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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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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王朝再次南行的軍隊,名義上是由兵部侍郎陳諶帶頭,到鬼頭族去迎回聖上,事實上這群扛著金銀財寶的大漢,有一半是陳諶率領的龍騰皇武軍,另一半是由淩雲軍所扮成,即使是淩庭卿本人也扮成了隨員的樣子,策馬跟在陳諶身後。

當然,這麽做一方面是為了掩人耳目,讓鬼頭族以為龍騰王朝確實有誠意要帶回人質,免得他們一怒之下將李敦業宰了。另一方面,若淩雲軍能伺機發動,說不定還能倒打一耙。

由於李昀碩還在審問莊仲濤,萬一真讓他查出莊仲濤是無辜的,那麽蘇蓮就慘了。因此淩庭卿這回特地將她帶在軍旅之中,同樣裝成了一個小鍋,兵隊行,她就行隊兵員頂著大太陽,她也頂著大太陽。

眾人因為趕路,吃的都是些白饅頭牛肉幹,可她面對這些,卻是毫無食欲。

雖然身在一群人之間,她卻覺得自己像在座孤島上一般,風雨飄搖,隨時便會倒臥在茫茫軍旅之中。

畢竟她也算官家小姐出身,後來投靠姑姑住在皇宮裏,即使姑姑被眨到冷宮,吃的東西縱然不算頂級也絕不粗糙,穿的雖不是綾羅綢緞也相去無幾,睡的床上還有軟墊,甚至還有宮女伺候。而到了王府後,王爺也從沒虧待她,吃穿都不含糊,要不是她自小練功成狂,身子骨還算不錯,說不定這前幾日的軍旅生活,她就撐不下去了。

淩庭卿自然也知道這個情形,只不過他現在是扮成陳諶的隨員,對她的事也是不能做得太明目張膽。

只是瞧她又累又乏,一副快從馬上摔下來的樣子,他終是忍不住放慢了馬兒,想慢慢與她會合,助她一臂之力。

然而她身旁的淩雲軍一員突然與她交談起來,他們之間的對話,令淩庭卿本能地停止接近,暫時靜觀其變。

「餵!蘇蓮,你到底行不行啊?別從馬上栽下來了!你還是將軍親自點名加入我們淩雲軍的,這種表現簡直是丟將軍的臉!」一名軍員看不下去地打量著蘇蓮病懨懨的樣子,心裏有說不出的別扭。

他們可是軍容壯盛的淩雲軍啊!怎麽能來個人濫竽充數呢?

此人的話極不客氣,卻是激起了蘇蓮的意志,她硬是振作起精神,不服氣地回道︰「將軍叫我來,就是肯定我,你、你憑什麽說我丟臉?」

「咱們淩雲軍是以威猛悍勇聞名,哪有像你那麽虛弱?」

「我何需威猛焊勇,我只是個女……是個親隨!」

她終於說到重點了,那名軍員嘆了口氣,直指要害地指責道︰「所以你就該留在王府,真不知你到我們淩雲軍中來幹什麽!在京城裏你可以是親隨,在軍伍裏,你連站在隊末都沒有資格!要嘛你就挺起你的胸膛振作起來,就算體力不濟也要像回事,要倒下晚上回營賬再倒下,不然最好離將軍遠一點,別滅了他的威風!」

「這、這關你什麽事?只要將軍願意讓我跟著,你也不能說什麽!」

由於體力與精神都瀕臨極限,再加上被人汙辱,蘇蓮這句話原是氣急敗壞又滿帶委屈才脫口而出,自然事實也是如此,但在一旁將此話聽入耳的淩雲軍員心中,未免有狐假虎威之感。

他們不知道她是女兒身,只覺得她體弱,但體弱有體弱的生存方法,如果她體弱卻不示弱,願意自立自強,或許還能得到一些淩雲軍員的認同,然而她如今表現出來的形象,不僅會讓他們心目中的天神淩庭卿丟臉,她還想借著將軍的光輝躲過他人的指責,那麽便沒有人會瞧得起她。

淩庭卿遠遠地看著這一切,突然發現了自己的盲點——他寵她,讓她在王府裏自由自在,但這是軍隊,她沒有經歷過軍隊的生活,以王府的那一套用在軍隊裏,她根本無法生存。

她是他認定的未來伴侶,所以不僅他府裏的人要認同她,暗衛要認同她,淩雲軍更要認同她。就他對淩雲軍這群剽悍漢子的認識,一個軟弱的將軍夫人,他們只會敬而遠之,卻不會衷心服從,但若是能得到他們的認同,未來蘇蓮要在他身邊一輩子,將會更如魚得水,地位也更堅不可撼。

這次的軍旅之行是她的磨難,更是她的考驗。他發現自己不但不能插手,更不能寵她,反而要一改過去對待她的方式,將她當成淩雲軍的一員,一視同仁。

只有這樣,她才能被眾人接受並變得更堅強,而他對她的韌性極有信心,她必定能夠通過這次考驗。

由於蘇蓮的不受管束,淩雲軍的人遂與她漸行漸遠,甚至懶得與她說上一句話,只有一個名為周越山的小鍋,他屬於淩雲軍的新員,又只比蘇蓮大兩、三歲,所以勉強算唯一能和她說得上話的人。

這日,隊伍行經一片矮樹林,恰好日正當中,陳諶在與淩庭卿商議後,決定就地休息用膳,避過最炎熱的時段再繼續前進。

於是軍隊停了下來,人人有條不紊地將馬兒與馬車安頓好,再各自選一個陰涼處坐下,而蘇蓮完全幫不上忙,只能自己落寞地坐在一旁。

天氣很熱,她的汗已然浸濕了內裏,精神也近乎渙散,雖然坐在大樹下,卻一點涼意都沒有,手裏拿著部隊分配給她的饅頭與肉幹,更是一點食欲也無,唯一喝得下的是水,卻也被陽光曬成了溫水,一點解熱的功效都沒有。

周越山來到她身邊坐下,大口吃肉大口喝水,這個精神奕奕的小夥子,一看到蘇蓮氣息奄奄的模樣,不由得皺眉。

「蘇蓮,你不快些吃,等一下又要趕路了呢!」三兩下,周越山就把手上的東西吃完了,而且看起來仍意猶未盡。

「太熱了,我吃不下……」蘇蓮一臉的疲憊與為難,順手將手上的東西遞給了周越山。「我看給你吃吧,你好像還沒吃飽。」

「不不不,這怎麽可以?」周越山連忙將她遞來的食物推回,「瞧你臉色都白了,不吃哪有體力……」

「不,我真的……」

推拒之中,那顆幹巴巴、已經有些泛黃的饅頭,居然骨碌碌地滾到了地上。

「哎呀!可惜了。」周越山懊悔地看著饅頭,早知道就收下來吃掉。

不過他這聲叫得響亮,引起了周圍人的註意,一些人好奇地圍了過來,看到地上的饅頭,都皺起了眉。

而問清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後,更是有人直指蘇蓮批評道︰「自己都快站不穩了,還把食物給別人,你這家夥是傻了嗎?最後還不是糟蹋了食物。」

「我看你到下一個驛站就別走了,看你這個樣子,只會拖累我們大軍。」

「我、我不會的……」蘇蓮支吾地解釋著,但她虛弱的神情卻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不會?我看你連馬都快騎不了了!桂忘了我們這次是去營救聖上,是去打仗的,可不是去陪你這毛都沒長齊的小子玩家家酒!」一個顯然軍階較大的人,看不起新兵逞強,直接就教訓了起來。他對於蘇蓮,路以來明明不濟又不思改進,還仗著與王爺關系親近不聽人言的態度,早就看不順眼了。

這方異常的圍觀景象,身為主將的淩庭卿自然不會沒有看見,一群人鬧烘烘的實在有損淩雲軍軍紀,陳諶也頗有微詞,於是淩庭卿親自走了過來,後頭還跟著陳諶的副將龐富貴。

這是在軍隊起行後,他第一次準備插手蘇蓮的事,而他的心態已然和在王府裏的時候不同,只盼她能受得住。

「發生什麽事了?」他威嚴的聲音一出,一群人自動分為兩邊,中間讓出了一條路,讓他直直走到了蘇蓮與周越山的身前。

「將軍!」一名軍官指著地上的饅頭道︰「事情是這樣的,蘇蓮將自己的饅頭給了周越山,周越山不敢收,兩人推拒之間,這饅頭就落在地上了。」

「你為什麽不吃?」淩庭卿犀利地質問蘇蓮。

現下他的神情與態度,是完全的冰冷與無情,完全不像在王府那般對她簡直稱得上寵溺,因此令蘇蓮有些委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哪裏得罪他了。

「奴……稟將軍,蘇蓮吃不下……」她沮喪地低下了頭。

在王府裏要是這麽說,淩庭卿即使表面不理她,她的下一餐飯也絕對會是完完全全不一樣,能勾起她食欲的美味餐點,她何曾看過他如此嚴厲的對她。

但此時的他眼中看不出熱度,若說他下一句話就要打她五十大板,她也不會懷疑。

「吃不下也得吃!你知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機?」他冷冷地瞪著她,即使是大熱天的正中午,身旁的軍員們都不由得打了個冷顫,心裏有些同情起蘇蓮。

「蘇蓮知道,可是這饅頭與肉幹都是又硬又幹,蘇蓮用盡了力氣,卻吞不了多少……」蘇蓮想解釋,卻被他打斷了。

「所以你就不吃了,還鬧出這麽大的動靜?」

「屬下真的吃不下,至於剛才的動靜,只是大夥兒起哄罷了……」

蘇蓮還沒說完,站在淩庭卿身後的龐富貴忍不住了。

畢竟他跟在淩庭卿身邊,就是想替陳諶抓一些淩雲軍的把柄,說不定成功救回聖上,班師回朝後,這些把柄都能產生用處,用來打壓一下淩庭卿也好。現在來了個不長眼的小鍋,又表現出如此不合群的態度,他自然覺得機會來了。

「他們沒有說錯,你留在下一個驛站吧,淩雲軍居然也出不合群的小鍋,這裏的事,回頭我會好好向陳大人報告,你就給我滾出軍隊!」

蘇蓮一驚,如果因為她的行為,影響了淩雲軍甚至淩庭卿,她可是萬死難辭其咎!

何況,她有一種預感,如果她過不了這關,以後她與淩庭卿的距離就會越來越遠、越來越遠,她不希望他瞧不起她,認為她是個只會享福不能吃苦的人。

「不!龐副將,蘇蓮還可以走,不想留在驛站。」她連忙為自己說話。

「在這裏,我說了算!你是什麽玩意兒敢頂嘴?」龐富貴冷哼了一聲,似乎就此決定了,但他的用詞顯然太過囂張,蘇蓮再差也是淩雲軍,淩雲軍是直接受命於淩庭卿,龐富貴此舉等於不把淩雲卿看在眼裏,激起了淩雲軍一致的反感,四周的氣氛一下子微妙起來。

龐富貴沒註意眾人看他的目光有些不善,再將矛頭指向蘇蓮,而且是惡狠狠地道︰「你連幹饅頭幹肉都啃不下,居然敢浪費食物,簡直跟條沒用的老狗一樣!淩雲軍都是像你這個樣子嗎?我告訴你,跟不上軍隊就是累贅,你也不用再說了!」

「在這裏,是淩將軍說了算,不是你!」蘇蓮忍不住頂了回去。

「將軍沒要我留,我就還能走,我不會拖累軍隊的!淩雲軍沒有老狗一樣的人,淩雲軍……淩雲軍都是英雄!」

原本還鄙夷蘇蓮的淩雲軍員,因為她挺身而出的一句話,似乎在心裏對蘇蓮的惡感也沒那麽重了,而她的下一個動作更讓大夥兒都目瞪口呆起來。

「蘇蓮、蘇蓮吃得了苦!」蘇蓮把心一橫,撿起了地上的饅頭,就要塞進嘴裏,而這一幕也讓四周官兵有些佩服。

蘇蓮完全明白了,她如今的表現,確實是讓淩雲軍丟了臉,居然還被龐富貴這樣的人拿來說嘴,連她都覺得對不起淩庭卿。

她也知道自己現下身體狀況有多不好,卻又不願勉強自己吃一些苦,兵員吃的米糧都是百姓的血汗,百姓期待兵員能替他們保家衛國,而她卻把食物扔了,即使是無意為之,不也辜負了百姓的期待。

萬一真的昏了過去或是生了病,這些做足準備要打仗的人,難道還要分心來照顧她?這一路她已經受夠了,在這一幹驕傲的淩雲軍員前,如果一再表現出懦弱與退怯,便一輩子在他們面前擡不起頭。

她錯了,她真的錯了,她應該要振作起來,不僅不能讓淩庭卿丟臉,還要讓他以她為榮,這樣她才有資格站在他身邊啊!

至於淩庭卿,畢竟寵她已經成了本能,對她板著臉這麽久也快到極限,幾乎無法再忍受旁人欺負她,尤其是龐富貴這個陳諶身邊的走狗!她有這份心,能做到這種程度已經夠了,淩庭卿大手一伸,將她手上的饅頭拍落。

「再去領一份軍糧,你若吃壞肚子,一樣是軍隊的累贅。」

他的話一說完,立刻就有人動了起來,一份新的食物又送上,至於龐富貴被忽視後那咬牙切齒的表情,根本沒有人在乎。

自然不會有人知道,在淩庭卿的私心裏,蘇蓮必然會是淩雲軍未來的將軍夫人,如果她能在這一次的軍旅生活中,得到他們的認同,也不枉他鐵面無私,即使會遭受她的反感,也不能妥協徇私。

這也是他忍受龐富貴跟前跟後,甚至嘲諷蘇蓮,他也不回嘴的原因了。

他的好弟兄與他的女人,未來可都是要結成一股繩的,眼下讓她跟著眾人吃一次苦,便能避免日後產生分歧猜忌。

瞧瞧,如今的淩雲軍員對於蘇蓮的堅毅與決心,就在這一回過後,都有了明顯的轉變,也不再那麽排斥她了。

當然,若是蘇蓮真能吞下那顆臟饅頭,就更加有說服力了,但他仍是狠不下心……

「你必須認清楚自己的角色,跟在我身邊的人,就要吃得了苦。」最後,他撂下了這麽一句語重心長的話,希望她會懂。

這是一種暗示,她想要以什麽身分待在他身邊,或者有沒有資格待在他身邊,她也該好好地想一想了。

跟在淩庭卿身邊,就要吃得了苦!蘇蓮記著這句話了。

經過了一個月的時間,大軍兼程趕路,終於到達了最接近南疆,被鬼頭族占領的石原城旁的高黎城。

歸屬於朝廷的皇武軍,護送著陳諶大搖大擺進了高黎城,至於淩庭卿的淩雲軍,則留在距離高黎城百裏外的一個隱密山谷裏。

皇武軍在城裏有房舍遮風擋雨,淩雲軍只能在山谷中搭帳蓬餐風沐雨;皇武軍在城裏享用著熱呼呼的食物,淩雲軍仍只能啃幹糧;甚至皇武軍夜半全體休息了,淩雲軍卻仍在淩庭卿的領導下,嚴格地操練著戰術。

蘇蓮是以雜役兵的身分待在淩雲軍,所以不必跟著他們一起操練,然而她光是在一旁看,淩雲軍嚴格而精密的兵陣及殺招演練,都在在震撼了她。

這才是真正的戰場!這才是真正的殺戮!

她站在山谷旁的陡坡頂,身旁有一人頭綁紅帶,執著旗幟正在揮舞著什麽,另一名頭綁紅帶的兵員則擊打著蒙上厚布的大鼓,或許是怕聲音傳了出去,鼓聲咚咚咚十分低沈。

她觀察了一陣子,似乎悟出了點心得,在一段操練結束,中間的休息時間,她便及時上前問道︰「這位大哥,請問你這旗陣,可是用來指揮部隊的?」

紅帶兵王青肅然道︰「這是自然。戰爭之時,四周皆是廝殺吶喊之聲,是不可能有機會聽到別人說話的,因此自然要用旗號來表達主將的意志。」

蘇蓮似懂非懂,「所以那位大哥……」她指向打著無聲鼓的另一名紅帶兵。

「一般作戰白日下軍令用旗號,若是晚上作戰看不到旗號,自然是用鼓聲。不過咱們淩雲軍是兩種交替互用,除了用以欺敵,更可互相支持,免得一方出事,群龍無首。」

王青亦是看著蘇蓮這瘦弱的小鍋,一路上是如何撐過來的。而她敢當面頂撞龐富貴,也讓他頗佩服,於是他也不藏私,掏了掏胸口,拿出一本兵法遞了過去,「將軍說想了解軍陣、了解作戰、了解計謀,至少要熟讀兵法,這本書就送給你了。」

「謝謝這位大哥。」蘇蓮開心地接過。

雖然她這一路上為扮男裝都是把臉塗黑,但王青見了她的笑容,仍是不能控制地心疾跳了一陣。

這少年生成男人真是可惜了,要是生為女人,該是多麽俏麗啊……

在王青胡思亂想時,那名頭綁紅帶的鼓手顧慶也走了過來,不甘示弱地同樣拿了本書卷給她,「吶,這就是咱們淩雲軍各種行軍布戰方式的鼓號和旗號,雖然你不用上戰場,也要看得懂,能記多少就記多少吧!」

「謝謝!」拿到了這些東西,蘇蓮忙不疊地觀看起來。

接下來三天,她便跟著王青與顧慶在山頂上學習,更常在部隊休息時,親手試著操作,甚至連鳴金收兵了,她仍兀自一個人練個不停。

雜役兵,除了負責部隊裏一些吃喝拉撒的雜事,更重要的是晚上要看守軍隊的柴火、醫藥、布材、鍛材等。這個職位自然是淩庭卿替她挑的,即使帳內擺了一堆雜物,但這樣她就能晚上獨自一人睡在軍帳。

「軍政曰︰「言不相聞,故為金鼓;視而不見,故為旌旗。」夫金鼓旌旗者,所以一人之耳目也……」

蘇蓮小心翼翼地就著月光,翻著王青給她的《孫子兵法》,並不是因為書本破舊或價值太高,而是她的手這幾天練習旗陣與鼓陣,早被磨得都是水泡,再加上還得處理軍隊雜事,原本白細的玉手變得傷痕累累,輕輕一踫就痛得令人皺眉,她只好動作輕一點,才不會那麽痛。

月兒慢慢地升上天空,抵達了頭頂的上方,整個山谷裏,除了巡邏將士偶爾的腳步聲與山谷內的蟲鳴獸啼,就不再有其他聲音了。蘇蓮讀著讀著,竟累得閉上了眼,睡了過去。

一刻鐘後,一個健壯的男人揭開軍帳,無聲進入。但或許是白天太過勞累,又或者來人的動作太過輕巧,蘇蓮竟仍沈沈睡著,一點都沒有察覺對方的潛入。

來人走到了蘇蓮的身邊,第一個動作並不是劃她脖頸一刀取她性命,亦不是想要偷取什麽東西,反而輕手輕腳地抓起她布滿傷痕的右手。

「該死!一點都不會保護自己。」來人搖了搖頭,解開她手上隨意包上的醜陋布塊,由懷中拿出特制的金創藥,敷在傷口上後,親自為她重新包紮起來。

這便是淩庭卿,他這幾日忙於軍務,只想著她在雜務帳中應該很安全,想不到她給他的竟是如此大的驚喜。

她卯足了全力學習軍務,也試著融入大夥兒之間,不再叫苦,不再喊累,也跟著眾人吃難以下咽的軍糧。而她很快地學會了以旌旗與大鼓做出正確又明快的軍令,淩雲軍員對她的輕蔑與敵視也慢慢削減,因為這根本不是一個雜役負責的工作,她卻自願去學,盡力融入他們的圈子。

淩庭卿餘光瞄到落在旁邊的書本,撿起來一看,赫然是一本兵法,令他不由得心疼起來。

「傻丫頭,給你機會學,並不是要你廢寢忘食……你能堅持到現在不掉一滴眼淚,已經得到我認同了,唉。」

一股柔情頓生,他俯下頭,在她眼瞼上輕輕落下一吻,但似乎這樣還不足以表達他的情意,他的吻又印上了她的頰,最後停留在她的唇上。

他溫柔的品嘗著她柔軟甜蜜的唇,心裏才比較有了踏實的感覺。這裏是戰場,見不到她,他心中掛念;見到了她,他又怕自己少了那份在戰場上大殺四方、一去不回的心志,直叫他矛盾萬分。

可是在這一刻,他真真切切的明白,無論要他舍棄什麽,他都是要她的,她已經是他骨血中的一分子,看了她這麽多年,她早深深刻印在他的腦海之中,只要閉上眼,就能浮現她的輪廓。

所以兩個人距離多遠,又有什麽差別呢?

這記吻既綿長又旖旎,若是她醒著,一定會覺得他帶來的情濤有如緩緩漲潮的大海,無聲無息地淹沒了她。

一吻既畢,淩庭卿無聲地嘆了口氣,替她蓋上薄夠後,又悄悄地離去。

然而當他的身影消失在帳門處,蘇蓮原本緊閉著的雙眼,突然打了開,眼中布滿了難言的柔情與動容,被他包紮過的小手擡起,輕觸了下仍留有他餘溫的唇。

「他叫我傻丫頭!他果然知道我是……」蘇蓮抱著自己的身體,不是太過興奮,而是方才的激情未退,竟微微地顫抖起來,兀自沈溺在他的柔情中,無法自拔。

所以,她不用擔心自己太監的身分了?她可以拋棄那些顧慮,光明正大的向他表達她的愛慕了?

她很明白,他在軍旅之中對她的認同,很多是來自於對她的不舍及不忍心,但要站在他身邊,絕不能到此為止!

於是,雙手又吃力地捧起了那本《孫子兵法》。

「故用兵之法,高陵勿向,背丘勿逆,佯北勿從,銳卒勿攻,餌兵勿食,歸師勿遏,圍師遺闕,窮寇勿迫,此用兵之法也……」

到了與鬼頭族約定換俘之日,依鬼頭族的要求,陳諶可以領著一個百人小隊,帶著載運贖金珍寶的車輛進入石原城,但屬於龍騰王朝的軍隊必須退後五十裏,等到百人小隊運輸完成退出石原城後,鬼頭族自然會將李敦業交到陳諶手上,任他們離去。

雖然想也知道之後很可能遇到龍騰王朝的軍隊攻城,但畢竟石原城原本就不是鬼頭族的領土,憑借那城墻的堅固與高聳,可能在龍騰王朝重新攻下石原城後,鬼頭族便已帶著贖金揚長而去。即使對方深入追擊,南疆錯落綿延又崎嶇的幾千幾萬座山頭,根本不可能成功抓到人。

這個換俘的協議,對鬼頭族是百利而無一害,但龍騰王朝卻不得不妥協,畢竟李敦業的命還捏在別人手上。

於是,在百人小隊的數十輛車進入石原城後,陳諶也跟著進去,不過站在陳諶旁邊的小鍋不是別人,正是驍勇善戰的淩庭卿。

淩雲軍至南方的消息是被封鎖的,朝廷的皇武軍遠在數十裏外牽制敵人眼線,淩雲軍則潛伏在石原城四面八方,等待淩庭卿的信號,再一鼓作氣地進攻。

沒有參加作戰的兵員,自然就躲在山谷旁的崖頂上,由這裏看過去,能看清楚整個石原城的全景以及戰爭的過程,所以旗手與鼓手的紅帶兵,也在這個地方等待,準備依著將軍的交代施放命令。

蘇蓮這個特別的存在,也是一早便候在這裏。這月餘的相處,她與眾人的感情越來越好,當同伴要面對的是殘酷的殺戮時,她如何安心待在軍帳裏。

至於在崖頂與淩雲軍壁壘分明的,就是朝廷的皇武軍領導兵員,這些人算是太子體系,由龐富貴帶領著,為了爭點功勞,龐富貴美其名帶領皇武軍負責保護淩雲軍發號施令的鼓旗兵,事實上卻是為了太子及陳諶監督著淩雲軍的命令系統,免得他們自作主張,沒有與皇武軍配合。

基本上對於淩庭卿所帶領的淩雲軍,龐富貴一方的皇武軍體系是又嫉又恨,一

方面質疑他們的行動是否會影響聖上的救援,畢竟他們潛伏得那麽近;另一方面又覺得自己軍力沒輸給他們很多,這次的任務沒有淩雲軍基本上也可以達成。

在其心各異的情況下,已經過了一個上午。終於押車入城的百人小隊先撤出來了,但陳諶與淩庭卿卻遲遲不見。

「到底是什麽情況?」龐富貴擔憂著,突然恨恨地看向淩雲軍一方。「是不是你們將軍做了什麽手腳?」

淩雲軍的旗手王青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你傻了嗎?龐副將,我們將軍扮的是個小鍋,能起什麽作用,怎麽不說是你們陳大人不知道在幹什麽。」

「不管,我要派兵過去看看!」龐富貴待不住了,拿著煙花就想要施放。王青連忙阻止,「不行!你這一動只是打草驚蛇,至少要等聖上救出來,將軍給我們訊號才行!否則出了什麽事,你負不起這個責任!」

「我要負什麽責任?布防的方式是你們淩雲軍決定,出事一定是你們的錯!」龐富貴惱羞成怒,突然叫人拿下了淩雲軍的人,只有蘇蓮因為瘦弱沒被看在眼裏,然而他話才說到一半,石原城門突然大開,接著鬼頭族的兵猶如潮水般湧出,而他們圍著的,便是陳諶與淩庭卿,兩人帶著約二十幾個士兵護著的一座大轎,裏頭想必就是皇帝了。

「出來了!」龐富貴失手一抖,手上的煙花居然施放了出去,即使是大白天,砰然的巨響以及接下來的滿天彩花,依然相當清楚地引起了所有人的註意。

五十裏外的皇武軍一見到信號便動作了,轟然一聲全往前沖,鬼頭族的軍隊見狀立刻縮小了防線,或許恨極了龍騰王朝的背信突襲,全朝著中央的大轎攻擊,而為了保護皇上及將軍,潛伏四周的淩雲軍也不得不出動。

牽一發而動全身,因為龐富貴的失手,淩庭卿當初的計謀全亂了。雖然淩雲軍一樣銳不可擋,但在沒有指揮下便無法開展千變萬化的軍陣,大夥兒只能憑平時操練的默契,用最簡單的方式進攻,再加上中央還有皇帝的大轎,不敢用箭或用火攻,情勢岌岌可危,更別說皇武軍的攻擊雜亂無章,拖累了淩雲軍的攻勢。

但在正中央的淩庭卿並沒有驚慌,沒空護著驚聲尖叫的陳諶,他鎮守在大轎前,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而還沒走遠的百人小隊,以及隊伍中的二十幾名淩雲軍員,也適時分擔了他一些壓力,讓李敦業的聖駕不會因為龐富貴的魯莽而被鬼頭族冒犯。

「龐副將!你快將我軍的旗手與鼓手放了!你沒看到群龍無首,底下全亂了嗎?」蘇蓮一見淩庭卿陷入危機,崖下又是一片混亂,急忙驚叫著。

「我……還不快放人!」龐富貴也慌了,轉頭一看,赫然發現淩雲軍的旗手與鼓手早被他手下的人擊暈,而每個想借機滋事的正規軍員,全嚇得臉色蒼白,不知所措。

由於淩雲軍的鼓旗手,個個都經過嚴密的軍略訓練,平時布陣作戰猶如淩雲軍的軍師,這樣才能如臂使指,不必再經過命令的層層轉達,淩雲軍的效率才能這麽高。

但,執旗的軍師被層層警戒的自己人幹掉了,這還是第一次啊!

龐富貴顯然不想負這個責任,帶著他的人匆匆離去,蘇蓮遠望著山崖下亂成一團的戰況,而在戰圈正中央的淩庭卿以一擋百,驚險地閃過了幾刀,怕就快要守不住大轎了……

她咬緊牙關,硬著頭皮沖到大鼓邊,心一橫拿起插在旁邊的鼓棒,咚咚咚地對著比她床面還大的鼓面敲了起來。

「我一定可以的,我學過怎麽敲,我也知道王爺的計劃……」蘇蓮卯足了全力,忍住渾身顫抖,死命地敲著鼓,盡力地想敲出她曾經學習過的各種陣式轉換的鼓聲命令。

低沈而又穩重的鼓聲傳出,就如同一劑定心劑,淩雲軍的人馬士氣大振,殺聲震天,隊形當下隨著鼓聲變化了起來。

正面分成四方斜插而入,分散鬼頭族的註意力,另外兩軍由側邊突襲,不到一刻鐘便殺進了鬼頭軍圍成的圈,解了大轎的危機。

在這個時刻,崖上只有蘇蓮一個人懂得軍令,再加上沒有旗號支持,所以她的手根本沒辦法停,以平時的練習情況來看,她擊鼓一刻鐘就累到幾乎快垮了,所以她一回只能學一種鼓號與旗號。但這次是真槍實刀的上場,兩刻鐘,兩刻鐘下來她的手幾乎酸痛麻痹到擡不起來,雙腿也軟得快彎下去,意識模糊,身子如風中楊柳直晃。

可是她忍住了,憑著一股意志,清晰而又有力地循著淩庭卿擬定的計劃擊著鼓,她不知道自己打了多久,只知道崖下的戰況似乎明朗了起來,鬼頭軍開始潰逃,而朝廷的皇武軍這才慢吞吞地趕到戰局之內。

大局底定,她,應該可以休息了吧……

至於石原城外的淩庭卿,自然明白這鼓聲來得有點遲。雖說山崖上莫名的信號釀下了大錯,但在淩雲軍動作的第一時間,鼓聲就該落下了。

甚至這遲來的鼓聲有些不夠厚實,打鼓的人力氣必然不大,再加上接續而來該有的旗號也沒有,便讓他警覺到山崖上似乎也出事了。

終於,淩雲軍成功地營救了李敦業的大轎,嚴嚴實實地擋住了鬼頭族的攻擊,

而鬼頭族如潮水般退去,朝廷的皇武軍順勢打落水狗撿便宜,殊不知淩庭卿早已計劃在石原城後也布防,堵住鬼頭族的去路,否則當初何必藏得那麽隱密,而這次圍襲鬼頭族的精兵也不會少那麽多,差點就因為少了命令指揮的旗鼓號而被翻盤了。

鼓聲越來越虛弱,最後默默的消失,淩庭卿心頭閃過一絲異樣感,正想找個人上去崖頂看看,卻見到應該留在崖上護衛鼓旗手的龐富貴,竟然也出現在附近。他心頭一涼,立即走了過去,大刀迅雷不及掩耳地搭上了龐富貴的肩頭。

「龐副將,你為何沒有在崖頂護衛我淩雲軍的鼓旗手?」

「我、我……卑職……不是我的錯!鼓旗手早就暈過去了,不是我打的!是他們、是他們打的……」龐富貴因為心虛,一被問就露餡了,再加上頸上的那把刀,便把過錯全推到了屬下身上。

那群下屬一聽,也急忙跪下,替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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