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瑤出了心理咨詢室之後，並沒有去洗手間。她輕車熟路尋了個無人的角落，點了根煙開始抽著。

她有煙癮，因為躁郁癥。每次煩躁不安，或者內心有些東西壓制不下去的時候，她就會想抽煙。

走道裏很安靜，這個診所並不大，除去安醫生之外，還有一個前臺接待的小姐姐，以及一個負責打掃衛生和做飯的阿姨。

安和出診的時間不固定，每次有人預約，她才會過來這裏，其餘大多數時間，都是在家照顧她年事已高的母親。

外面的天氣有些悶，烏泱泱的，看上去仿佛要下雨。抽完第三根煙的時候，初瑤重新走回了咨詢室。

門一開，談笑風生微微熄止，兩人同時朝門口望了過來。

初瑤挑了挑眉，說：“在聊什麽呢，這麽開心？”

陸澤神色微不可查地暗了暗，隨手幫初瑤整理好靠墊：“茶喝多了，我也去趟洗手間，先失陪一會。”

初瑤看著他起身。等人一走，她快速轉過頭來，問：“安醫生，你們聊得怎麽樣？有沒有從他嘴裏套出什麽來？”

“嗯，該知道的都知道了。”安醫生說。

初瑤身體松垮垮地栽進沙發裏，成竹在胸地說：“臆想癥，對吧？”

安和不失禮貌地笑了笑，添了點茉莉花瓣進去，繼續煮著茶。

初瑤一楞：“不是？”

“先不提他。”安和將竹篾子遞了過來，示意讓初瑤幫忙，“我們先聊聊你。”

“嘖，我有什麽好聊的。”初瑤語氣雖然不耐煩，倒也聽話地用竹篾子攪著陶瓷壺裏的茶水。

安和點點手機，換了一首音樂，隨和地說：“最開始的時候，你是一周來我這裏一次，後面慢慢的，變成一個月一次。現在我問你，上一次你來，你還記得是什麽時候麽？”

“啊......”初瑤想了想，“四個月前？”

“半年前。”安和肯定答道。

初瑤撇撇嘴。

“我最近情緒挺穩定的，生活也沒什麽變化，一切都正常。”她垂著眼瞼，註意力全部放到了火爐上煮著的茶水裏。

安和耐心提點著：“就是因為沒變化，所以才要更加註意。”

初瑤不再接話。

安和看她一眼，猶豫幾秒，說：“我想以朋友的身份，問你一個問題。當然，你可以回答，也可以不答。”

“問問看唄。”初瑤無所謂道。

“季浩還是那樣麽？”

初瑤捏著竹篾子的手停下了，半晌，點點頭：“嗯，老樣子。”

安和了然地應了聲。

“哎不是，”初瑤後知後覺發現自己有些被帶偏，不免有些氣惱地擡起頭，急道：“我今天來不是自己看病的，我是......”

“我知道。”安和爽朗地笑，她的年紀已經過了四十，笑起來的時候，眼角兩大道褶子很明顯，“我也就隨口一問，你別著急。”

初瑤總覺得眼前女人的笑意裏藏著狡詐，她擱起竹篾子，雙手抱著胸，說：“隨口不隨口我不管，反正你已經問完了，現在輪到我問了。”

“那你也問問看唄。”安和學著初瑤之前的語氣。

“他......真的沒患臆想癥？”初瑤認真問。

“沒有。”

“那是什麽病？”

“他一切正常。”

“......”

初瑤有點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半天，才從牙縫裏擠出三個字：“不、可、能。”

安和無辜地攤了攤手：“那你倒是說說看，為什麽你覺得他得了病。”

於是初瑤當著安和的面，又將之前已經在電話裏講過了一遍的事情，覆述給了她聽。

只不過這一次，初瑤講得更認真、更詳細。

安和聽著聽著，看向初瑤的眼神愈發關切了起來。

初瑤一怔，聲音漸漸小了下去：“你這樣看著我幹嘛？”

安和正襟危坐，提醒說：“有些躁郁癥的後期，會出現幻覺......”

初瑤頓時黑了臉，一字一句冷聲問：“他、到、底、跟、你、聊、了、些、什、麽。”

意識到初瑤已經有些情緒不對，安和放緩聲音，挑了些不太容易激怒初瑤的聊天內容說。

“所以你選擇信他？”初瑤指了指門外，又指向自己，不可思議問：“而不是信我？”

安和自然肯定地說：“我當然信你。”

“我信你個鬼！”

初瑤拎包就走。

“哎，哎，初瑤你別生氣！”

安和開始起身往外追，剛到走廊，迎面撞上剛從洗手間回來的陸澤。

“安醫生，瑤瑤怎麽了？”陸澤問。

安和抱歉地撓了下頭，她近幾年極少跟初瑤談崩，快速說：“剛剛談病情的時候，瑤瑤她好像有點生氣，拎著包就跑了。”

陸澤跟著擔憂起來，快速說：“知道了，安醫生以後有空再見。”

陸澤三步並作兩步沿著樓梯追了過去。

他很快追上初瑤，他們是開車過來的，初瑤雖然默許他坐上車，可一路上一句話都沒跟他說，就更別提有什麽好臉色了。

陸澤猜測初瑤生氣可能是因為自己的診斷結果跟她設想的不太符合，當下決定以不變應萬變，默默陪著她，只要她不趕他走就好。

初瑤一回到公寓就把自己鎖在書房裏面，開始對著實驗數據死磕，半點都不想看見客廳裏那個奇怪且狡猾的男人。

如此冷戰持續大概三個小時，客廳的掛鐘進行下午一點報時的時候，初瑤又開始聞到從廚房那邊飄來的肉香味。

一個小時前是黑椒牛排，這一次是......

初瑤的肚子非常沒骨氣地叫了一聲，她閉了閉眼，等睜開再去看屏幕裏的那些數據，竟全部都變成了：小雞燉蘑菇！

初瑤嚇了一大跳，趕緊合上電腦，慌張地起了身。

她肯定只是餓壞了，所以才會出現幻覺。

肯定是這樣。

陸澤回到家後，一直在廚房開始做著各種美食。他專挑能夠挑起人食欲的食材做，先是煎了兩塊牛排，見書房裏的人沒有反應，他想了想，又開始用陶瓷鍋熬制雞湯，故意不蓋鍋蓋，小火慢燉著。

屋內屋外，很快飄香四溢。

終於，陸澤聽見了門把手轉動的聲音。

他微微一笑，算準時間，捧著雞湯去到了餐廳。

初瑤走出書房，剛好撞見這幅場景——

男人系著圍裙，雙手端著碗雞湯站在餐桌前，正笑意盈盈地恭候她過去。

初瑤清了清嗓子，原地忸怩半天，悶聲坐到了餐椅上。

“我也沒有多想喝，我只是恰巧肚子餓了。”她嘴硬道。

陸澤識破不說破，笑著將勺子遞了過去。

初瑤低頭就吃了起來，嘴角快速抿著。

看到主人吃得很香，陸澤眉眼間的笑意更深一分，說：“廚房裏還有牛排，我去給你熱熱？”

初瑤不言，悶聲喝了一口湯。

陸澤心領神會地重新進到了廚房裏。

這是一頓還算豐盛的午餐，初瑤平日裏並不太喜歡吃肉，但這天可能是因為太餓的緣故，她連幹了兩碗雞湯，牛排最後也是吃得一口不剩。

吃完午餐，初瑤愜意地靠在陽臺上抽了會煙，陸澤一直在背後註視著她，她也沒怎麽察覺到。

也許察覺到了，只不過她懶得轉身，也懶得為此去解釋些什麽。

“瑤瑤。”陸澤終於叫了她一聲。

初瑤回過頭。

“數據建模，學不學？”他一語中的。

初瑤：“......”手裏的煙瞬間不香了。

“學。”她回得鏗鏘有力，掐滅了指尖的煙，跟著陸澤一起，再次窩進書房。

一學，就是整整兩個小時。

“瑤瑤，懂了嗎？”陸澤先幫初瑤講解了一些數據建模的基本原理，感覺講得差不多之後，他合上書本，側頭看向初瑤。

初瑤聽得一個頭兩個大，悶了半天，心虛地囁嚅兩下嘴皮子：“懂、懂了......吧？”

陸澤一聽就知道主人沒懂，不過他也不急，打開電腦，耐心地說：“沒關心，我再用建模軟件，帶著你模擬一遍。”

他開始手把手教起了初瑤MATLAB的基本使用方法，一開始初瑤嗤之以鼻，對一些常規操作還能哼哼唧唧地指手畫腳兩句，越到後面，她的聲音就越小，最後直接沒了音。

“瑤瑤，懂了嗎？”陸澤又問了一遍，嗓子已經有些講啞了。

初瑤心情覆雜，戰戰兢兢給他遞了杯水。

陸澤一楞，這下也沒了主意。他接過水，抿了口：“不急，我們慢慢來，先看看你的實驗數據吧。”

“哦哦，好。”初瑤這句話終於聽懂了，乖巧地把數據打開給他看。

陸澤看得很專註，一開始眉頭還是平的，越看到後面，眉頭皺得越緊。

初瑤吞咽了下，緊緊盯著他：“......又怎麽了？”

陸澤吸吸鼻子，指著表格裏後半段的幾百行數據，如實說：“這些數據的規律，好像跟前面的有些不一樣，瑤瑤你看看，是不是錯了？”

“！！！”初瑤瞪大了眼睛，搶過電腦，“我看看。”

她當真非常仔細地看了起來，看著看著，開始頭冒冷汗，再看著看著，連心率都不齊了起來。

那些被陸澤指出的數據是她跟周小穎一起後補的，的確跟前面周寒帶著做的幾千行數據不太相同，其中有一個字段錯得很明顯，先前實驗做的數值都是接近於0，只有後補的那些數據，數值趨近於1。

0和1，在某些領域可能不算什麽，但在嚴謹的科學領域，可以稱得上是天壤之別。

看見初瑤的反應，陸澤已經猜到了結果。他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寬慰說：“先別急，有辦法的。”

“什麽辦法啊？”初瑤側頭，眼底浮現一抹希望。

學霸陸澤：“重做。”

學渣初瑤：“......”

她仿佛聽見了自己心臟炸裂的聲音。

作者：請大家！千萬別問我！！為什麽這麽清楚學渣的心理！！！

更別問我！MATLAB！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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