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句話, 年獸的反應比剛才挨鞭子還要劇烈, 他張開血盆大口朝符離咆哮：“無知的人類, 你們人間界的區區炮竹聲，怎麽可能嚇到我？”

氣急的年獸, 連“吾”這個字眼都顧不上用了。

“年獸不怕炮竹？”符離還真不知道這件事，他小幅度地對莊卿扭頭，“人間界的傳說, 騙了我？”

莊卿：“……”

“算了，這種事不重要，你先去把那幾個人類救起來, 好像還有幾口活氣，我把這頭年獸抓了。”收拾一頭年獸對於符離並不難, 幾息間年獸就被他手裏的鞭子捆得結結實實, 除了開口罵人, 已經別無他法。

“你身為龍族，竟然與人類同流合汙, 實在是丟盡了妖族的顏面！”年獸見符離不理他, 轉頭開始罵莊卿，“你若是願意殺了這個人類, 我願意把人類身上最細嫩的心肝讓給你。”

年獸很少接觸龍族, 但是他聽說過龍族的傳說, 龍族實力高強，衣食住行無一不精。據傳幾千年前，有妖修給龍王獻上七月七日子時出生的人類心肝, 讓龍王大悅，賜給了他一部十分高深的修練功法。

龍族向來看不起人類，這頭氣息強大的龍為何會與人類在一起？

“這是從哪個鄉下來的傻逼？”已經安全的朱鹮抖了抖身上沾著血的毛，“如今這世道，早就世界大同了，還想吃人吃妖，你怎麽不吃了自己？”

“無知鳥雀，吾與龍君說話，豈有你插嘴的份兒？”年獸雖然長得惡心，但是想要討好誰時，還是很識趣的。

“老子是國寶！”朱鹮扇了扇翅膀，幾根沾著血的翅膀飄落在雪地上。

“把這個吃了。”符離掏出一枚丹藥，朝朱鹮扔去，朱鹮用爪子接住，懷疑地看著符離，“這是什麽藥？”

“放心吧，我雖然是鄉下來的，但是這種藥吃不死你。”符離挑眉，語氣有幾分淡。

“窩草，你這兔子也太小心眼了，我罵的是年獸，又不是你。”朱鹮聞著丹藥上的清香，咽了咽口水，把丹藥吞進腹中。

誰知丹藥剛入腹，他身上的內傷不僅好了大半，就連修為也隱隱開始提升，他忍不住問：“這是什麽藥？”

“補氣丹。”符離沒有時間理朱鹮，他忙著收拾完年獸，好回家看春節聯歡晚會。

前幾年他雖然常常躲在民居中看新聞聯播，不過由於年對人類很重要，所以到了過年的時候，他都會很自覺地避開人類團聚時刻。

今年是他第一次看春節聯歡晚會，中午吃完飯，他就把封叔與大王帶到了莊卿的別墅，守著電視機等晚會開始，現在冒出個年獸來打擾他，他心情不是那麽美妙。

輕飄飄的“補氣丹”三個字，嚇得朱鹮差點沒抓住樹枝，直接栽進雪地裏，他剛才竟然吃了一顆很貴的補氣丹。

他終於明白，為什麽有那麽多人類喜歡哭著求著認幹爹，這種不勞而獲的喜悅，實在太巨大了。

不不不，身為國寶，怎麽能有如此墮落腐敗的想法。

艱苦奮鬥，自力更生！

“你不是人？”年獸從兩人的交談中發現了端倪，他神情驚懼的看著符離，仿佛在看一個怪物。一個實力強大，卻沒有絲毫妖氣的妖，修為會可怕到何種地步？

“我是不是人，重要嗎？”符離掏出管理處統一配發的束妖鎖，把它扣了起來。

“抱歉，我來晚了。”結界外走出一個長發及腰，神情溫柔的女人。這個女人相貌並不艷麗，眼中仿佛裝著整個春天，溫暖又包容。

“你是誰？”符離在這個女人身上，聞到了濃郁的靈氣，她不像是妖，更接近於人類口中的“神。”

但是世間並沒有神，所謂的神，也不過是人類意念與崇拜形成的某種靈體。

“見過道友。”女人對符離溫柔一笑，這個笑容讓符離想到了母親這個詞匯，這種笑他在很多人類母親臉上看到過。

“在下名為年初一。”名為年初一的女人解釋自己的由來，“人類認為年初一是一切美好希望的開始，所以古時候有帝王又封我為春神，道友喚我初一便好。”

“初一？”符離沈睡了將近兩千年，並不知道人間還有這種“人造神”，他轉頭看莊卿，莊卿已經把昏迷的人類送出了結界外，就連那兩個嚇傻的孩子，也被他抹去了記憶，歡歡喜喜在結界外跟大人玩煙花棒。

“龍君大人，幾百年不見，你可還好？”初一看到莊卿從結界外進來，上前盈盈行了一禮。

“一切都好。”莊卿看了眼被符離抓住的年獸，“你是為他而來？”

“是。”初一點頭，“我存在的意義，就是趕走兇惡的年獸，為人類帶來平安的新一年。”

年獸是永遠不會死亡的，每一年他會死亡，但是等到來年的年味，他又會再度覆蘇。年獸因人類的欲望與恐懼而生，初一因人類的希望、智慧、勇敢而生。

初一走到符離身邊，對符離行禮道：“有勞道君，幫我抓住年獸。”

年獸看到初一，臉上流露出無盡的嘲笑：“可悲的春神，就算你殺了我又能怎樣，待到明年此時，我仍舊會再生。只要人類擁有貪婪的欲望，我就永遠不滅。”

“有欲望才有追求，有追求才有希望。”初一並沒有被年獸的話激怒，她把手放在年獸的頭頂，年獸咆哮著在她手中消散。

束妖鎖掉在地上，仿佛年獸從未存在過。

做完這一切，初一微笑著看符離：“雖是初見，但是在道友身上，我聞到了同類的味道。”

她是由人類意念而生，眼前這位修為高深的妖，恐怕也是借由某種天機而有了身體。前幾百年前，天地靈氣稀薄，年獸無法凝聚成形，而她也一直沈睡於天地間。今年不知為何，年獸竟然再次誕生，而她也只能撐著靈氣不足的身體，四處追捕年獸。

人類已經不再寄托於神仙的拯救，也許不久之後，她便會消散於天地，永不再存在。

這位道友不一樣，成形以後便不再借助於其他生靈的意念活著，這樣真好。

想到這，初一臉上的笑容更加溫柔：“是我言語有誤，請道友不必介懷。如今年獸已除，我該回去了。”

“你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人間界的樣子了，我跟莊卿帶你去四處看看吧。”看著初一臉上的笑，符離心頭一動，轉頭看莊卿，“好不好，莊小龍？”

“不用了。”初一搖頭道，“謝謝你的好意，我現在的樣子，最多只能支撐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能夠看到很多東西。”莊卿走到符離身邊，面無表情道，“走吧。”

初一看著路邊燦爛的燈光，嘴角動了動，半晌後道：“謝謝。”

明亮如陽的路燈，高聳的大樓，四處可見的汽車與行人，還有穿著厚實卻滿臉幸福的孩子，讓初一看到了一個新的人間界。

沒有殺戮，沒有餓殍遍地，沒有痛苦的哀嚎，整個世界繁華得像是浮夢，只需戳一戳就能醒來。

“每個人……在今天都能吃上肉嗎？”

“是啊，這個國家的人類大部分生活得還不錯，吃得飽，穿得暖，但是仍舊有很多小煩惱。”符離點了點頭。

“真好，能吃飽穿暖，真好。”初一看到路邊有個小孩摔倒，想伸手去扶，但是小孩的爸媽動作更快，小心翼翼把小孩抱進懷中。

“我陷入沈睡那一天，很多孩子都吃不上飯。”初一笑著目送三口之家走遠，眼角眉稍的笑容怎麽都掩蓋不住，“現在這樣，真是好呀。”

一個穿得有些臟舊的乞丐站在門口，幾個年輕人塞了一大包吃的在他手裏，乞丐笑著說新年快樂。

穿著光鮮亮麗的年輕人，笑著跑開。

“他們是貴族的孩子嗎？”

“不是，他們就是很多普通年輕人的幾個。”符離搖頭，“這個國家有很多像這樣的年輕人，當然，也有不太好的孩子。”

初一只是笑，幾乎舍不得眨眼，她想多看看這個世界，哪怕只是多看一眼，也是好的。

符離與莊卿帶初一來到大廣場，廣場上人來人往，男孩女孩牽著手走在一起，濃情蜜意。

“他們可以這樣嗎？”初一看著遠處一對擁抱在一起的情侶，眼中有震驚卻沒有好奇。

“戀愛自由，不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莊卿扭頭看了眼身邊盯著大屏幕看的符離，“大部分人，都有機會選擇自己的路。”

初一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十餘歲的小姑娘，被父母嫁給一個她不愛的男人，婚後被男人非打即罵，最後在年夜裏跳進了冰冷的湖中。

除了忍耐或者死亡，她別無選擇。

“這樣很好。”初一點頭，“真的很好。”

這一個晚上，她除了說好，似乎再無其他的話可說了。這個人間界並不完美，但是很多都很好，吃得飽，穿得暖，不管是女人還是男人，都有選擇的自由。

初一在廣場上待了很久，她對廣場上的雕塑感興趣，對書上的霓虹燈感興趣，就連大屏幕在她眼中，也是新奇的。

“嘗嘗這些吧。”符離提了很多袋子過來，裏面有很多零食。烤紅薯、棉花糖、糖炒栗子、餅幹、巧克力、瓜子、花生等等，應有盡有。

“謝謝。”初一接過零食，笑容很暖。

一個時辰等於兩個小時，兩個小時的時間很長，但又很短。在時針即將指向八的時候，初一從公共椅上站起身，笑著道：“今年，我不能陪人類守歲了。”

符離從乾坤袋裏取出一顆丹藥，遞到初一面前：“我這裏有凝魂丹，你吃了也許能夠多撐一會兒。”

“不用了。”初一笑著搖頭，“這個國家的土地太大，我想要看的太多。不過知道這個國家再也不是餓殍遍地，戰亂不斷，我就安心了。等明年，明年我再出來的時候，你們再陪我去其他地方看看，可好？”

莊卿沈默的點頭。

符離念了莊卿的別墅地址，“我們就住在這裏，你明年醒來的時候，一定要來找我們。”

初一笑著點頭，若是她能夠醒來的話。

“龍君與道友感情真好。”初一攤開手掌，一枚透明如冰的東西躺在她的掌心，“這是春玉，帶著人類希望與祝福凝結出來的小玩意兒，雖然沒什麽用處，但是勝在好看。”

她把春玉放在符離掌心，對他俏皮地眨眼：“這是你請我吃零食的回禮。”

此時此刻，符離在她身上看到了屬於春天的活力與生機。

符離不知道這個禮物該不該收，偷偷看了眼莊卿。莊卿神情有些覆雜，對符離輕輕點了點頭。

“謝謝。”握緊春玉，符離起身道：“我送你回家，歡迎你來年到我們家做客。”

初一身體已經漸漸透明，甚至有人類從她身體裏穿行而過，只是沒有人能夠看到她，也不知道春天已經來了。

初一知道，這不是回家，而是因為靈氣不足而沈睡。可是這種溫柔的說法，讓她開心的笑出了聲，“好，有機會一定來。我只是回家了，你們請留步，不必再送。”

她的身影越來越淡，不過幾分鐘的時間，只剩下模模糊糊一個輪廓，符離隱約看得出她在笑。

“當年與龍君相遇時，龍君還孤身一人，今朝見到龍君如此，實幸之。待來年得遇二君時，已是春暖花開，金秋實果。”

春神初一徹底消失，廣場上笑笑鬧鬧的人群，沒有誰知道，她來過，又悄悄消失。

“又下雪啦!”

有個小孩叫嚷了一聲，符離擡頭，雪花飄飄揚揚落下，無聲又無息。

“走吧。”莊卿看符離。

“去哪兒？”符離楞楞站著，眼神有些茫然。

“你不是想要去看春晚？”莊卿抓住他的手，“現在才八點，還可以看很久。”

符離語氣有些悶悶：“可是我不想馬上回去。”

莊卿腳下一頓，“那我陪你走走。”只是牽著符離的手，卻沒有松開。

“好。”符離點頭，抓緊莊卿的手，沒有絲毫的不適。反正莊卿都已經是他的龍了，怎麽牽手都沒有關系。

莊卿回頭看著一無所覺的符離，眉梢微動。

他願意讓他牽著，是不是代表他並不反感他的靠近？是不是代表，終有一日，他會成為他的道侶？

“雪落滿頭，相攜到白首。”一個女孩子推開男孩子替她撐著的傘，“不打傘了。”

“就算不落雪，我們也能到白首。但你若是生病，我會擔心的。”男孩子忙把傘遮上，小聲對女友道，“你可別學旁邊那倆哥們，他們身強力壯，抗凍。”

旁邊那倆哥們.符離和莊卿：……

“他們是一對？”女孩子聲音更小，“不過他們看起來，好配的樣子。”

男孩子想扭頭多看幾眼，被女朋友把腦袋扭了回來：“你別多看，弄得人家尷尬就不好了。”

“我就是想看看，什麽樣的男人，才敢頂著壓力，在外面不懼人言，手牽手走在一起。”男孩小聲嘀咕了一句，不過卻沒有再回頭看，不知是怕女朋友生氣，還是不想讓莊卿與符離尷尬。

他們說話的聲音確實很小，只是他們不知道，跟在後面的這倆哥們不是人，是妖，聽力比普通人類好很多。

目送著這對情侶遠去，符離若有所思，看來他跟莊小龍真是天生一對，隨隨便便走在外面，都有人說他們很配。

不過莊卿修為這麽高，今天的天氣又冷，他手心竟然還能冒出汗，難道是蛻變成功的時間太短，體內的靈氣還有些不穩定？

“啊！”旁邊的人群中，突然有女孩子尖叫道：“莊董與小助理！”

“哪兒？”同伴們紛紛回頭，看到莊卿與符離後，紛紛捂住嘴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難道有錢人跟他們一樣，約會的時候，也喜歡跑來外面散步嗎？

尖叫的女孩子意識到自己剛才尖叫的行為有多失禮，她紅著臉對符離與莊卿道歉：“對、對不起。”

“沒關系。”符離笑著道，“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見符離沒有責怪她，臉紅的女孩結結巴巴道，“您跟莊董都快樂。”

“謝謝你的祝福。”符離被女孩子的舉動逗笑。

“那個……”符離隨和的態度，讓女孩子有了更強大的勇氣，問出了很多網友都想親口問出的一句話，“您跟莊董，真的在一起了嗎？”

莊卿手心一緊，轉頭看符離，臉上的表情僵硬如石雕。

符離舉起與莊卿交握在一起的手：“是啊，我們在一起了。”

“恭喜恭喜恭喜你呀，恭喜恭喜你。”街邊的小店，用破舊的音響放著老舊的歌曲，聲音很響，很響，震得莊卿的耳朵轟隆作響。

“冬天一到盡頭，真是好的消息。”

是不是他有什麽地方，理解錯了。

“皓皓冰雪溶解，眼看梅花吐蕊。”

莊卿眨了眨眼，雪花飄進他的眼裏，有些疼，有些涼，還有些澀。

“恭喜恭喜恭喜你呀，恭喜恭喜恭喜你。”

握住的手，溫暖有力，這大約……是真的嗎？

莊卿楞楞的看著符離，楞楞的聽著陌生人類姑娘對他說恭喜。

他好像說了什麽，說的什麽？

“謝謝。”

只是謝誰，他也不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 世界都在為你唱恭喜你。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