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驚訝地看他一眼，一張不茍言笑的臉上頭一回露出幾分‘見識到你無恥’的大開眼界。

她忽然從對女兒的憂心中脫離出了那麽一秒，已經蒼老的心境裏面難得升起來一點看好戲的幸災樂禍。

晚娘那麽些年為他生兒育女，不說勞苦功高，也算謹言慎行兢兢業業了。

這縮頭烏龜不見得有多大本事和膽量，但對自己那一雙兒女真是掏心窩子的好。

俗話說為女則弱為母則剛，這縮頭烏龜屈指可數的幾次頂撞都是為了三姐兒和五哥兒。

當初寒江歌那閨女命被批成那個樣子，要不是她拿命做擔保，只怕寒江歌連活下來的資格都沒有。

她這邊認認真真兢兢業業就是希望日後這姑娘嫁人的時候，她這邊能高擡貴手，找個看的過眼的人家好好幫扶一下女兒婚事。

這個時候要是告訴她或許女兒要進庵堂……哈！

果然所謂恩寵都是有數的。

太太冷漠的別過頭，忍下不合時宜的沖動，冷靜到：“我不清楚你女兒在你眼裏要如何待價而沽，但靜慈師太既然放出這樣的話來，自然見過雪兒的，你要怎麽偷天換日？”

若不是這樣她也真不介意喪良心一把，能成全自己的女兒總比讓別人女兒晃悠在眼前辣心的好。

寒老爺後知後覺的想到這一點，一驚，還來不及為手段落空失望，先升起了一種無以言喻的恐慌：好歹還沒下手，這要是真的做了，憑借靜慈師太皇家公主的身份，只怕還要吃不了兜著走。

太太眼見寒老爺這般失了靠山後六神無主的樣子心裏厭棄的不行，當年他爹何等精明人物？

也不知為何生的兒子一個不如一個。

她在失去對他的喜愛之後，沒了那層美好的濾鏡籠罩，看著他就只剩下毫無修飾的無用內在。

越發覺得好像日子難以為繼，心煩的想要不是兒女婚事還沒定，真想絞了頭發當姑子去。

想到這她忽然心驚，覺得自己好像是忽略了什麽……

比方說……若是這些日子以來這些破事傳到女兒耳朵裏，她會不會也厭煩的產生這種想法？

可，她會這樣想是已經被這些年的日子磋磨的沒了一開始的意氣風發，可女兒這個年紀正是對愛情看的新鮮的時候，應該不會……

可有些想法一旦產生不是那麽輕易能磨滅的，她低下頭，把這驚世駭俗的想法藏在心裏，既不宣之於口也不慢慢遺忘，而是決心過段日子在仔細觀察一下。

寒江雪聽著自己的人打聽回來的消息絲毫不覺得意外。

上一輩子也是這樣，靜慈師太只是遠遠見過她一面，卻篤定她與佛門有緣。

也不知是真的預知到什麽，還是垂憐她當時境遇難堪。

是的，上一世靜慈師太放話時她的境遇當真難堪。

被議了親卻未嫁的夫婿連累，聲名狼藉，往日閨中密友看她眼神像是在看什麽骯臟的垃圾，生怕她的聲名連累自己未來婚嫁。

老太君為此一病不起，爹爹為了當個孝子鄙棄她鄙棄到人盡皆知。

她有多狼狽啊，連累母親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不是沒想過一死了之，但是那樣無濟於事，還會坐實她的罪名，連累她所鐘愛的一輩子擡不起頭。

所以縱然茍延殘喘縱然活著已經讓人作嘔她還是不得不活著，像是用活著來支撐自己最後的尊嚴一樣。

但活著太累總有疲憊的時候，她就去了一趟靜淵庵。

只那麽遙遙的一面，靜慈師太就近乎執拗得認為她適合出家。

沒少派人暗送秋波。

她本來以為那時她境遇太狼狽，師太心慈給了她一個逃避的機會，因此縱然此次‘不期而遇’的相見是她精心設計，但也沒抱多大希望。

可萬萬沒想到……

莫非真是她十分適合常伴青燈古佛？

她手下撥弄著琴弦，縱然若有所思，琴音也沒亂分毫。

太太帶著粥來‘探望’時，單是聽著琴音的冷靜也把心裏疑慮放下三分。

如此平靜無波想來也不會多有變動。

寒江雪不緊不慢的收勢，琴音安詳平和，仿佛多年老嫗早已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太太又沒忍住懷疑了那麽一瞬，如此無欲無求，是不是真的……

她心裏懷疑的不行，臉上還不敢透露分毫，想了想，“怎麽這麽晚還不睡，是不是還擔憂婚事呢？”

先一點一點試探吧，萬一打草驚蛇就不好了。

寒江雪臉上一如既往的不動聲色，笑容溫婉賢淑，仿佛能當貴女楷模。

她像是一點也看不出娘親話語裏試探一樣，起身去挽她胳膊，聲音裏帶點小女兒撒嬌的意味:“娘親～”

害臊不依的樣子像每一個期待未來婚事的女兒家一樣自然。

太太又瞬間放心了，這個態度不會差到哪裏去。

她確定自己女兒當真什麽都不知道之後，那種說不出的恐慌稍微淡了些，但是另一種憂愁又隨之蔓延開來。

靜慈師太怎麽就看上她女兒了？

她卻沒告訴寒江雪，在她眼裏寒江雪現在該是什麽也不知道的，為自己的婚事煩惱憂愁已經是她該操心的頂天的事了。

確認了寒江雪確實和這事兒沒關系，太太就說了些體己話，順帶告訴對方明天可能要去靜淵庵看看——不論如何總得給人家靜慈師太一個態度。

然後才帶著幾分覆雜的離開了。

只是也不知，靜慈師太這到底是認真的還是隨口一說，後者還好，前者的話……

就算她是公主現在也是方外之人！也不知她閑著沒事兒管這麽多是為了點什麽！

太太帶著三分埋怨和七分不甘離開了。

寒江雪默默註視著母親的背影，憂愁是真的，但到底不如上輩子費盡全力也看不到一點希望的絕望和疲憊。

她忽然低下頭，優美的面容中是對自己任性和自私的愧疚。

但是她並不後悔。

母親可能無法理解，也會心疼，甚至可能會覺得因為自己無能才會讓她落到這個下場。

但是比起上輩子寒家那個淒慘的樣子，這是最好的處理方式不是嗎？

她指甲掐進肉裏，留下四個指印，仿佛只有用疼痛才能提醒自己，這樣做並沒有錯。

李翊則趁著月黑風高，翻墻進了魏家院墻。

魏昭一臉生無可戀正在拼了老命的抄寫所謂《三字經》，臉上的痛苦幾乎能刮下來論斤賣了。

李翊絲毫不掩飾自己臉上幸災樂禍，自助倒了杯茶潤潤喉:“呦，魏少爺開蒙哪！”

魏昭瞬間把沾飽墨的筆向他甩過去。

李翊見狀飛速閃躲，卻仍是慢了一步，沒有躲過被甩一臉墨點子的命運。

他瞬間炸鍋，俊美的臉龐仿佛沾染到什麽人間最汙穢的東西一樣，猙獰糾結的所有潔癖一瞬間發作。嫌棄的恨不得和魏昭直接絕交才好。

“你就感謝我今天穿的夜行衣吧！要不然我分分鐘打死你！”靠！臉都不美了！

魏昭絲毫不奇怪這人的表現，自戀到極致就是厚臉皮。

他更關心的是最近紛紛揚揚的傳言，傳言雖然很無聊，但是這把火指不定什麽時候燒到自己身上，由不得他不小心。

李翊崩潰了那麽一瞬間，然後被魏昭殺人的表情逼回來，提起正事臉上表情也正經的了許多。

“那寒大小姐。”李翊一臉一言難盡，“我本以為也是個溫柔婉約一遇到事兒就知道哭哭啼啼的柔弱小娘子。但萬萬沒想到啊，這會咬人的狗果然都是不出聲的！你可知道近來那出家的傳言都是哪來的嗎？”

罵一個姑娘家狗你才真的狗！“哪來的？”

“是那寒大小姐自己傳出來的！”李翊眼裏尚且存著不可置信，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對自己下手真的狠。“她做的其實很小心，出來放話的是買通幾個沒幾天就要離開的商戶，使銀子的也不是她院裏熟臉，而且過幾日要嫁人了，嫁的還遠。要不是我手下一眼賊的曾經見過她，還真不好確認呢。”

魏昭：“……”

“她想當尼姑？”

不，不對，或許她純粹是不想因為被他連累嫁進魏家來。

可就算她不想嫁，總也還有靖王可以托付終生。

總不能她眼光高到連靖王也看不上吧？

魏昭百思不得其解，遲疑著問：“也就是說，就算她真的去了庵堂，也是她自願的，跟我沒關系了？”

李翊琢磨了琢磨，好像確實是這麽個道理。

兩個人面對面看了半天還覺得不可置信，李翊是覺得這位寒小姐未免也太不解風情，面對一個舉世罕見的帥哥——雖然比他差了一點——也能不動心，太冷淡了。

魏昭則是覺得不能理解，她好好一個姑娘只要未來選的男人不是太渣，前途明明一片光明，為什麽就這麽想不開呢？

但是想想貌似也沒什麽不好，和一個身份尷尬的女孩牽扯上關系到底不是什麽值得人開心的事情。

只是……他到底覺得這姑娘會做這樣的決定還是和自己的輕浮脫不開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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