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守真心則為道, 互許終身則為侶, 對於修真界而言, 結為道侶是一件是很嚴肅且無法更改的事情。這不像凡人，兩人過不下去就離婚, 看誰順眼了就再婚。修真界的結道大典是要經過天道見證的，不管你能活一百萬歲還是一千歲，都只能讓天道見證一次結為道侶的機會。

所以接觸人間界文化越來越多的修真者, 幾乎都喜歡以人間界的身份證明，跑到民政局去拿個結婚證，但卻不敢輕易舉辦結道大典。

因為修真者的生命太長, 紅塵的誘惑力太大。

也正是如此，大家才覺得莊卿要與一個死去的妖修舉辦結道大典, 才會讓修真界上下如此震驚。

但是這份震驚, 在他們看到走廊上的符離以後, 就完全不算什麽了。修真界可以煉制與真人差不多的傀儡人，但是這些傀儡人沒有思想, 沒有靈魂, 絕對不可能像走廊上的這個“符離”一樣，語氣生動活潑, 笑容燦爛如活人。

可他們是親眼看到符離身死道消的, 怎麽可能活過來？

見這些修真者們明明內心很震驚, 表面上還要保持微笑，不敢露出異樣的表情，符離心想, 幸好這些修真者不是演員，不然演藝圈就完蛋了，這表情忒浮誇。

“各位道友遠道而來，辛苦了，請到內殿入座。”符離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喜服，走到莊卿身邊站定，與他牽起手以後，朝眾人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可憐的修真者們，張開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麽話。他們就算再不相信，也不得不承認，站在他們面前的符離，是活生生的，不是傀儡，也不是人間界的投影技術。

在這個瞬間，他們竟有種分不清幻與真，這是他們在做夢，還是進入了某種可怕的幻境。

田園派掌門低頭看著莊卿與符離交握在一起的手，心中有萬千思緒，到了嘴邊化作一句恭喜。

符離道友為什麽死而覆生，是讓所有人都不理解的事情，但所有人都問不出口。天下並沒有死而覆生的道，若是有，那定是付出了極大的代價，他們寧可不去問，或許這樣良心還能更加安寧一點。

“二位乃是神仙眷侶，祝道心永固，恩愛永不離。”田園派掌門對符離行了一個大禮，這一拜，是謝他的救命之恩。

符離笑著回了半禮，做了一個請的姿勢：“請進內殿坐。”

“謝謝。”田園派掌門又行了一禮，才帶著門下的人往內殿走。金飛宮中雕廊畫棟，用法器煉制出來的侍者栩栩如生，若不是他們沈默寡言，並且身上沒有生機，田園派的人幾乎要以為這是真正的人。

緊跟在田園派後面趕過來的是龍族，與青霄派掌門舉辦大壽時不同，那會兒龍族高傲到極點，每個族都只派來一個代表，這次莊卿的喜宴，龍族從老到少都來了，只是臉上的表情，就像是丟了錢還強顏歡笑。

當他們看到符離時，反應比田園派的人還要強烈，他們甚至懷疑，站在莊卿身邊的符離是某個魅妖，故意變成符離道君的樣子，來迷惑莊卿的心智。

幸好他們還有理智，知道飛宮裏還有朱雀、白澤、鳳凰這些上古時期的大妖，便是龍皇陛下因為思戀成疾被魅妖欺騙，這些大妖也不可能認不出從小養大的孩子。

青衍覺得，若不是他雙腿殘疾，現在一定從輪椅上沖下去，檢查符離究竟是不是真人。

“怎麽了？”莊卿看了眼眾龍，轉身伸手理了理符離喜服上幾乎不存在的褶皺，“我跟符離都不是講究的人，大家入座以後，不必客氣，吃好喝好便是。”

青衍勉強笑了笑，目光在符離身上掃了幾遍，對符離拱手行禮，讓身後的屬臣把他推了進去。

見青龍族未來的族長沒有說什麽，其他的龍族也就跟著不多問，大家一塊兒進了內殿以後，你看我，我看你，對彼此的震驚心知肚明，但是誰也不先開口，仿佛誰先問，誰就輸了一般。

本該熱熱鬧鬧的待客大殿，此刻竟安靜到詭異，各大門派的掌門與長老故作深沈一言不發，龍族表情平靜，仿佛知道一切真相，但就是不願意告訴別人。

其他的散修見龍族與各大門派不說話，也都掏出手機，裝作什麽事都沒發生的樣子低頭刷論壇。

然而他們平靜的表面下，掩藏著一顆騷動的八卦心。

匿名樓主：龍皇馬上就要舉行結道大典了，看到他道侶的那一刻，我整個人都驚成了傻子，但是傻過之後，又變成了高興。不管這兩年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祝福龍皇與他的道侶恩愛到永遠。

這個帖子在論壇裏掀起千層浪，無數修真者好奇無比，可是這個匿名的樓主扔下這個帖子以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氣得修真者們忍不住破口大罵。

“嗤。”一個坐在殿內的散修終於忍不住笑了一聲，他的聲音就像是打破寂靜得魔咒，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他，仿佛這樣大家終於不用這麽尷尬了。

可憐這個散修被大家盯得雙手發抖，一個不小心，把剛買的水果15s捏得碎了屏，捧著碎落的屏幕，他心如刀絞。

“怎麽這麽不小心呢。”田園派掌門露出和藹的笑，“快把東西收起來，今天是莊卿與符離兩位道友的大喜之日。”

其他人：看吧看吧，話題總能扯到符離道友身上。

“是啊，莊卿道友與符離道友分離這麽些日子，好不容易走到一起，我們今天可要把這場結道大典弄得熱鬧又喜慶。”青霄派掌門接過話，扭頭去看眾龍族，“諸位族長覺得呢？”

你們都是水族，肯定知道什麽小道消息吧？

“趙掌門說得對。”青衍溫和笑道，“陛下與符離道君感情甚篤，看到他們的戀情終於修成正果，水族上下都很高興。”

青霄派有兩名弟子是管理處高級隊員，對內情肯定了解得很清楚。

諸門派：龍族的嘴真緊。

龍族：人修真是會演戲撒謊。

散修們：青霄派掌門與龍族好像知道些什麽。

現場的氣氛陷入一種詭異的平和中，“我知道你肯定知道”與“我雖然不知道但我覺得你肯定知道”這兩種情緒在空氣中交匯，讓眾修真者忍不住露出虛偽的笑。

朝陽慢慢升空，漸漸走向中天。

賓客已經漸漸來齊，符離與莊卿去後面換正式的結道喜袍，從內襯到外袍，每一件都是長輩們親手煉制，唯有莊卿腰間那塊看起來不怎麽起眼的玉佩，是符離親手雕琢出來，並且在上面加了符紋。

從小被嬌慣著長大的符離，對煉器、煉丹、煉紋、畫符都有所了解，但卻又不精通，他的這些本事，在當下的修真界可能算是頂尖，但是在上古大妖眼裏，那就是幼兒園剛學會拿筆的水平。

但是盡管這樣，符離還是親手煉制了一對同心佩。

大年初一回來的那一天，他站在雕花鐵門外，讓莊卿給他開門。

莊卿呆呆地看了他很久，才手腳哆嗦著走到門邊，忘了按電子開鎖鍵，也忘了用鑰匙，一把拉開鐵門，鐵門轟然而倒。

莊卿不敢伸手去觸摸眼前這個人，因為將近兩年裏，他已經無數次看到符離回來，站在門外對他笑。可是沒有一次，哪怕一次是真的。

只要他伸手碰到他，他就會化為泡影，消失在空中。

身邊有人說他瘋了，修真界漸漸地沒人再敢提符離這個名字，直到那一天，一個水族的小妖精拉著他的袖子哇哇大哭，讓他不要陪著符離一起去死。

看著小妖精哭得語無倫次，莊卿心裏空蕩蕩的，很涼，但卻不疼。就像是寒冬把受傷的手浸入冰水中，習慣便不會有什麽感覺了。

從那天以後，他便恢覆了以往的生活作息，只是每天晚上會開著臥室的門，留著客廳的燈。

他總是想，若是符離沒有死，一定能夠回來找到他。

一年後，符離祭日那一天，他打開了冥界的通道，乘坐著已經成為冥界旅游船的渡船，經過了忘川河，來到了奈何橋頭。

奈何橋上排滿了等待往生的靈魂，孟婆身邊安裝了長長一排自從飲水器，每一個魂魄經過的時候，都要喝一杯水，才能進入往生池。

這裏沒有黑漆漆的大鍋，也沒有大長勺，只有高聳得幾乎看不到尖的密封湯罐，裏面裝滿了孟婆湯。

有魂魄不願意飲湯，被陰差強行灌了下去，便拖去了往生池。往生，往生，前往新的人生，前塵舊事便再也無關。

孟婆看到莊卿，幽幽嘆息一聲：“龍皇陛下，我這裏沒有你想要見的魂魄。”

她知道莊卿想來問什麽，可是她不過是冥界的孟婆，冥界收不了這些大妖們的魂魄，更何況符離道君乃是魂飛魄散，有哪來的魂？

想來莊卿也是知道的，只是他接受不了，心裏抱著那點荒誕的幻想罷了。

果然，在她這句話出口以後，龍皇陛下的臉色更白，他怔怔地看著她面前的孟婆湯，樣子像極了當年伯廉聽說霧影山妖修全部被青龍殺死後的樣子。

她以為莊卿會哭，但他沒有。

“鬼市那天，你說喝下能夠想起前世的湯，是真的嗎？”

“是真的，陛下要喝嗎？”孟婆起身去取湯，對莊卿道，“我那天晚上說過，喝下湯是要付出代價的。但是你不同，這份代價你已經付過了。”

前世，伯廉以一縷功德的代價，換取她一個承諾。

若是來世得遇符離轉世，便讓他喝下湯，憶起前塵舊事。然而伯廉卻忘了，前世與今生早已經不同，今生的他，根本不願意喝下那碗湯。

湯已經放到莊卿面前，無色無味的湯，盛在翠玉碗裏，充滿了神秘的誘惑力。

莊卿搖頭：“不用了。”

孟婆擡頭看莊卿。

莊卿站在橋上，風吹起他的衣角：“告辭。”

孟婆看著莊卿離去的背影，把這碗無色無味的湯收了起來。

她想，也許這碗湯，永遠都推銷不出去了。

這些事莊卿沒有跟符離提，在看到符離死而覆生後，莊卿幾乎每一天早上醒來，都會緊張地看幾眼躺在身邊的符離，伸手摸摸他，才確定這不是做夢。

“莊小龍。”符離換好喜袍走到莊卿面前，鮮紅的喜袍把他的臉都映紅了：“你看我這樣帥嗎？”

莊卿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替符離理好袍角，“帥。”

符離高興地在他腦門上親了一口，見封瑞重路過，便扯著嗓子道：“封叔，吉時到了沒有？”

“別催，別催，還有一個小時！”

符離嘆氣，怎麽還有這麽久呢？

他迫不及待地想讓莊卿成為他戶籍上的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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