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莊卿擡頭看自己, 狌狌有些莫名：“怎麽了？”

“您的意思是說, 我跟符離……以前見過？”莊卿從來不相信所謂的前世今生, 現在忽然聽到狌狌這麽說，他內心不是喜悅, 而是荒誕。

“白猿長老，你這句話是什麽意思，我跟莊卿見過？”符離也十分意外, 幾乎與莊卿異口同聲問出了這個問題。

“你們還不知道？”狌狌比兩個當事人都還要意外，把茶杯放到桌上，“小莊上輩子, 不就是你養的那個人類寵物？”

莊卿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他怔怔地站在原地, 腦子裏嗡嗡作響, 失去了正常的思考能力。他扭頭去看符離, 似乎想在他身上，尋找到幾分真實。

“前、前世的寵物？”符離結結巴巴, 舌頭像是打了結, “可是，他們長得一點都不一樣。”

“長相不同很正常, 轉生後都不是同一個爹娘, 若相貌還能與前世長得一樣, 那才是奇怪。”狌狌絲毫不知自己投下了多大一個響雷，從乾坤袋裏又掏出一大堆東西出來，“上輩子小莊是個人類, 壽命短，與你們沒有緣分。幸好這輩子你還是妖，他也成了妖，還走到了一起。”

“有些人就算轉生一百世，也沒有相遇的緣分，你們能再度相遇，甚至結為道侶，那是天定的姻緣。”狌狌笑著點頭，“挺好，挺好。”

明明狌狌說的是他前世，但是他卻仿佛在聽別人的故事。甚至想起他在回溯鏡裏看到的那些畫面，莊卿也絲毫不覺得那個叫伯廉的人類是自己。

他在心中嫉妒過，甚至恨不得從沒有出現過的人類，是他自己？

“符離。”他楞楞地坐到辦公椅上，良久後對上符離滿是擔憂的雙眼，“我記得你說過，只是拿伯廉當普通朋友，一點別的意思都沒有？”

符離張開嘴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啊……”

“我跟伯廉的差別大嗎？或者說，我的身上，有沒有他的影子？”

“你跟伯廉，”符離搖頭，“一點都不像。他性格溫和，舉止儒雅，與我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微笑著。”

符離不願意回想過去的事，連帶著把有關伯廉的記憶，也有意拋在了心底。因為他比伯廉更清楚，人類的死亡就代表著一切結束，一段註定結束的緣分，繼續執著就只剩下痛苦。

這會兒見莊卿如此認真的詢問，他才把潛藏在心底的記憶，一點點挖出來。只是這些記憶深藏的時間太久，久得變了顏色。伯廉與莊卿確實沒有半點相同，不管是從相貌還是性格上，都找不到任何相似點。

伯廉喜歡抱著他的原形，坐在洞門口邊曬太陽，邊給他講各種人間界趣聞。還常給他做人間界美食。白猿長老說，像伯廉這樣的貴公子，在人間界是從不下廚的。伯廉還喜歡作畫，畫天畫地畫山畫水也畫他，不管是人形還是原形的他，都在伯廉筆下出現過無數次。

“也許，他很喜歡你，到死到投生前一刻都還喜歡著你。”莊卿想起伯廉死後，日覆一日的等待，放棄了帝王命格，放棄了投胎轉世後的未來，絕望又孤獨的等待與符離再見的一日。最後他等到的不是符離，而是霧影山妖修們死亡的消息。

“你真的沒有因為伯廉做的這一切，而心生感動？”莊卿擡頭看符離，好看的眼瞳中，有星星閃耀。

“你們兩個慢慢聊，我好像聞到了鯤鵬的味道，我去找他敘敘舊。”察覺到氣氛好像有些不對勁，狌狌毫不猶豫地站起身，放下茶杯道，“莊賢侄，我可以去後面看看嘛？”

“請。”莊卿做了一個請的姿勢，狌狌很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符離：“……”

“怎麽不說話？”莊卿轉頭繼續看符離，臉上還帶著笑。

“你想我說感動，還是不感動？”符離咽了咽口水。

“這是我想問你，我只想聽你的真心話，不管你說什麽，我都不會生氣。”莊卿拉開窗簾，看著窗外，“雖然袁叔說，我的前世就是伯廉，但是我一點記憶都沒有，對前世那些過往與情緒，也沒有任何共情心理。”

“在我眼裏，你跟伯廉是不同的。伯廉是我的朋友，是我的寵物，你是我的愛人。”符離偷偷觀察莊卿的表情，“感覺不一樣。”

“盡管我們的靈魂相同？”莊卿看符離。

符離緩緩搖頭：“不一樣，魂體雖然相同，但是記憶不同，過往也不同，那就是不同的存在。”

“前世就是前世，今生就是今生。”符離很想說甜言蜜語，但最後他還是選擇了坦白，“在伯廉死的那一刻，在我的心中，我們的緣分就盡了。”

莊卿沈默片刻，忽然意味不明地笑：“真不知道，你是有情還是無情。”

符離無奈嘆氣，他就知道莊卿會生氣。說什麽一定不會生氣，那就是騙妖的：“我不能騙你，當年我不懂感情，也不知道伯廉對我有情愛之意。”當他知道的時候，已經是兩千年後，伯廉的遺體也早就化為一抔黃土。當年青龍族在淮水流域鬧事，淹了那麽多地方。伯廉的遺體，不知被水沖到了哪裏，或許沈入了河底，或許順著水流到不知哪方，最後擱淺幹涸，消失在天地間。

只盼伯廉的遺體能夠安睡，沒有受到摸金校尉的叨擾。

“我明白了。”莊卿拿起椅子上的外套，“走吧。”

“去哪？”符離看著莊卿，有些反應不過來。

“帶袁叔去見封叔與康叔，他們多年不見，肯定也有很多話想說。”莊卿走到門口，對符離勾了勾手，“還站在這裏幹什麽，跟上來。”

符離上前牽住他的手，笑瞇瞇道：“嗯嗯，好。”

莊卿偏頭看著身邊的符離，見他笑得沒心沒肺的樣子，在心底無奈嘆息，看來他上輩子跟他這輩子還是有相同點的，至少審美相同，喜歡上的對象都一樣。

鯤鵬看到狌狌，不僅不感動，還差一點打起來。不過狌狌的武力值雖然低一些，但是他速度非常快，鯤鵬連攻幾下沒得手，幹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老子不跟你打。”

“打什麽啊，當年要不是我們，你可能都被天雷劈死了。”狌狌在鯤鵬屋裏看了一眼，除了厚厚的地毯就沒有其他東西了，他學著鯤鵬的樣子盤腿坐下，“看來你最近過得還不錯。”

“沒辦法，你侄兒對我們這些長輩孝順。”鯤鵬抖著腿道，“把我們養得很好。”

“你都叫我們家小離侄兒了，這些天白吃白喝白住，總該要給些見面禮。”狌狌相貌雖然看起來粗獷，但性格卻很細膩，鯤鵬這點挑撥離間的手段，對他根本就毫無影響，他又不是封瑞重那種沒腦子的。

“晚輩孝順長輩那是天經地義，要什麽見面禮。”鯤鵬不太高興地哼道，“當初若不是他哭得天昏地暗，我也不會被他吵醒。”

“幼崽兒剛出生時，哭兩聲怎麽了，你沒見過幼崽兒哭啊？”狌狌不高興了，挑撥可以，但如果說他家幼崽兒不好，那他就不高興了。

“我見過幼崽兒哭，但沒見過哪個幼崽兒哭得海水翻騰，日月無光。”鯤鵬沒好氣道，“你們也能耐，把這種兇……”

“袁叔，鯤鵬大人，打擾了。”莊卿走到門口，敲了敲門，目光在鯤鵬身上掃視了一遍，“袁叔，我跟符離下班了，我們一起回去。”

狌狌站起身，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塵：“哎呀，我們家孩子接我回家吃飯了，不跟你爭論這些沒用的問題。”

鯤鵬：“……”

有孩子了不起哦，庸俗無聊的炫耀方式，跟人間界那些街頭大媽有什麽區別，鄙視。

但還是好生氣！

三妖坐進車裏，符離見狌狌對汽車並沒有什麽不適應，於是放下心來：“長老，你這次來到人間界，不會走了吧？”

狌狌道：“不走不走。”

符離露出笑來。

車開到半路，狌狌突然道：“小莊，你這些年受苦了。”前生為了符離，把命盤給毀了，這輩子出生後不久，就遭受各種磨難，不管是人還是妖，都很難能熬過這些命運。可是莊卿不僅熬過來了，還給自己命運踏出了一條血路，難怪能得到青蒼龍的傳承，甚至成為了水族的龍皇。

聽到這句話，符離忽然想起，正因為前世伯廉期待著死後能與他再見一面，在地府裏拖延了足足八十年，毀了人間極貴的命盤，所以今生才會受這麽多苦，無父無母無親人，生死都命懸一線。

“莊小龍……”符離突然就難受起來，這種難受毫無預兆，整顆心泡入一壇子又苦又澀的液體中，讓他喘不過氣來。

“這是我上輩子做的事，跟你沒有關系，跟我也無關。”莊卿見符離表情不對，“晚上做你喜歡的蜜汁雞翅，想不想吃？”

“想！”符離點頭。

狌狌想，還有精力吃東西，看來並不是太難過。

符離與莊卿回到飛宮，狌狌近鄉情怯，走在最後面。他聽到封瑞重與康谷急匆匆的腳步聲。

“小莊，今天早上看到的那些東西你不要放在心上。”

“對，其實以前都是那個伯廉單方面對小離有意思，我們小離從沒有對他動半點心。”

“是是是，就算在我們心裏，也是更喜歡你。”

狌狌：“……”

這兩位好友，怕是傻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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