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爭執以西恩負氣離開告終。

留在花庭之內的伊莉莎一手捧住了臉, 自言自語道：“他拒絕了呢。”

她百無聊賴地晃著腳, 坐在這花庭裏欣賞終日不變的景色。

“也對, 難道還指望著他答應嗎？”

她臉上時常掛著的嬉笑表情已然冷下。

伊莉莎站起身來，走到花庭裏種植的一株月季旁。神國空氣中蘊含著豐富的魔力因子, 縱然是屬於打理，這些植物也仍是生命力旺盛。這株月季爆了花，正是和父神的後花園裏一樣的切花朱麗葉。

伊莉莎在花前蹲下了, 戳戳點點地觸碰著那朵盛開的月季, 手指的動作很輕。

“他到底是喜歡誰呢？”伊莉莎問道，“是擁有著不可企及的力量的你，還是記憶逐漸恢覆，早晚有一天會與你再交鋒的我？”

花庭裏只是有風拂過, 帶起花葉沙沙的響聲。

除此之外就是一片靜謐，無人回答少女的問題，也沒有人能夠回答。

一次次的試探, 得到期許的回應，卻也只帶來更大的不安。因為這是自己與自己之間的博弈，每一次從西恩得來的結果，都不知是對誰的愛意和耐心。

“伊莉莎！”清朗的少女聲線從花庭門口傳來。

伊莉莎直起身, 往背後看過去，臉上帶了點笑意：“阿黛爾, 早……中午好。”

但這份笑意未到眼底, 在曾經的記憶淡去之後, 伊莉莎就不太認得名為阿黛爾的半精靈少女了。

也許再過上一段時間就會想起來她們曾是怎樣親密的好友。

但那也是之後的事情, 伊莉莎本能地和她保持著一段距離。

銀發少女面上帶笑，一副安然靜好的模樣，並沒有表露出自己無理取鬧的性格來。或者說只要不在西恩面前，她就不會展露出那副讓人頭疼的樣子。

她又不是真的小孩子，該怎麽和這個世界相處，心裏還是有數的。

“來找西恩報告的話，他大概是在書房哦。”

伊莉莎走到阿黛爾身邊，要陪著她一同往書房去。

在埃布爾被放返故鄉之後，身體程度一直在惡化，考慮到多方面原因，他難以再勝任精靈王之位了。阿黛爾趕鴨子上架，繼任精靈王之位一年半，好不容易從手忙腳亂之中理出頭緒來。

稀月之土精靈的守護者之位還沒恢覆，但考慮到埃布爾本身沒有大錯誤，阿黛爾在事件中又摘得清清白白，這個位置早晚是要還給精靈的。

為了確認精靈能再次承擔重任，神國對稀月之土嚴加看管，具體就表現在阿黛爾上任之後，要定期前來神國，事無巨細地向神座西恩匯報。

這一年多以來，半精靈少女變得更加漂亮了。

茶色的卷發高高挽起，唯有刻意分出的兩縷發絲從兩鬢垂下，彎彎繞繞的茶色發絲引得人心癢癢。少女的皮膚白中透粉，精致的妝容將兩頰和眼尾撲得紅潤。她的尖耳再未用幻術隱去，半精靈頭上戴著嫩綠色的花環，顯得漂亮又自然。

真就像是從森林裏走出來的女孩，充滿了自然的氣息。

“阿娜蕾雅沒有一起來嗎？”伊莉莎走在前面，扶著雕花的紅木扶手走上樓梯。“我好久沒有見到她了。”

也正因為伊莉莎在前面，她並沒有看到背後的阿黛爾臉上一瞬僵硬的表情。

“可能……她有什麽事情吧……”阿黛爾垂下頭，湖綠色的眼眸中漾著覆雜的光。

伊莉莎眨了眨眼睛，並未察覺出不對勁來。

她拐過長廊，指了指裏面那間門。

“你過去吧，我就不進去了。”伊莉莎昂起頭，十分高調地宣布。“我們又吵架了。”

阿黛爾：“……”這個“又”字就很靈性了。

伊莉莎走出神殿，看見了來自稀月之土的另一名客人。

已經退位的老精靈王埃布爾——其實用老字形容他不太合適，他確實年紀不小，但那張臉即便在今日也還能迷得小姑娘團團轉。

伊莉莎對他的臉很是感興趣，但埃布爾的性格，實在讓她敬而遠之。

她在僅有的記憶裏和埃布爾見過三次面，第一次被他嗆聲，第二次就把他打了。現在是第三次，為了不給西恩添不必要的麻煩，伊莉莎可以考慮放過他——前提是他千萬別開口。

埃布爾身體狀況每況愈下，這一年多的時間裏，已經全然掩飾不住身體狀況有多糟糕。他拿著手帕擦去嘴角的血，臉色再無一點紅潤，只剩下病態的蒼白。

埃布爾的表面功夫從來都是做到位的，他話語說得彬彬有禮，人卻很冷淡，一副居高臨下瞧不起人的模樣。

“您還是老樣子，一點都沒有變。”

這不含感情/色彩的話語莫名就顯得嘲諷起來。

“是嗎，我倒是覺得我長高了一點。”伊莉莎摸了摸自己的頭頂，臉上帶著溫和而疏離的笑容，對純血的精靈說道，“倒是您，才是真的一點都沒有變。”

埃布爾皺了下眉，總覺得她在嘲諷自己的身體狀況。

這是從星河秘境的領主那裏傳播開來的打招呼方式。

長生種之間互相問候時，一句“好久不見，你一點也沒變”，便可以調侃到彼此生命的漫長以及一成不變的面貌。

好友之間如此問候，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暖意在裏面。

或許是一份慰藉，長生種生命漫長，身邊的人總會漸漸離去，最後只有一人形影單只。而有一天，他們見到了多年不見的人，互相調侃生命，兩個孤獨的影子並立在一起，會讓已經冷漠的心又起漣漪。

可是這好友之間的招呼，放在伊莉莎和埃布爾之間，就顯得有很濃重的火/藥味了。

傳送陣的光芒再次亮起，冰霜精靈洛弗出現在其中。

相貌清冷的冰霜精靈走近一些，將手上的荷葉包遞到伊莉莎手中，聲音也冷冰冰的：“冰霜峽谷的凍魚，聽某人說你吵著要吃。”

洛弗口中的“某人”，指的自然是神座西恩。

冰霜精靈和神座西恩的關系看起來不怎麽好，洛弗懶得和神國的主人多說一句話。就連守護者例行的匯報，都是西恩拿著文件發問，洛弗只要點頭或者搖頭就好。

“啊，謝謝。”伊莉莎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她之前好像是非要西恩下海給她撈魚來著，其實只是任性之下耍脾氣，沒想到那家夥真的拉下臉來，去找冰霜峽谷的精靈討要凍魚了。

洛弗低下頭問道：“記憶怎麽樣？”

自從碧翠絲蘇醒那事過後，伊莉莎這個小倒黴蛋就成了重點關切對象。

不管是艾蘭斯還是帕吉特，偶爾見到她的時候，總會問一問她的記憶恢覆了多少。反而是西恩，這個本該最關切她的記憶的人，從不開口問她還記得什麽，有沒有想起什麽。

“七八成吧，但是關於碧翠絲的那些記憶，一點影子都沒有。”伊莉莎拎著凍魚走在他身邊，說道，“但凡是你們期待我記起的，我一點都不記得。”

洛弗抿了抿唇，沈默地跟在她身旁。

伊莉莎話語裏帶著刺，並不是想去刺傷誰。

這只是一種防備，在這些人盼望著她變成魔女之前，出言警告將他們遠遠推開。她下意識地抵觸自己靈魂中潛在的另一個意識，所以才這樣張牙舞爪地，讓因為碧翠絲才想要接近她的人趕緊離開。

但真正讓她害怕的，不是這些總是關切著她記起多少事的人。

伊莉莎最懼怕的是自己。

她發現自己變得越來越任性，越來越無理。

因為要把自己和碧翠絲分別清楚才反覆試探，卻又因此而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

她似乎，和碧翠絲越來越像了。

伊莉莎把凍魚放進小廚房的冰桶裏，在送走了洛弗，又發現精靈埃布爾也已經離開了之後，伊莉莎才上樓去找西恩。

她手指捏著裙子的布料，心想，要為早上的事好好道個歉才行。

要坦然一點，不要再突然鬧脾氣，提出奇奇怪怪的，讓西恩感到特別為難的要求。

伊莉莎推開書房的門，環顧一圈之後，發現人不在這裏。

還能在哪裏呢……

伊莉莎兜兜轉轉地走去了樓梯那邊，走上三樓去了西恩的房間。西恩原本的房間是在二樓，不過自從她來了之後，就整個收拾出來給她住了。至於他自己，則是在三樓又收拾出來一個屋子當房間住。

西恩這人從來不睡覺，房間的作用也只是放私人物品而已。

伊莉莎也不確信他在不在那裏。

銀發少女敲了敲門，擰著門柄將木門推開了一條縫隙。

“……”在覷見房間裏那個身影之後，伊莉莎立刻將門合上了。她手中還握著門柄，臉上是一片驚詫，頗有些懷疑人生。

西恩房間裏為什麽會有女人？

那個戴著粉色紗網帽子，穿著同色系的宮廷粉色蕾絲裙的金發女人是誰？

伊莉莎顫抖著再次推開了門。

蓬起的裙擺有好幾層，最外面一層是粉色，顏色稍重的絲帶系在群上，將那粉色的布料稍稍拉起一些，露出底下白色的褶葉。

厚重的裙擺被修長的手指捏著提起，而順著那雙手往上看，粉色的袖子在臂彎處用絲帶收攏，露出白皙的小手臂來。

伊莉莎突然間記起，自己似乎曾經讀過很多小說。

“白皙的一截皓腕”和“蓮藕一般的手臂”，說得就是這樣的小臂吧？

西恩眨了眨眼睛，看向推門走進來的銀發少女：“伊莉莎？”

伊莉莎：“……”求求你不要開口破壞氣氛好嗎？

“你來了正好，我就不用穿成這樣走出去了。”金發男人面頰上染著一層粉色，他拉著裙擺轉了小半圈，給伊莉莎看了看。“這樣你能理我了嗎？”

那雙天藍色的眼睛因為羞恥，變得有些水水潤潤的。

伊莉莎呆呆地看著他，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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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恩，一個女裝之後比小公主還漂亮的人。

蝴蝶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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