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囂張的出場方式, 吸引了所有人的註意。

侄兒？

大家看了看莊卿, 又看了看這個修為高深莫測的男人, 覺得有些怪異。修真界很多人都知道，莊部長雖是龍族血脈, 但是與龍族並不親近，這些年龍族若是犯了錯，莊部長向來是該罰就罰, 該收拾就收拾，從沒有護短包庇。龍族也不與莊卿來往，又怎麽可能給莊卿東西？

鬧事的幾個小妖心裏害怕, 面上卻勉強撐著氣勢：“行賄受賄都有錯，你自稱是莊部長的叔叔, 誰知道是真是假, 說不定是想借著這種說法逃脫罪責。”

“你是個什麽東西？”男人眉梢一挑, 說話的老鼠妖頓時渾身輕顫，那是一種來自內心深處的恐懼, 他抖著腿, 連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

看到他如此慫包的樣子，男人嗤笑出聲：“我是符離的叔叔封瑞重, 與小離分別多年, 再度相聚心裏高興, 就給了小輩一些零花錢。”

符離擡頭對上封瑞重的眼睛，沒有說話。

“原來竟是符道友的長輩。”妖盟的工作人員馬上接過話道，“此事是一場誤會, 我們妖盟也就不再插手了。”妖盟的這位工作人員有將近三千年的修為，可是卻看不出封瑞重的真身，甚至連半點氣息都察覺不到，他心裏暗自揣測對方可能是剛出山的大妖，不敢有半分得罪，起身便行了一個大禮。

“嗯。”封瑞重點了點頭，神情平靜的受了這個大禮。

其他人暗暗心驚，這位妖盟成員在修真界算得上是德高望重，大家從未見過他對誰行如此大禮，這個男人究竟是什麽來頭。

“哎。”朝雲對楚餘小聲道，“這位自稱符哥長輩的妖修，什麽來頭？”

楚餘沈著臉搖頭：“我不知道。”

“連你都不知道？”朝雲大驚，楚餘在這方面格外敏感，竟然有讓他看不出來的妖？

楚餘苦笑，壓低聲音道：“我又不是照妖鏡，什麽都看得出來，當初符哥我也只是隱隱約約在他身上察覺到淡淡的妖氣，本體是什麽我也瞧不出。”但是這個封瑞重更厲害，他身上沒有半分妖氣，若不是他站在這裏，自稱是符哥的長輩，可能誰都會認為他是人類。

讓人看到便害怕固然厲害，但是最可怕的卻是返璞歸真。

鼠妖抖著嗓子道：“你、你說是符道友長輩，便是長輩了麽，你有什麽證據？”

封瑞重皺眉，伸手在鼠妖腦袋上一拍，從他腦子裏抽出一縷黑色的氣體，氣體在他手上扭來扭去，一時想要逃跑，一時想鉆進他的手心，然而全都徒勞無功。

“我就說老鼠的膽子沒有這麽大，竟然有人在你身上下了禁制。”封瑞重用手一捏，氣體頓時消散無形。

幾個被控制的妖修這才回過神，說他們身體不受自己控制，才做出汙蔑莊卿與符離之事雲雲。

妖盟的工作人員臉色大變，他竟然沒有看出這幾個妖身上被下了禁制，背後之人的修為，究竟有多高深？

“多謝前輩告知。”他看了眼嚇得瑟瑟發抖的幾個妖修，向莊卿與符離致歉後，把他們帶走了。

從進門到現在基本上沒說幾句話的符離，看著封瑞重仍舊不說話。封瑞重被他盯得不自在，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僵，但卻不敢擺臉色。

這是愧疚加心虛的反應。

其他人覺得氛圍有些不對勁，十分識趣地離開接待室，留下了莊卿與符離獨自接待這位長輩。

掩門時，楚餘聽到了莊卿用傳音術跟他說話。

“去查那幾個妖修的住處，看看能不能查到什麽。”

楚餘點了點頭，轉頭開始給大家分配工作。這事看似是“誣陷事件”，實際上惡意滿滿，只怕背後主使針對的不是老大，而是整個修真界。

門關上，接待室安靜了下來。

“封叔，請坐。”符離指了指對面的單人沙發。

封瑞重幹笑著坐下：“我這兩天弄清楚了人間界的貨幣，打車來的時候，司機說你工作的這個地方十分厲害，提起來都是為祖上爭光。”

符離抿著嘴不說話。

“還有還有，我給你帶了很多小玩意兒，都是你喜歡吃的。”封瑞重從包裏掏出一大堆的東西，靈髓靈果以及各種用珍稀藥草制成的香丸，堆了滿滿一桌子。

見符離還是不說話，封瑞重手腳無措，怯怯道：“你上次說，帶我到人間界嘗美食，還算數嗎？”這副小心翼翼地的模樣，哪還有剛才的威風凜凜。

符離喉結動了動，半晌才道：“這些年，你去哪兒了？”

封瑞重見符離終於願意說話，又是喜又是愧：“當時實在太亂，我本想帶著你一起走，可……可又怕連累你。”他看了眼坐在符離身邊的莊卿，笑著道，“幸好當時我聽了他們的話，沒有帶走你，不然便是害了你。”

符離嘴唇輕顫：“裝作不認識我，還騙我叫你叔，你不要臉。”

“臭小子，我比你大十幾萬歲，你不叫我叔叫什麽？”封瑞重神情有些不自在，“沒良心的東西，他們你就叫叔叔，就知道叫我小麻雀，白對你好了。”

符離笑出聲，眼眶卻是紅了，他伸手捂了捂眼睛：“誰叫你一直不化形，聲音還跟個小孩似的，我沒叫你小姐姐便是好的。”

封瑞重看著符離笑，竟沒有因為“小姐姐”這個說法動怒。

符離也看著他笑，這個笑跨越了兩千年，仿佛所有的分離與陌生，都可以化解在這個微笑中。

“這些年生……你過得好嗎？”符離聲音有些沙啞，莊卿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道，“我去給你們倒杯茶。”

封瑞重看到莊卿離開屋子，笑得風淡雲輕：“還好。”

還能活下來看到這個臭小子，有什麽不好的。

符離想笑，卻又笑不出來，他扭過頭看墻上的畫，讓自己看起來自在一些：“我這些年也很好。”

封瑞重看著符離身上用劣質布料做出的衣服，早就心疼得不行：“好什麽好，這些年讓你受委屈了。怪我們沒有照顧好你，讓你吃了這麽多苦。”

“小麻雀……”符離頓了頓，“封叔。”

“哎！”封瑞重喜滋滋地應下了，這些年他腦子裏總想著讓符離叫自己一聲叔，現在好不容易讓符離改口，他差點樂得找不到北。

“我這些年真的很好，就是、就是有些想你們。”符離笑了，“那次入睡前，你們還說等我睡醒，就讓我去人間界歷練兩年。沒想到醒來後，就是你們被青龍吞入腹中的消息。”

“但是你們沒有騙我，我剛接觸人間界沒兩年，你們就來找我了。”符離擡頭對著封瑞重笑，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能夠再見到你們，真的很好。”

封瑞重站起身，把符離抱在了懷裏。

就像當年，符離偷躲著不想學劍術時，麻雀與他一起躲在草叢裏，用柔軟的翅膀幫他遮住腦袋上的灰塵。

莊卿輕輕推開接待室的門，看到屋裏擁抱在一起的兩個男人，美好得仿似一幅畫。

他心裏有些難受，掩上門後靠著墻，面無表情地盯著樓下來來往往的同事。心裏明明很清楚，符離與封瑞重只是正常的長輩與晚輩關系，可是想到兩人毫無血緣關系，莊卿又覺得一切都有可能。

修真界師徒結為道侶的並不少，像這種毫無血緣關系的叔侄成為道侶，也不奇怪。

莊卿覺得自己思想有些齷齪，心裏對符離抱著那樣的心思，便覺得所有人都可能圖謀不軌。

可恥又可笑。

“你交了一個很好的朋友。”封瑞重摸著符離毛茸茸的後腦勺，對符離傳音道，“如今人族大興，妖族式微，他雖為妖，但是身上有著強大的功德之氣，此子十分不凡。”

“封叔，我與他交好並……”

“噓。”封瑞重把食指放到嘴邊輕輕噓了一聲，輕笑道：“我當然知道，只是做長輩的，都盼望自家孩子近朱者赤。”

小離命格特殊，他們為小離的命運推算過無數次，最後的結局不是一片混亂就是大兇。僅有的一線生機，也時斷時續若有若無，當天在看到莊卿後，他就知道這線生機找到了。若不是因此，他又怎會激動得給錯乾坤袋，把裝有神獸青蒼龍傳承龍角的乾坤袋給了莊卿？

不過身負大功德的妖就是不凡，竟然在龍神傳承的刺激下蛻變成功，還完完全全接收了神龍傳承。

只怕他這個傻侄兒還不知道，他的好友如今已經是半神龍之體了。不過這樣也好，不管是人還是妖，若想得到真心相待，就要真心以付。

不管怎麽說，小離不愧是他的侄兒，隨隨便便交個朋友，就能交到整個妖族的命運貴人，這就是實力。

“封叔、小離。”莊卿敲門進來，把托盤裏的三杯茶放下，“之前不知封叔是小離的長輩，有失禮之處，請封叔見諒。”

“這話就太客氣了。”封瑞重笑得一臉溫柔，“你是小離的好友，也就是我的子侄，自家人不說客氣話。”

他沒有提神龍傳承的事情，仿佛把如此貴重之物塞給莊卿的不是他一般。莊卿以為封瑞重是看在符離面子上，才把神龍傳承給了他，所以起身給封瑞重行了一個大禮，“多謝封叔贈予厚禮，晚輩受益無窮。”

“這種事講究的就是個緣分，這些年我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龍送出去，你這是幫了我大忙。”封瑞重說的是實話，莊卿確實是幫了他大忙。一是讓他實現了給青蒼龍的承諾，二是讓他免於被符離怨恨。

但是整個修真界，誰也不知道青蒼龍的傳承在他手上，更不知道他把傳承“送”給了莊卿，所以這事還是爛在心裏好。

當封瑞重傲慢時，會刺激得很多妖都想打死他。但若他願意對誰好，那便是毫無保留的。像他這樣的妖，七情六欲不強烈，也不會有子嗣，符離在他心中，就等同自己的孩子。

護自家孩子的短，那叫護短嗎？

所以當他覺得莊卿對符離很有用處時，對待莊卿自然什麽都好。就像當年符離帶回來的人類寵物，大家發現他對符離有幾分用處，自然也願意對他和顏悅色。

在他們眼中，萬物平等。

符離以及與符離有關的生物除外。

到了中午，莊卿對談性正濃的封瑞重與符離道：“快中午了，小離，要不我們先帶封叔到外面吃飯？”

“好啊。”符離點頭，“封叔，我們走。”

封瑞重見符離對自己的態度，已經回到了當年，心裏十分高興：“小離，以後叔叔不會再不告而別，也不會再騙你。”

符離笑：“好啊。”

下了樓，三人經過瑯玕樹時，瑯玕樹突然劇烈地搖晃，身上的藤蔓卷起珠玉果遞到了封瑞重面前。

符離看著藤蔓與珠玉果，微笑道：“封叔，這個果子很好吃，你嘗嘗。”

封瑞重咽了咽口水，不太敢伸手。

“鳳凰！”頂著三個頭的大毛從服常樹上跳下，激動地跪在了封瑞重面前，“鳳凰大人，我與我的族人終於等到您了。”

唯二的兩名族人，二毛與小毛也跪在了封瑞重面前。

封瑞重：“……”

他擡頭看符離：“小離，這個事，我可以解釋的。”

符離笑而不語。

“少年郎，你果然是貴人，你替我族找到了偉大的鳳凰大人，從此以後，你就是我們整個三頭族的貴賓了。”大毛朝符離行了一個大禮，六只眼睛裏滿是感激。

符離彎腰在他其中一只腦袋上拍了拍：“不客氣。”

他在瑯玕樹藤蔓上取了兩顆珠玉果，跟莊卿分了，然後慢慢啃著果子道：“封叔，他們是兩個多月前在服常樹上出生的。”

同樣是在兩個多月前從焚火中出來的封瑞重：“……”

他還是想一想，身上還有什麽東西可以哄小崽子高興吧。

“我在外面等你。”符離扯著莊卿的袖子，“莊小龍，我們走。”

莊卿對封瑞重歉然一笑，毫不猶豫地跟符離走了，連一句勸慰的話都沒有。

封瑞重：“……”

走出辦公樓大門，符離擡頭看著天空中飄搖的雪花：“莊小龍。”

“嗯？”莊卿扭頭看他。

“我很開心。”

“嗯。”莊卿猶豫了片刻，伸出手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腦袋。

想起別墅裏買的那些年貨，還有沒貼上的對聯與福字，莊卿在心裏輕笑出聲。符離找到他的親人，肯定會多聚一聚。反正他除了剛出生那幾年，跟母親在一起過除夕，便再也沒有慶祝過這種人類創造出來的節日，無所謂了。

到了酒店，莊卿點了一桌子菜，封瑞重卻有些坐立不安。

“小離，我們不是故意想騙你，當時是沒有辦法。”封瑞重面色有些焦急，他既害怕符離生氣，又不方便把這事細說，對一桌子的菜，也沒了動筷的興趣。

“我見到逐月姐了。”符離忽然道，“她現在跟你在一起嗎？”

封瑞重楞住，臉上的喜悅怎麽都掩飾不住，“她還活著？！”

“嗯。”符離點頭，舀了一勺子蟹黃羹到自己碗裏，又給莊卿舀了一大勺，“我不知道你們為什麽要瞞著我，但是如果我知道了這些會給你們帶來麻煩，我會一直當做不知道。”

“反正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符離笑了，“沒什麽差別。”

封瑞重看著符離，心情有些覆雜。盡管符離還是跟他很親近，但是他不得不承認，經歷了近兩千年的分別，符離已經成長了很多。

他們捧在手心裏的小崽子，成長得比他們預想中還要好，只可惜他們沒能夠參與進這段時間。

“其實，住在那棟破房子裏的，還有一個人。”封瑞重想了想，決定出賣自己的隊友，“咱們的山大王也在。”

“真的？”符離喜道，“那他那天為什麽不出來見我？”

“他……可能是不敢吧。”封瑞重想了想，“人類世界有句話叫近鄉情怯，我們這些做長輩的沒臉見你，你能過得好好的，我們就放心了。”

把熟睡的孩子扔在家，一家子大人全詐死逃命，雖然當時都不確定還能不能活下來，但實在沒底氣出現在孩子面前。

符離笑容變得更加燦爛：“那等會我親自去拜訪大王吧。”

此刻正在用法器煉制侍女，滿腦子想著給符離煉制一堆侍女侍衛的剛鬣大王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隊友出賣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封哥：隊友就是拿來出賣的，小離最喜歡的長輩應該是我。

當康：都看著我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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