小。裏面連一個食客也沒有,只有一個撥弄算盤的掌櫃和一個點頭打盹的店小二。兩人身上的衣服款式怪異,色彩斑斕,肩頭各繡著五色雉雞和長尾猿,一看就是西方戎族的服飾。

蘇季隨便尋了一張桌子坐下,只覺得口幹舌燥,見沒人過來招呼,便自己喊道:

“一壇竹葉青!”

小二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睜開一只眼睛,剛想伸手拿酒,就被掌櫃攔住了!

“沒有!”

掌櫃操著古怪的口音,帶搭不理地回了兩個字,然後埋頭對小二嘟囔著聽不懂的話,像是正在抱怨著什麽。

花如狼正在納悶,突聽一陣急遽的馬蹄聲,停在客棧外。

聽這馬蹄聲來得這麽急,花如狼忍不住起身瞧了瞧,遠遠看見一個白發青年走了過來。青年身上的青色中原道服,讓花如狼倍感親切,仔細一看,居然與青靈廟裏道童的衣服毫無二致。

掌櫃見那白發青年進店,連忙走出帳臺,將他請到最好的位置上。

小二見了白發青年,毫不猶豫地把蘇季涼在這裏,一路小跑著上前招呼。

“一壇竹葉青!”

完全相同的五個字從白發青年嘴裏喊出來,結果卻是天壤之別。眨眼間的功夫,掌櫃便將一壇竹葉青擺在青年桌上,一臉諂媚地笑道:

“此地幹旱缺水,酒更是比銀貝還貴。這最後一壇竹葉青是我專門留給九爺的,只有九爺您這樣身份的人,才配喝這樣的酒。”

掌櫃滔滔不絕地巴結,而白發青年卻一言不發地喝酒,絲毫沒有與他寒暄的意思。

花如狼將剛才發生的一切盡收眼底,心中的不滿已然寫在臉上。蘇季卻是瞧得有趣,索性豎起耳朵聽個仔細,覺得這掌櫃似乎別有用心。

“我兒子的事可有眉目?”掌櫃又開口道。

白發青年自顧自地喝酒,像是沒聽見一樣。

掌櫃又想詢問,卻忽覺有人正在拽他的衣服,低頭一看,只見一個小孩子眨著一雙大眼睛望著他,撅著小嘴,不滿地說:

“我師傅要酒,你說沒有。他要酒,你卻說有。你們這不是欺負人嗎?”

掌櫃正憋著悶氣,見花如狼過來理論,索性將氣撒在他身上,一臉輕蔑地說:

“你這小雜種!這麽好的酒也是你們這些叫花子能喝得起的嗎?我不攆你們出去就已經是大發慈悲,也不瞧瞧自己是什麽東西!”

花如狼低頭打量了一下自己,發現自己現在的確很像一個小叫花子。

因為最近害怕白衣少女追來,馬車一刻不停地趕路。花如狼身上的名貴衣服已臟成一塊灰抹布,蘇季的衣服更是破爛不堪,胸前還有一條被劍劃破的大缺口。

然而,出賣他們的並不是身上的破爛衣服,而是從花如狼懷裏探出頭來的一個有缺口的盤子。這個其貌不揚的寶物,現在竟成了叫花子身份的最有利證明。

“你見過我們這麽英俊的乞丐嗎?”蘇季揚聲問道。

“你在叫花子裏算是英俊的,但畢竟只是個叫花子。”掌櫃訕訕地說完,扭頭對白發青年笑容可掬地說:“我就這麽一個兒子,只要能讓他拜在狐夫子門下,需要多少銀子打點,您千萬別客氣,盡管開口……”

聽到“狐夫子”三個字的時候,花如狼突然看向蘇季。蘇季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繼續往下聽。

掌櫃似乎還有很多話要說,但話到嘴邊又都咽了回去,只見白發青年擡起兩根手指,示意他閉嘴。

此時,白發青年的目光正死死地盯著花如狼懷裏的造化玉牒。

“好別致的盤子……”白發青年微笑道。

花如狼不知所措,只聽身後的蘇季,朗聲道:

“再別致,也只是討飯的家夥罷了。”

蘇季這一句話,道出了掌櫃的心聲。掌櫃一臉茫然,死也搞不懂,為何有人會對一個要飯的工具感興趣。

蘇季擺了擺手,花如狼連忙跑回他身邊,將盤子掖回到臟衣服裏。

白發青年又瞄了一下蘇季腰上的青銅鈴鐺,臉色微微一沈,接著緩緩轉頭看向掌櫃,眼睛裏充滿了怨毒之意。

掌櫃頭上已經開始冒冷汗了,卻仍是一頭霧水。琢磨了片刻,他邁起大步來到蘇季旁邊,抻著脖子叫道:

“你們兩個叫花子!要是肯把討飯盤子送給那邊的先生,你倆這頓飯我請了!”

掌櫃說話時的表情,活像一尊救苦救難的活菩薩。他用鼻孔對著下方的兩人,等待他們將盤子雙手奉上,並給與虔誠的感謝。

然而,現實卻再一次出乎他的預料。

蘇季淡然一笑,將一塊金貝輕輕撂在桌上,對花如狼說:

“小狼兒,盡管點!”

金貝的光芒映在掌櫃眼中,晃得他連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大張的嘴巴好像能塞進兩個拳頭。

花如狼將木牌上的菜品,從頭到尾念了一遍,才算是點完了菜。菜上齊時,一張桌子已經擺不下了,只好把菜分成三個桌子擺。

店小二畢恭畢敬地將找回的一錠銀子呈給蘇季,殊不知這錠銀子已是他身上最後的財產。因為之前走得很急,蘇季只帶了一塊金貝。想到吃完這頓可能真會變成叫花子,他盯著面前的豐盛菜肴看了很久。

花如狼眨著眼睛問道:“師父,怎麽了?徒兒點的菜不合您胃口?”

蘇季苦笑道:“狼兒,你們王家平時也是這麽吃飯的嗎?”

花如狼搖了搖頭,說:“家裏的飯菜比這更多,更名貴,可是現在沒辦法那麽講究,徒兒只點了一個人的量,是不是點少了?”

“不少,不少。你點的夠師傅吃好幾天了,可惜這麽多菜多半是要浪費了。”

“徒兒在家的時候,吃不完的菜,下人會吃;下人吃不完,狗會吃;狗吃不完的,園子裏大大小小的花草樹木會吃;一點也不會浪費。”

“你家的下人一定很多嘍?”

“不太清楚,只知道我身邊伺候的就有十幾個。”

兩人的對話讓一旁的店小二羨慕得連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就在這時,掌櫃從後房拿出一個巴掌大的白玉盤子,輕手輕腳地放在白發青年桌上,說道:

“九爺,這是我祖傳的古器,價值連城,我兒子……”

掌櫃話沒說完,只見白發青年將一只手輕輕蓋在白玉盤上,等擡起來的時候,白玉盤已經變成一堆白色的粉末。

白發青年也將一塊金貝放在桌子上,陰沈地說:

“這個留給你兒子買口棺材,他得罪了狐夫子,已經死了。”

掌櫃瞬間一怔,嘴角抽動了幾下,臉上的表情分不出是哭,還是是笑。

白發青年說完起離去,剛好與走進店來的馬後炮撞了個正著。

馬後炮看見白發青年,連忙腳一縮,停在門口,直到目送他走出很遠才進店來。

蘇季問馬後炮:“你怎麽拴馬,栓了這麽久?”

馬後炮笑著應道:“風沙太大,馬不聽人話。”

蘇季對花如狼道:“狼兒,你去看看他是不是對我們的馬做了什麽手腳?”

花如狼應聲,立刻放下筷子,跑了出去。

馬後炮眼珠子一轉,對蘇季說道:“您故意支開小少爺,想必一定有話要說。”

“你可知道那白毛是什麽來頭?”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聽人們都叫他胡九爺,據說是玄狐宗掌教的把兄弟。”

“玄狐宗?”

“那是我們申國最大的修真門派,精通奇門遁甲之術。等您到了平陽城,看到街上的風谷車,木牛流馬,那些都是玄狐宗做出來的。百年來,不知多少人做夢都想拜入門下。”

“這些與狐夫子又有什麽關系?”

“狐夫子就是玄狐宗的掌教。”

蘇季遲疑了一下,問道:“我何時成了玄狐宗的掌教?”

“您不要誤會。玄狐宗的狐夫子不是你,而一位真正的高人。”

馬後炮的話像一瓢涼水,朝蘇季劈頭潑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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