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靈之主與神國主人談及舊事, 或窘迫或憤怒, 但他們誰也未掀桌翻臉。

長生種正是因為壽命漫長, 才格外地懷舊。不論有什麽情仇愛恨，他們聊及碧翠絲年幼的時候, 都不免露出懷念的神色。

“艾蘭斯那時候因為嫉妒，常常惹小公主哭，父神就會追著他打。”西恩一手支著臉, 拎起碳爐上的水壺, 沖了一壺新茶。

埃布爾捧了杯盞，茶水清淡，飲下時心口稍暖。

精靈似有感慨，問道：“又有誰能不嫉妒呢？”

西恩：“大約是吧。”

埃布爾問出了梗在心中許久的問題：“你為什麽喜歡她？”

西恩少時弱小, 或許也是天道制約。

他腦子太過於好使，但打起架來卻不夠有勁。拜亞初時未嫌棄，是因為不在意。可等到西恩被選為繼承人, 父神手把手地教著他理事的時候，常常會罵他白瞎了一份好材料。

而碧翠絲就相反，她的優勢得天獨厚，一旦打起來二十個西恩都不是對手。小公主不愛動腦子, 但也還湊合，但她這樣就在一群人精中顯得格外不聰明了。

莽撞和粗魯幾乎可以算是碧翠絲的標簽。

碧翠絲在世界上掀起風浪的那幾年, 揍過的大人物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埃布爾和艾蘭斯都在被揍的行列中, 紅龍克蘇爾本來可以不挨揍, 但是他獻鱗求愛, 直接被碧翠絲踹了一腳。

那時候大家一邊流著淚，一邊開始步入時髦：“被碧翠絲揍過才算有頭有臉的人物，沒被揍過都不好意思出來說話。”

西恩和碧翠絲是兩個類型的人，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也不知道前者到底喜歡後者什麽。

西恩回答道：“一眼就看上了，誰知道為什麽？”

“你真不是喜歡人家的臉？”埃布爾鄙夷地看著他，目光裏寫滿了“粗淺”二字。

西恩給出了有力的反擊：“那我還不如照照鏡子。”

埃布爾：“……”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話聊至此，埃布爾終於要誅心了。

“那麽，伊莉莎和碧翠絲，你分得清楚嗎？”

“我自然分得清楚。”西恩擡起眼眸，問道，“倒是你，能分辨兩者不同嗎？”

話中所指，無非是埃布爾向伊莉莎尋碧翠絲之仇。

“埃布爾，你此一生，活得清醒明白。”西恩挽起袖子，為他添了一杯新茶。“可當我們都醒過來的時候，你卻陷進夢裏了。”

埃布爾嘲諷一笑：“你懂什麽？”

“如果那真是碧翠絲，你要砍她頭顱，我可以為你遞刀。可只要她一日還是伊莉莎，你動她一根頭發，我就送你入無間。”西恩瞇起眼睛，在落日餘暉下微笑。

他笑容淡漠，眼中皆是冰雪寒芒。

西恩起身，拍了拍衣服上沾的霜，一眼也沒有賞給埃布爾。

“我可以走了。”

西恩淡淡地一笑，指尖再次凝聚銀光，在冰雪的森林中劃下。之前他嘗試過打開空間門，卻被這裏的鎖閉了空間的結界所限制。

而他現下還要再做一次這無謂的嘗試。

只見那一道銀光滑落，稀月之土大地震顫，結在樹上的冰晶簇簇抖落。那一瞬結界動搖，構成結界的魔力四溢而出，引發了更大的搖晃。

那些魔力和稀月之土氣息不和。

每一粒土，每一石頭，每一棵樹，這些被風之氣息養護的萬物都在守護著這座森林，此時正在聲聲抗議。

埃布爾一瞬間慌了神。

他現在最在意的不是稀月之土地氣即將遭毀，而是西恩那一句“我可以走了”。神國主人有著將結界強行擰碎的能力，他隨時能走，為什麽一直到現在才決定要走？

這其中“可以”一詞值得深思，所以西恩到底策劃了什麽？

未及細思，整個森林已經劇烈搖晃起來。

結界被西恩撕扯拉碎之時，空間之中所產生的齟齬正在割裂稀月之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樹木從根莖處崩碎，橫飛的木屑被那突然爆發出來的巨力卷著，化成取命的刀刃。

埃布爾支起一道結界擋住，但需要他擋的不是能夠輕易刺破皮肉的木屑，而是空間撕裂又合起時參差不平的刀齒。

人們稱讚刀刃鋒利時，便會說這刀可斬世上萬物。可是世上再鋒利的刀，也砍不斷流水，無法斬斷空氣。然而空間的利刃卻不同，它能割裂瀑布，扭曲一切力量——這才是真正擋也擋不掉的利刃。

埃布爾突然感覺到一陣劇痛，他側過頭，看見自己肩上憑空少了一塊血肉——這塊肉不是被切裂的，而是直接被扭亂的空間挪走了。

他痛得直抽氣，卻不想一擡眼，就看到了站在空間門另一邊，悠閑自若的西恩。

“你……”

埃布爾還沒來得及痛罵他，就感到一陣心悸。一股刺痛正從胸口蔓延出來，讓他整個人動作僵住，一下也動彈不得。

半晌之後，埃布爾嘔出一口顏色偏暗的血。

埃布爾後知後覺地望向爐上還在燒的水。

“冰雪融水煮茶，滿意嗎？”

西恩走出一步，將剛才打開躲禍用的折疊空間門放在那裏不管了。

埃布爾揪住胸口前的衣服，艱難地問道：“你怎麽還不走？”

“我剛才想走，現在不想了。”西恩慢悠悠地坐回沙發上，將剩下的茶水喝了。“埃布爾，還記得我年少時最擅長做的事情是什麽嗎？”

幾番消磨之下，精靈已經站不住了。

埃布爾又吐出一口血之後，便腳下不穩，摔在了地上，剛好伏於西恩腳邊。

此情此景，倒是真讓他顏面無存。

精靈擡起頭，恨恨地盯著西恩，一雙眼睛中布滿了紅血絲。

“精靈王不惜賠上自己，也要讓我中毒。”西恩似乎是擔心劑量不夠，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我呢，意圖打開空間門逃跑，但由於中毒後身體虛弱，再加上精靈王努力阻攔，沒能成功。”

西恩看著遠處正在湧來的陰影，低聲笑了一下，揮手將埃布爾打入空間門之中。

“神國主人現在氣空力盡，任人拿捏。”西恩撈了一本書出來，將空間門關上，伸手捏了自己肩膀上的傷處，立刻就有殷紅的液體滲透了衣服。“還挺合情合理的。”

新筍才剛剛全部剝好，還沒來得及放進鹽水裏，神官就急匆匆地來了。

拜亞提起菜刀，鎮定地開始切筍。

神國這些神官被西恩養得太不經嚇，一點小事就慌亂得不行。多半事情只需要拜亞說上兩句，他們照樣去做就能解決了——當然他們能不能做到，就不在拜亞的考量範圍內了。

“父神，埃布爾大人被丟進了書房，受了重傷還中了劇毒。”

“帶去治。”拜亞照樣切著菜，就算埃布爾死了，他今晚也得吃到竹筍臘肉才行。

神官繼續道：“可是父神，主上只把埃布爾大人丟回來了，自己卻一句話都未交待，十分反常。主上會不會……”

神官擔心他是不是出了什麽事，畢竟精靈一身血汙，若不是有急事趕著要走，主上必定會交待幾句話的。

拜亞把切好的筍片放進鹽水裏煮著，又開始切臘肉。

他鎮定道：“他這麽大的人了，不就是沒回來，有什麽好擔心的？”

“父神……”神官都快急哭了，“主上把小公主的命運之書一並帶走了！”

拜亞放下菜刀，轉過頭問道：“他在哪？”

幾分鐘之後，尚留在神國的艾蘭斯被拜亞叫過來了。

北海的妖精看著鏡中的場景，時不時地就要側眸去瞥拜亞一眼。

西恩兩條手臂都被人架著，臉上的神色卻並沒有多麽難看。其實就表情上看來，他好像還挺開心的。頂著一對惡魔之角的人一邊翻找著西恩的隨身空間，將無用的茶杯桌子水壺一件一件往外丟。

而丟出來的東西也越來越奇怪，南瓜、網紋蜜瓜、蝴蝶結，松鼠……

直到惡魔掏出來了一套粉色的內衣。

惡魔不可置信道：“你是變態嗎？”

“你懂什麽？”西恩輕蔑地瞥了他一眼，“你有女朋友嗎？”

情場老油條艾蘭斯下意識地就要去攔拜亞，擔心父神怒從心起，隔著這麽遠的距離把西恩直接開瓢。

不過不用等拜亞動手，那惡魔已經掐住了西恩的脖子。

“你還敢說，老子沒有女朋友都是因為你！”

西恩扯了扯嘴角，問道：“怎麽，你也喜歡碧翠絲啊？”

惡魔“哇”的一聲就哭了，一時之間竟是泣不成聲，兩只手都使不上力，掐西恩脖子的手越來越松。

“別逗他了，西恩。”一道深黑色的影子緩緩走出。“你把埃布爾藏到哪裏了？”

西恩聞言卻是嗤笑一聲，問道：“一個隨時會死掉的棄子，對你們來說重要嗎？”

觸及地上血跡之後，那道黑影靜默了一會兒，說道：“你還是老樣子，無情無義，冷心冷血。碧翠絲之外的人，對你來說都不是人。”

西恩沈默著，似乎是無言以對。

“算了，死了就死了。”黑影飄到神座西恩面前，問道，“你真的把碧翠絲泡到手了？”

他聲音裏帶著五分絕望三分失望兩分期待，希望能得到一個想要的答案。

※※※※※※※※※※※※※※※※※※※※

西恩年輕時最擅長的事情：挑撥離間。

碧落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