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臨沅和寒江雪一母同胞，兩個人卻不能算太親近。

準確點說，是寒臨沅並不是很樂意親近寒江雪。

她送過去的禮物總是被束之高閣。偶爾帶點親近的示好，也全都被無視。

寒江雪是個合格的大姐姐，在無人之時總是會想，是不是自己做過什麽事情傷過他的心，要不然兩個人的關系怎麽會到今天的地步。

寒江雪讓鶯歌去找他的時候，心裏也不是沒有過擔心。

一旦他真的不顧姐弟親情冷眼旁觀，那麽自己會有什麽下場，而身為母親的娘親，心裏面又該有多難過。

不過好在他過來了，而且看樣子速度不慢。

寒臨沅冷眼看了眼魏昭，果斷上前，彬彬有禮卻態度強硬的隔開兩個人之間的距離。

冷聲道：“此番還要多謝魏公子，仗義出手相助。若是沒有魏公子，只怕家姐說不得要吃些暗虧。”

他長著一雙丹鳳眼，看人的時候總有一種目空一切的居高臨下。

“之後寒某會代雙親及大姐姐，親自登門致謝。不過眼下阿姐受驚，寒某疲於安撫，只怕暫時空不出時間來與魏公子敘舊，還望寬恕則個。”

魏昭：“……”

他聽著眼前的人不緊不慢的胡說八道，臉上的從容不迫實在看不出哪裏“疲於安撫”，心裏不知是什麽滋味。

可是人家就差沒把‘我覺得你圖謀不軌’寫在臉上了，加上要道謝也是這木頭臉來道謝，哪裏不清楚這半大小子什麽意思？

他也不好真就像一個登徒浪子一般輕慢糾纏，臉上同樣露出一個無可挑剔的微笑，拱手回禮。

“不過舉手之勞，無需掛心。”

他忍了忍，到底沒忍住，還是加上一句：“姜家人畢竟手握特權。寒家雖然也是豪門望族，卻也要小心瘋狗糾纏。”

寒臨沅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那一眼裏寫滿了‘糾纏的人難道不是你嗎？’

魏昭撐住一張厚臉皮，全當自己看不明白。

寒臨沅覆又拱手一禮，準備帶著寒江雪離開。

走出沒兩步，寒江雪忽然一笑，回頭沖魏昭笑道：“魏公子足下生花，也實在是位朗秀人物。今日之事，還是多謝了。”

魏昭一怔，見那姐弟二人遠去，琢磨了琢磨這句話，然後低頭一看。

忽然臉上發起燒來。

“靠……鞋子穿錯只了！”

寒江雪許久沒和自家弟弟這麽親近了——哪怕這小子臉上還有未退的寒霜，總比往日裏入了學堂便再不見人影要來的強。

她當然能看出寒臨沅這是在生氣。

可問題是，他在氣什麽呢？

出門的事情母親也不是不知道，路上遇見姜家人也只能說一聲運氣真是不好。

她自認行得端坐的正，沒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

可是阿沅就是開心不起來。

上輩子也是這樣。

這孩子不像寒臨夜，性子直白，想什麽都寫在臉上。

他更像是一只鋸嘴的葫蘆，所有的心事全部都埋在肚子裏面。別人想要挖掘也看不出他哪裏不同。

可是寒江雪到底是他親姐姐，總是能看出來他這會兒功夫就是一只還沒點燃的□□桶。

寒江雪想了想，覺得還是不能讓氣氛這麽僵硬下去，就隨便找了個話題當開頭。

“方才……還真是多虧了魏公子了。”

她本來只是想緩和一下僵硬的氣氛，要是阿沅能順著這個話題說上幾句話，估計後面的話也就能順利說出來了。

誰想到這話一開口，寒臨沅就冷冰冰的看她一眼。

“阿姐是打算嫁到魏家去嗎？”

咦？

這可真是猝不及防的展開，寒江雪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接什麽話。

寒臨沅卻抿緊了唇，像是剛才只是一時失言一樣。

“三妹回來告訴我的時候，娘親剛好也在，你回去之後要先想想該怎麽應付過去。”

他說完這句話就閉口無言了，無論之後寒江雪怎麽誘導，他都沒再說一句話。

寒江雪每回和他的話題最後都會無疾而終，這個時候也並不為此感到灰心喪氣，只是心裏微微有些提起。

想著，這次出門畢竟是惹上了姜家的人，說不得母親要如何氣憤。

她已經做好準備，等著母親破口大罵，好好出一翻氣了，可沒想到，她進屋之時母親居然很平靜。

也不能說是平靜，她的態度更像是一潭深邃湖泊，誰也不知道裏面翻騰的是如何波濤洶湧。

寒太太將手邊茶杯放到一旁，一揮手，讓丫鬟仆役都下去，清場完畢之後若有所思的盯著寒江雪。

她問：“你對魏昭……究竟是怎麽想的？”

咦？

她覺得今天所有人問她的話都如此的劍走偏鋒，讓她著實沒能想到，一時語塞。

寒太太卻沒因為她沒回答上來就因此放過她。

“你和靖王之間的婚約，你爹已經去商量著作廢了。靖王對你無意，卻還想著要借寒家的力，這兩天沒少跟你爹暗示。可是這也算不得什麽事，只要運作得當，這婚約基本等同一紙廢紙。”

她目光死死盯在寒江雪臉上：“可是哪怕你的婚約不作數，你的名節也不是能拿來隨便玩的東西，這一點我希望你心中有數。”

寒江雪心中一凜。

她自認坦坦蕩蕩，可是這天下間的以訛傳訛能惡毒到什麽地步她不是不清楚，知道娘親這不單是警告，也更加是對她的擔憂。

她也不會態度暧昧讓人心裏七上八下。

“娘親，我不知道外面傳聞是什麽樣子的，但是女兒發誓絕對不曾做過有辱門楣之事。這一點甘願以死為戒。”

像是晚娘相信寒江歌一樣，寒太太自然也是相信寒江雪的。

她也終於撐不下一副嚴懲不貸的氣勢洶洶，而是像每一個會擔憂女兒的母親一樣憂心忡忡。

“不是娘不疼你，而是人言可畏呀。雪兒，你到底還年幼，沒見過這世間人心中的惡意滔天。多少人能把面目全非的流言說的眉飛色舞，不親眼見到天驕跌落塵埃都無法滿足心中的惡念。”

她覆住寒江雪的手，憂焚道：“本來這些話我不想現在就跟你說的，一個人若是能一輩子天真到老，多少也能說明這一輩子她被人保護的好，活的無憂無慮。不知人間疾苦又怎麽樣呢？起碼她心中快活。可是……”

她眼裏透出無能為力的哀戚：“你若是有了什麽心儀的人，一定要盡快跟娘說，我們不求他全是滔天富貴逼人，起碼要對你真誠相待不離不棄。我們寒家為你招個上門女婿，總也還是綽綽有餘的。”

寒江雪心中突然有了些許不安之感，如此迫切……

“娘親，您不妨直說，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寒太太說不出話來，只是遞了一封家書。

這家書信紙乃是京城獨有的白玉幽曇，一紙千金絕不是什麽逼真的形容詞。

白玉幽曇紙因紙上細微曇花香而得名，紙質細膩潔白，飛鴿千裏迢迢穿書而來曇花香竟沒有散。

寒江雪看到這紙的時候就已經知道是什麽人傳的書了。

寒家除了宮中的貴妃娘娘，沒有其他人在京中。

她只是好奇，是什麽緣故，能讓貴妃娘娘這般焦急，竟於深宮傳信。

然而紙張展開後，那信中的內容卻讓人無法再多想些別的什麽了。

當今聖上昏庸——這並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

畢竟上一輩子這位皇帝就是被自己二子親手拉下馬的。

可是就算是淒清惶惑的上輩子，也從來沒有出現過如此大規模的選秀之事。

沒錯，這位已經上了年紀半截身子都快埋到土裏的帝王將每三年一度的選秀時間提前了，甚至還擴大了人數和規模。

貴妃娘娘在帝王身邊常年伴君如伴虎，也只探聽到一點消息。

聖上在煉長生不老丹。

不知什麽原因，好像這丹藥需要女人的陰氣，於是帝王為此不惜大規模選秀，以成就其野心。

更可怕的是，據可靠消息，寒家江雪、江歌二位小姐，均在聖上面前榜中有名。

這位帝王雖然還算不上年邁，但也已經不再年輕了。

他剛愎自用，目光短淺，是在算不上一個優秀的帝王。

但是歹竹出好筍，他生的三個兒子卻是個頂個的出挑。

幼年時這三個孩子已經鬥得你死我活，只是礙於皇家臉面，不得不裝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樣。

現在眼見鬥爭白熱化，這位帝王卻忽然要煉什麽長生不老藥？

這怕是還沒拿捏夠權勢，準備‘在上一層樓’呢。

只是想也知道，那幾個出挑的皇子，不會眼見帝王就這麽被‘奸人蠱惑’。

這艱難保住的太平盛世，就像苦苦支撐即將落水的破船的一根木樁，怎麽想怎麽覺得風雨飄搖。

寒江雪忽然想起寒臨沅路上那一句‘阿姐是打算嫁到魏家去嗎？’

忽然間也弄懂了那時那孩子的欲言又止。

寒江雪抿著唇，忽然道：“娘親又是什麽意思呢？”

她說這麽多總不會是只為了提醒她這麽簡單。

寒太太眸光鋒利，難得的殺伐果斷。

“大船將傾，此路不通，唯有置之死地……而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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