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霄的呼吸聲平緩下來，只是臉蛋微紅，睡得像是不大安穩的樣子。

瑞橘輕手輕腳地起來，小聲對六煦道：

“你守著公主，我去打些熱水過來。”

六煦點了點頭，眼睛垂下來，看著地面。

瑞橘搖搖頭，心想真是個悶葫蘆。

若是那些機靈些的小太監，得了公主的青眼，不知多麽殷勤，偏偏他生了一張冷臉，不愛說也不愛笑的。

瑞橘出去，六煦才緩緩擡起頭，看了一眼榻上睡著的人，又很快移開眼去。

他目光變得渺遠，不知想到了何事，嘴唇邊露出一絲苦笑。

還未回過神來，卻被一雙稚嫩的手兒拉著，他打了個冷戰，目光變得冷厲了些，卻發現是淩霄不知道何時醒了過來。

病中的她軟綿綿的，屋內只燃著兩盞燈，她的眼神晶亮，渾然忘記了之前與六煦的齟齬，嘴角又泛起了那種甜膩膩的笑容，道：

“六煦，我餓了。”

餓了？

然後呢？

六煦卻只是一動不動地瞧著她，沒有任何動作。

淩霄仿佛這時才真正清醒過來一般，支支吾吾道：

“六煦，我......”

有些歉意，卻到底說不出來。

她覺得這個時候的六煦比平時不茍言笑的他更冷一些。

兩人仿佛對峙著。

淩霄抿了抿嘴，臉上神情有些訕訕的。

幸而這時瑞橘打了水進來了，方才微妙的空氣忽然消散一空。

六煦站起來，恢覆了他往常的模樣，少年清冷的聲線響起，道：

“公主想吃什麽？

奴才這便去做。”

瑞橘聽見了連忙上前來，欣喜道：

“公主醒過來了？”

她手腳麻利地擰好巾子，跪坐在床前替淩霄擦臉。

淩霄臉上有些掛不住，不好意思再去看六煦。

再去看時，才發現六煦已經走了。

瑞橘逮著她問身體情況，淩霄答好受多了。

瑞橘道：

“幸虧有六煦，否則公主這回可是險了。

眼見高熱不退，把琪嬪娘娘急得跟什麽似的。

那頭太醫又找不到一個。”

淩霄道：

“這跟六煦有什麽關系？”

“六煦說他有退熱的方子，琪嬪娘娘當機立斷，讓按著他的方子煎藥。

公主用了藥，這才退了熱。”

說罷，又是心疼，又是提醒，道：

“公主，六煦雖然不是那般巧言令色的，但著實是個實在忠心的奴才。

咱們宮中的地位您是知道的，好歹對他好一些罷，以後用處大著呢。”

淩霄知道瑞橘是有一說一的，並不覺得她有所冒犯，對著六煦的愧疚更深了一層。

主仆二人說話間，六煦已經提了吃食過了，這夜深了，只能做些簡單的。

六煦端來的不過一碗面條，面上湯中的油沫子過著嫩綠的蔥花，側邊傍著幾顆微黃的小白菜，縱使沒有下口，也想象得到，那股子清清爽爽的味道。

淩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生病的緣故，被這面條的熱氣一嗆，差點滾下一顆淚來，深感自己恐怕離不開六煦這麽懂她口味的人了。

瑞橘本來打算餵她，淩霄卻已經自己坐起身來探手要將碗接過。

“哎，公主，燙著呢。”

瑞橘伸手擋住她道。

回頭吩咐六煦，

“六煦，你照顧著公主吃。

我去把藥再端一碗過來。”

面對著六煦，淩霄愈發赧然。

六煦卻垂下眼簾，用筷子在碗中挑起幾根面條，輕輕吹了吹，放倒淩霄唇邊。

淩霄心虛地張開嘴，到底抵不住這香味地誘惑，喉頭滾動，人間至味。

她覺得自己的熱淚又上來了。

六煦做的飯真是頂好吃的，這是什麽神仙廚藝啊！

自己竟然差點把他趕走了，去那等子糟烏的地方，簡直是天理不容。

不過她立刻想到，那倒夜香的地方，不知道六煦這雙手......六煦又挑起一筷，送到淩霄嘴邊。

淩霄思緒早就飄遠了，遲遲沒有張開嘴，反倒問道：

“六煦，你去那倒夜香的地方，他們果真讓你倒夜香了？”

六煦面色一僵，久久未見波瀾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龜裂。

他停下動作，將碗筷擱在一旁的小幾上，道：

“是。

公主若是嫌棄奴才這雙手不幹凈，汙了您的金口，奴才再去讓廚房的人重新做便是。”

說完便後悔了，這些話口氣過於重了，對公主說是大大的不敬。

恐怕這位公主又要使性子了。

他擰著眉，好看的眉眼依舊生動。

淩霄卻急急拉著他的手，道：

“六煦，我沒有。

我是覺得對不住你，之前情緒上來了，對著你使性子，是我不好。

我怕你在那邊吃了苦，心裏不知道多愧疚呢。

你可不可以大人有大量，原諒我這一回？

我保證再也不隨便發脾氣了，好不好？”

她的手很柔軟，頭發亂蓬蓬的，眼神裏都是懇切。

六煦沒想到她是這個反應，本來氣憤的心情瞬間被平覆下來，心中說不出的熨帖。

這好像是他入了宮第一次感覺到這種心情，六煦平和下來，眉間漸漸舒展。

“奴才身卑位低，絕不敢同公主置氣，不過憑著公主吩咐罷了。”

淩霄把心裏的話說出來了，一塊大石落了地，下面的話接著就自然而然了，道：

“六煦，我生氣是因為，我覺得你好像很討厭我。

我知道我不討人喜歡，但是你在我身邊伺候著，同瑞橘一樣，都是我最親近的人。

可是你老是冷著臉，一天下來甚至都不願同我說上超過十句話。

對不起，我任性了，但是你可不可以放下你的防備，咱們好好的相處？”

六煦一時無言，意識到眼前這個小小的人兒還不過是個稚嫩的丫頭，心中並沒有太多的彎彎繞繞。

甚至於在這深宮之中顯得心思過於單純了些。

他心又軟了一層，遂坐下來，覆執起了筷子，送到淩霄嘴邊，道：

“公主若是再不吃，這面就糊了。

我用了廚房熬的大骨頭湯，所以湯底是白色的，又用了雞絲，和在湯中，便是病中也可以多用些。”

淩霄吞下一大口，見六煦神色和緩許多，大著膽子道：

“六煦，你可不可以多笑笑？

你生的這麽好看，笑起來肯定更好看。”

六煦微擡了擡嘴角，又收斂下去，道：

“面冷了便不好吃了，公主快吃吧。”

說罷將那小白菜送過去。

淩霄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便配合著吃完了。

等到瑞橘把一碗黑漆漆的藥汁端過來，她這才苦著臉道：

“瑞橘，我能不能不喝？

這個藥，我便是三米之外都能聞見苦味，真喝下去不知道有多苦。”

瑞橘好笑地看著她，道：

“公主快些喝吧，否則藥冷了更苦。

要不，我再讓六煦餵您？”

淩霄看了一眼一旁的六煦，連忙搖搖頭。

這好不容易才修覆的關系脆弱著呢，可不敢再隨意了。

畢竟以後的口腹之欲都要維系在六煦身上了。

她端起碗一口氣喝了大半碗，緩了緩才又把剩下的喝下去。

瑞橘用帕子小心地替她擦幹凈唇角的湯汁，道：

“奴婢準備了蜜餞，公主可以用些。”

淩霄連忙抓了幾顆，一股腦的塞在口中。

她偷眼瞧了瞧六煦，見他若有所思。

瑞橘把一切看在眼裏不提，知道公主聽進了自己的話。

私底下又拉了六煦說話，道：

“公主年紀小，絕不是什麽刁蠻之人。

咱們做奴才的便是受了些委屈，也該忍一忍才是。”

六煦道了聲是，轉而道：

“公主的身子已經大好了，藥可以換一換。

若是信任我，我便重新開付方子熬煮了給公主喝。

味道上也不至於太苦。”

瑞橘看他一心一意為淩霄考慮，知道這個檻算是過去了。

便依言去請示了琪嬪，換了方子。

琪嬪喚了人來替淩霄裁新衣。

淩霄之前的衣服大多是孩子氣的，雖然襯得人玉雪可愛，但讓人看了卻覺得一團孩子氣。

琪嬪這次打定主意要讓淩霄嶄露頭角，要讓皇上那邊記得淩霄到了適婚年紀，該著手準備婚事了。

衣服便可著向成熟一些的方向做。

琪嬪絮絮叨叨：

“這次我可是把我傍身銀子都拿出來了，你一定要爭口氣，好好表現，不枉我下的本錢。”

淩霄連連點頭，也不知道聽進去了沒有。

瑞橘端著藥湯進來，身後跟著六煦端著一個小托盤，瓷白的碗中盛著一疊紅紅的果子，煞是可愛。

淩霄眼睛一亮，自動忽略了瑞橘手中的藥碗，道：

“六煦，又做了什麽好吃的？”

瑞橘道：

“公主，得先把藥喝了才行。”

淩霄癟了癟嘴，探頭去看六煦端著的東西，紅色的果子上裹著細細密密的糖粉，她咽了一口口水，道：

“先讓我吃一顆吧。”

琪嬪看她那沒出息的饞樣，點了點她的額頭，道：

“你這丫頭，正經事不多想，成天就貪著這一口吃的！”

吩咐瑞橘把藥端過來，淩霄苦著臉，卻發現藥湯顏色淺了不少，道：

“可見我喝藥已經苦習慣了，看著這藥湯顏色都覺得親切了許多。”

瑞橘道：

“這方子六煦已經換過了，沒之前那般苦了。

公主快些喝了，便能吃果子了。”

幾雙眼睛監督著她，淩霄只好苦哈哈地端起碗來，喝了第一口，果然苦味少了許多，她仰脖一口氣喝下，巴巴地看向六煦手中地果子。

“六煦......”

六煦緩步走過來，道：

“公主請用。”

那頭淩霄正量著尺寸，想都沒想便道：

“六煦，你餵我吧。

這上面有糖粉，手沾上了不好碰這布料。”

六煦待要拒絕，卻看見淩霄一雙眼睛像極了小狗乞食的模樣，他拈了一顆送到淩霄嘴邊。

手指不小心觸碰到淩霄的唇，很軟。

他的手微微抖動，頓覺自己失態。

方才竟然忘了手邊有筷子，徒手便餵給了淩霄。

他轉頭看了一眼琪嬪和瑞橘，瑞橘正在同琪嬪稟報淩霄的身體狀況，兩人都沒有註意到這邊。

六煦舒緩了胸腔中的氣息，將右手藏於身後。

淩霄卻沒有覺得有任何不妥的地方，滿足得眼睛都瞇了起來，一顆下肚，說道：

“六煦，這個叫什麽？

我吃出了山楂的味道。”

六煦道：

“是用山楂果做的。

上面另裹了一層蜂蜜和糖漿，吃起來酸甜可口。

跟民間的糖葫蘆做法很像，只是奴才又加了些桂花進去，口味應該更香。

公主喝完藥再吃些這個，恰可以調節一下口味。”

淩霄十分滿意，看向六煦，眼睛裏都是驚喜，道：

“此前我就聽五皇兄說出了宮可以吃糖葫蘆，原來是這般口味。

六煦，你真是一雙巧手，這世上還有你不會做的菜嗎？”

感覺到淩霄熱切的目光，六煦將右手藏得更緊些，仿佛怕被人窺破了一般。

但那將要被窺破的是什麽，自己害怕的又是什麽，他又全然不知。

“奴才只是會些皮毛罷了，公主喜歡便好。”  作者有話要說：有小可愛在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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