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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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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白姨娘居住的小院,同樣都在秦府裏,這兒卻有股死寂的寧靜。

秦鳳鳴在前頭帶路,由於院子不大,很快地便找到用來接待客人的小廳,卻見伺候白姨娘的婢女倒在地上,頓時呆站在原地。

“奶娘?”婉锳也瞧見同樣躺在地上的婦人,發出驚呼。

婉锳急忙跨進門檻,蹲在奶娘身邊,覷見她的腹部正在流血,本能地伸手探向鼻下,確定還有呼吸,只是昏過去了,這才籲了口氣,立刻拿出手帕按壓住傷口,先止血再說。

“蓮兒……”秦鳳鳴瞅見肩部受傷的婢女,緩緩地掀開眼皮。“究竟發生什麽事了?”

蓮兒看到他,又痛又怕。“姨娘她……瘋了……”

“姨娘呢?”他焦急地吼道。

她先用搖頭來回答,隨後又暈了過去。

“小叔,這兒就交給你了!”想到硯哥兒就在白姨娘手上,婉锳刻不容緩地奔出小廳,拉開嗓門大喊:“硯哥兒……硯哥兒……”

驀然之間,似乎有孩子的哭聲傳來,她停下腳步,分辨方位,就在斜對面,馬上直奔而去,來到一間寢房,燭光就從半掩的門扉透出來。

“不許哭!”裏頭傳出白姨娘的斥喝聲。

婉锳用力拍開門扉,才踏進屋內,就看到被利剪抵著喉嚨的孩子,全身的血液頓時都凝固了。“硯哥兒!”

“娘!”見到母親來了,硯哥兒聲嘶力竭地喊道。

眼神狂亂的白姨娘將孩子牢牢抱在胸前。“不準過來!”

“好、好,我不過去,你先把硯哥兒還給我……”看著釵落發亂的白姨娘,她只能力持鎮定,就怕利剪劃傷孩子幼小的喉嚨。“我知道二弟妹失去孩子,讓你抱不成孫子,心裏很難過,可是這些都跟硯哥兒無關……”

白姨娘美麗的面容頓時變得猙獰。“怎麽會無關?我幾次借他人之手都害不死這個小畜生,早知應該自己動手……”

“你說什麽?”婉锳不禁驚駭地問。“難道……大管事幹下的那些罪行,全是受你指使?”

謎底終於揭曉,真正的犯人竟然會是……

婉锳一直猜不透大管事的犯罪動機,原來答案全在白姨娘身上,她才是最終BOSS。

她冷冷地啟唇。“想知道的話,就先把房門閂上。”

聞言,婉锳只能乖乖照辦,免得又刺激到她。

“……再把桌子和那兩口衣箱都推過去頂住房門。”白姨娘可不想有人進來阻止,又壞了自己的好事。

婉锳依她的話做,同時也註意到窗子已經封死,可見早有預謀,不祥的感覺愈來愈強。

“好了!現在總可以告訴我了,那天你到將軍府探病,你跟大管事在廊下說話,究竟說了些什麽?”以為兩人只是敘舊,看來並不是那麽簡單。

“原來你看到了……”她冷笑一聲。“我跟他說,為了以防萬一,凡是知道秘密的人,都不能讓他們活在世上。”

這個回答令婉锳不禁倒抽一口涼氣。“所以他才會服毒自盡,並留下遺書,把一切罪行全都攬下引難道白姨娘不知道大管事對你的心意?”

“就因為知道晏青為了我,什麽事都肯做,我才會那麽說,好比當年為了我進秦家為奴一樣……”白姨娘眼底凈是得意。“你一定更想不到,是我讓他去哄騙彩霞,兩次害得大少奶奶差點小產,甚至要我的貼身婢女荷花,和他一起騙走奶娘,並將之殺害!可恨的是荷花那個死丫頭最後居然心軟,沒把這個小畜生掐死,只把他丟在大雜院外頭,才導致計劃失敗,到頭來還是得由我親自動手……”

想不到其中還有這一段轉折,可見白姨娘心機深沈,手段毒辣,讓婉锳更加感嘆大管事的癡心用錯對象,也用錯地方,真是太不值得了。

“你這個人好自私、好可怕,居然這樣利用別人的感情。”一個外表看來柔弱無害的女人,卻有如此惡毒的心思,所有的人都被她騙了。

白姨娘抱牢不斷掙紮哭泣的硯哥兒,恨聲地嚷著:“你說我可怕,說我利用別人的感情?那麽又有誰是真心替我著想的?明明是長輩們犯的錯,是他們得罪了人家,才會連累整個家族,卻逼著我做人家的妾,好讓對方代為疏通說情……白家有那麽多個女兒,為何偏偏選上我?憑我的條件都能入宮為妃,甚至母儀天下,而不是任由男人玩弄……”

“我知道,有話慢慢說,不要激動……”她試著安撫白姨娘瘋狂般的情緒,以及驚嚇過度而哭鬧的孩子。“硯哥兒別哭,娘在這兒陪你……”

硯哥兒用力抽泣。“娘……”

“娘知道你很害怕,再忍耐一下就好了,千萬不要亂動……”婉锳不敢貿然行動,只能等待機會。“然後呢?”

“誰知那個男人只會說大話,根本幫不了自家,等他膩了,又把我賣給另一個男人,偏偏對方不能人道,把錯都怪在我身上,天天打我出氣……我想逃走……卻又不知該逃往何處……”

就在這時,白姨娘憤恨難平的神情轉為含情脈脈,直勾勾地望著遠方,像是在懷念過去的美好時光。“直到那一天,老爺被請到府裏作客,我正好送茶點進去,那是我跟他頭一回見面……”

“見了面之後呢?”婉锳一面說話使對方分心,一面悄悄地移動腳步,想要再靠近些,才能伺機奪下利剪。

“還記得老爺見到我臉上的瘀傷,用著憐惜的目光看著我,問我要不要緊,他是第一個在乎我的男人,從那天起,我便天天向菩薩祈求,若是能跟了他,就算為妾也是心甘情願,沒過多久,老爺真的跟對方開口……”她的願望終於成真了。“是老爺讓我脫離苦海……是他救了我……”

“既然公公救了你,你為何還要傷害硯哥兒?”見白姨娘有所警覺,婉锳趕緊退後兩步。“硯哥兒可是他的親孫子……”

白姨娘不由得發出似哭似笑的聲音。“就是因為我真的好愛老爺,以為他之所以把我要去,是因為對我一見鐘情,他跟其他男人是不同的,會一輩子疼惜我、愛護我,不會糟蹋我的感情,只是沒想到……當我這麽問他,他卻說當時是因為可憐我的處境……

“呵呵……原來他只是可憐我……”高傲的自尊豈能忍受被人同情,尤其是來自喜歡的男人。“他可以不愛我,但是不要可憐我……”

“所以你才會這麽恨他,恨到要殺了他的孫子?你不過是在遷怒……”婉锳想起擔任警察的父親經常引用蘇格拉底“最深的欲/望總能引起最極端的仇恨”這句名言,來形容那些作奸犯科的人,此刻用在白姨娘身上,實在太貼切了。

婉锳不是不同情白姨娘的遭遇,可是就因為自身的欲/望得不到滿足,心中的期望付之一炬,而去利用和傷害無辜的人,那就不可饒恕了。

聽見她的指控,白姨娘用著憤懣的口吻回道:“你又懂什麽?我費盡心思地去取悅老爺,讓他有空就來房裏找我,總算替他生了一個兒子,只希望有朝一日他能愛上我,可以獨占他的心,想不到他居然丟下我,就這麽死了……”

說著,白姨娘不禁似哭似笑。“諷刺的是老爺沒過多久便把大姊帶走,難道我就不夠好?我真的比不上大姊嗎?為何他就是不肯帶我一塊兒走?我好恨他……給了我希望,卻又無情地將我遺棄……就跟我的親人一樣,只曉得利用我,卻不管我的死活,任我自生自滅……”

砰!砰!拍打門扉的聲音打斷白姨娘的自怨自艾。

“……大嫂,你在裏面嗎?快開門……姨娘!拜托你快點開門……”秦鳳鳴先去找人來將奶娘和蓮兒帶出去醫治之後,馬上趕了過來。

白姨娘眼神轉為狠戾,將利剪又抵住硯哥兒。“不準開門!”

“好!我不開門,你別亂來……”婉锳吞咽了下唾沫,用微笑來鼓勵不再哭泣的孩子,讓他知道不會有事的。“你不是一向關心硯哥兒的爹?要是讓他知道你傷了他的兒子,他絕不會原諒你的。”

聽到白姨娘從頭到尾只在乎自己的感受,果然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讓婉锳恨不得打她幾個耳光。

“關心?那是因為大少爺長得太像老爺,隨著年紀增長,模樣就愈像了,每回見到他,就像看到老爺回來,我實在下不了手……”她的這番坦白令婉锳毛骨悚然,若秦鳳戈真被害死了,他們這輩子根本不可能結為夫妻。“不過這個小畜生就不一樣了,我要讓老爺後悔沒有帶我一塊兒走……”

外頭的秦鳳鳴心急如焚地用身體撞著門扉,還不忘大喊:“姨娘……算我求你了,快點開門……”

“小叔可是你的親生骨肉,難道你就不替他著想?”婉锳實在無法理解她這種扭曲變態的感情,只能試著喚起白姨娘的母性。“萬一讓老太君知道你的所作所為,要他往後如何在秦府立足?”

白姨娘不禁嗔怪。“我當然有替他著想,只要這個小畜生死了,將來他所生的兒子便能取而代之,也能受到同樣的關心和寵愛……相信我的孫子絕對不會輸給大姊的,一定會比他更有出息……”

門板還是不斷傳來撞擊聲,還有秦鳳鳴和奴才的叫聲。

“白姨娘快開門!”

“大嫂,你沒事吧?”

婉锳知道她真的瘋了。“就算沒有硯哥兒,還是會有其他女人幫他爹再生個兒子,永遠輪不到你的孫子……”

“我能除掉一個,自然有辦法除掉第二個,大少爺肯定不會懷疑,要不是你多管閑事,救了這個小畜生,我的計劃早就成功了……”眼看原本頂住門扉的桌子和兩口衣箱被人一寸寸的推開,白姨娘不禁恨得咬牙切齒,於是又下了命令。“把燭臺扔到床上!”

“什麽?”婉锳楞住了。

她發出尖銳的叫聲,揮舞著手上的利剪。“快扔!”

“好,我扔!”婉锳執起擺在幾上的燭臺,往床上丟去,由於都是易燃物品,被子和床帳不過一眨眼工夫全燒起來。

硯哥兒看到火,又嚇得大哭。“娘……”

“我已經照你的話做了,快把孩子還給我!”婉锳伸出雙手,一步步地走上前去,在火勢蔓延開之前,必須逃出去才行。

火勢愈燒愈旺,整張床都燒起來,屋內的溫度開始升高,就連外頭的人也都聞到煙味了。

就在這當口,房外傳來秦鳳戈的吼叫聲。

“婉兒!硯哥兒!”在回府的途中,決定先到秦府來探望祖母的秦鳳戈才踏進門不久,便聽說白姨娘發瘋的事,立刻趕來關心。

待秦鳳戈從門縫中瞧見屋裏失火了,更是用盡全力地撞門,無論如何都不能失去他們母子。

冷不防的,白姨娘將抱在胸前的孩子朝著火的床上扔去。

“硯哥兒!”婉锳發出淒厲的叫聲,顧不得其他,撲上去接住被拋向半空中的孩子,母子倆雙雙摔在地上。

婉锳立即感受到燙人的熱度,她的腦子無法思考,也忘了受過的訓練,只聽到孩子的哭聲,本能地用身體擋住竄過來的火舌。

就在秦鳳戈破門而入之後,白姨娘正高舉手上的利剪,就要往婉锳的身上刺下去,他一個箭步上前,將人用力揮開。

“你當真瘋了不成?”他厲聲斥道。

仿佛看到老爺在訓斥自己,白姨娘癡癡傻傻地跌坐在地上望著他。“老爺是來帶妾身一塊兒走的嗎?”

“咱們快點出去……”秦鳳戈連忙拍熄婉锳著火的右袖,也沒有餘裕詢問傷勢如何,將母子倆護在懷中,便迅速地往外逃。

而隨之進門的秦鳳鳴見生母滿臉呆滯地坐在地上,也趕緊扶白姨娘起身,跟在兄嫂後頭出去。

直到眾人逃到外面之後,婉锳不由得回頭看著陷入一片火海的寢房,以及提著水桶,忙著滅火的奴仆們,還沒從方才的驚險過程中回神,直到被硯哥兒的哭聲驚醒,淚水霎時不聽使喚地奪眶而出。

“娘……”硯哥兒抱緊母親,泣不成聲。

婉锳頓時也哭到不能自己。

“有沒有傷到哪兒?”秦鳳戈一面問、一面檢查。

經他這麽一提,婉锳這才感覺到右手和背部傳來紅、熱和刺痛感,八成是燙傷了,馬上想起基本急救常識。

“快往我身上倒水!”她朝提著水桶的奴仆嚷道。

秦鳳戈反應也快,先抱開兒子,然後要奴仆照婉锳的話去做。

於是,一桶又一桶的冷水便往婉锳的患部澆下,全身立刻都濕透了。

“有誰快去請六安堂的區大夫過來?”他對於燒燙傷的處理最有經驗了。

“小的這就派人去請。”秦府管事馬上回道。

待秦府的長輩們聞訊趕來,只見火勢已經一發不可收拾,即便有趕來幫忙滅火的熸火軍,還是無法將火勢撲滅。

“就讓它燒吧!”由於這座小院位處後院,又是獨立的,今晚風勢也不大,不必擔心延燒到其他地方,秦鳳戈便做出判斷。

只見紅色的火焰伴隨著黑煙,才不過一會兒工夫,便將所有的愛恨怨憎都吞沒了。

原本還有些癡傻的白姨娘看著大火,瞧見屋裏有個男人正在對她微笑,那英俊挺拔的身姿,跟記憶中無異,仿佛又回到兩人初相見那一天,突然掙開秦鳳鳴的攙扶,在眾人的驚叫聲中沖進著火的屋子。

“老爺……你終於來接妾身了……”她無懼高溫和灼熱,綻出幸福的笑容,投入大火之中。

秦鳳鳴大驚失色,跟著要沖進去把生母拉出來。“姨娘!”

“二弟!”秦鳳戈一把拉住他。“已經太遲了……”

他淚如雨下的跪倒在地,眼睜睜地看著生母被大火吞噬。

在一團混亂中,區大夫被火速請到秦府,來到讓婉锳用來治療傷勢的廂房內,檢查之後,便先幫她上藥。

“……幸好只是一級燙傷,並不會起水泡,早中晚各抹一次藥膏,約莫四、五天即可痊愈,這段時間若是發癢,可千萬不要抓,或是浸冷水。”他將六安堂特制的燒燙傷藥膏遞給秦鳳戈,叮囑地說。

秦鳳戈慎重地點頭。“有勞區大夫了。”

“不過將軍和夫人又是怎麽回事,最近兩人輪流受傷,就算我是開醫館的,也不想老看到有人出事。”區大夫打趣地說。

聽他像是在調侃,實際上是關切的口吻,婉锳和秦鳳戈相視一笑。“以後咱們會多多註意,別再給區大夫增添麻煩。”

“真是這樣就好,否則我可是要提高診療費,或許大家在日常生活上會更加謹慎,這麽一來,我也能有多點時間來陪伴家人。”他撫著下巴的短須,佯裝思考地說道。

說完,三人不約而同地笑了。

待秦府管事送區大夫出去,秦鳳戈便讓在客房裏伺候的婢女也一並退下,才想跟妻子說話,一直等在外頭的秦鳳鳴敲門進來了。

“二弟怎麽來了?”見他有些失魂落魄,身上的袍子也還沒換上幹凈的,秦鳳戈困惑地問。

秦鳳鳴一臉焦慮。“大嫂的傷勢嚴不嚴重?”

“我沒事,多謝小叔關心。”靠坐在床頭的婉锳放下袖子,蓋住患部。

“大哥、大嫂,請你們原諒我!”他突如其來地當著兄嫂的面跪下。“我明知姨娘所做的事,卻什麽也沒說,才會差點害死大嫂和硯哥兒……”

“這話是什麽意思?”秦鳳戈沈下臉問。

只有婉锳聽懂了。“小叔早就知情?”

“沒錯,我確實早就知情……”秦鳳鳴已經承受不住內心的譴責,整個人都崩潰了。“有好幾次想要告訴大哥和大嫂,但又想到姨娘會被送進官府,甚至處死,我是她的親生兒子,又怎麽狠得下心……”

所以小叔才會每天郁郁寡歡,一臉心事重重的樣子,婉锳把前因後果都連貫在一起,也恍然大悟。

秦鳳戈神情緊繃。“你們到底在說些什麽?”

“小叔,讓我來跟你大哥說,你先去安排白姨娘的後事,至於如何處置,再由他來決定。”父母犯的錯,不該要子女負責,這是她的想法,不過也得要說服秦鳳戈才行。

他這才用袖口抹去淚水,起身離去。

“硯哥兒呢?”婉锳先緩和一下氣氛。

“我讓他待在祖母的房裏,你把他保護得很好,所以沒有受傷,只是受到不小的驚嚇,二叔和三叔他們則忙著善後……”秦鳳戈在床沿坐下,語氣嚴肅。“說吧!到底是怎麽回事?跟白姨娘突然發瘋有關嗎?”

婉锳想到白姨娘因為一己之私,將原本無辜的人拖下水,成為幫兇,應該憤憤不平才對,可是此刻卻只感到一股沈重的哀傷。“她不是突然發瘋,而是早就瘋了,只是太會掩飾,才瞞過眾人……”

於是,婉锳從無意間發現白姨娘和大管事的關系說起,到不久之前,白姨娘親口跟她承認,打從硯哥兒還在娘胎,就開始籌劃,以及一年前奶娘被殺一案,全是受她指使,而犯罪動機近乎荒謬可笑。

該說是白姨娘的個性,還是命運害了她?

從這件事裏頭,婉锳學到一個人的欲/望太多太強烈,就會像吹氣球般,總有一天會爆掉,傷了別人,也毀了自己。

“……事情就是這樣。”當她說完,口都渴了。

秦鳳戈震驚地低喃。“竟然……會是她。”

“若是祖母知道這一切都是白姨娘設下的陰謀,想置她的寶貝曾孫子於死地,小叔又是白姨娘所生,我擔心她老人家心裏會有疙瘩,不會再給小叔好臉色看。”雖然真相大白,婉锳卻一點都開心不起來。

他面露沈思狀。“你顧慮得有道理。”

夫妻倆各自沈默下來,想著該如何處理。

這時,房外響起硯哥兒響亮的哭聲,以及奶娘的安撫聲,不等她敲門,秦鳳戈已經去開門了。

看到爹,硯哥兒哭得眼淚鼻涕沾了滿臉。“我要娘……”

“小少爺吵著要找夫人,老太君便讓我把他抱來。”奶娘將哭個不停的小主子交給他。“還有老太君請將軍過去一趟。”

他抱著兒子問:“這麽晚了,她老人家還沒歇著?”

“是,老太君想知道夫人傷勢如何,還有白姨娘的事,所以遲遲不肯安歇。”奶娘回道。

秦鳳戈將兒子放在床上,好跟妻子作伴。“我這就過去。”

“將軍打算怎麽回?”婉锳哄著兒子問他。

“相信我!”他只有這句話。

婉锳也確實相信他會妥善地處理。“那就快去吧!”

來到祖母的寢房,在這短短的路程當中,秦鳳戈已經想好如何應對了。

“祖母怎麽還不安歇呢?”他在床畔的凳子上坐下,端詳著滿頭銀絲,正在病中調養的老太君,已經看得出倦態,卻還硬撐著。

老太君見長孫來了,從平躺改為坐起。“突然出這麽大的事,要我怎麽安歇?孫媳婦兒傷得如何?”

“區大夫說只是小傷,不礙事的。”秦鳳戈簡單地說明。

“多虧有她護著硯哥兒,否則孩子的皮膚細嫩,哪禁得起被火燙著?”她一面說、一面搖頭。“怎麽會出這種事呢?事前可是一點征兆都看不出來,真把我給嚇壞了,孫媳婦兒有跟你說些什麽嗎?”

他頷了下首。“她說白姨娘之所以會發瘋,也是因為太寂寞了,自從爹過世,她便一個人守著那座院子,想念和爹相處的點點滴滴,和二弟雖是親生母子,卻不親近,也就更孤單了,好不容易二弟妹懷了孩子,眼看就要有孫子可以抱,誰知卻小產了,因而大受刺激。”

“她的確是個可憐的女人,但也不能把人刺傷,又挾持硯哥兒,最後連自己都燒死了。”老太君忿忿地說。

秦鳳戈同樣無法寬恕白姨娘企圖謀害兒子的舉動,但如今人都死了,再去追究,也只是讓活著的人痛苦罷了。

“白姨娘只是誤把硯哥兒當作她的孫子,生怕再有人把他搶走,所以才會刺傷奶娘和婢女,還關在房裏,就是不讓人進去……”他盡力把經過圓得合情合理。“婉兒擔心硯哥兒會害怕,想乘機把孩子救回來,兩人在爭奪當中,不小心揮落燭臺,才會引發火災。”

“唉!原來是這麽回事。”老太君相信了。

他不想欺瞞祖母,可在這件事上頭,真相未必是最重要的,這麽做對所有的人都好。“白姨娘在沖進大火當中時,口中還叫著爹,可見她對爹用情至深,才會犯下這等錯事,祖母就別怪她了。”

“人都死了,還怪她做什麽呢?”她先是瞋睨一眼,然後又嘆了口氣。“只是鳳鳴這孩子跟生母緣分淡薄,如今母子倆天人永隔,加上他那媳婦兒前陣子小產,也真是苦了他。”

秦鳳戈輕輕一笑。“那麽祖母有空就多關心他,讓二弟早日振作。”

“這個我知道,還用你這小子說。”老太君不禁笑罵。

“既然祖母都知道了,總可以安心歇息,身子要緊。”他扶著祖母躺下,蓋好被子才離去。

當他走到廊外,仰望今晚明亮的月色,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心想人心叵測,真是一點都沒錯,有時光靠自以為可以信賴的雙眼,還是無法看清事情的全貌,要進一步去了解,才能下定論。

想到視為左右手和心腹的晏青,以及待他比親生兒子還要好的白姨娘,秦鳳戈不禁要捫心自問,真的了解他們的為人嗎?

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此刻有再多的難過、憤怒,也無法用來形容自己的心情,可還是要堅強地去面對,何況他並非一個人,身邊還有妻兒陪伴,只要有他們在,就能從遭受背叛的打擊中重新再站起來。

這麽一想,秦鳳戈不禁釋懷了,更急著看到他們,於是往廂房的方向,也是他的心之所在,大步的走去。

翌日早上,在攜著妻兒返回將軍府之前,他私下將二弟秦鳳鳴找去,告知自己的決定。

“錯不在你身上,你毋須自責。”秦鳳戈還是疼惜這個庶出的弟弟,這段日子內心所受的煎熬可見一斑。“祖母信了我的說法,不曾起疑,二叔和三叔他們更不用說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秦鳳鳴眼圈頓時泛紅。“大哥……”

“就算你把所知的事告訴咱們,也無法改變已經發生的事實,這已經不是你說不說的問題了,只不過還是希望往後有任何困難,都可以來找我和你大嫂商量,不要一個人悶在肚子裏發愁。”他輕拍二弟的肩頭說。

“多謝大哥。”秦鳳鳴哽咽地說。

經過這次,兄弟倆的心也比以往更親近。

過了約莫五日,婉锳身上燙傷的部位已經看不到疤痕了,而秦府那一頭,白姨娘生前居住的那座小院,在火災之後也被移為平地,另做他用,還有出殯的日子就選在兩天後,也就是頭七。

“娘!”硯哥兒跑過來抱住母親的大腿,不讓她走。

婉锳好笑地看著巴著自己不放的孩子。“娘不是說過不能任性嗎?這樣娘沒辦法走路……”

“我要娘!”他稚氣地嚷道。

她覺得原本就喜歡纏著自己的硯哥兒,似乎更黏人了,又聽奶娘說晚上還會作噩夢,該不會是那天受到驚嚇引起的後遺癥?

“硯哥兒還是很害怕嗎?”婉锳蹲下身子,與孩子平視。

硯哥兒躲進母親懷中,沒有說話。

要這麽小的孩子訴說心情,恐怕也很難,可是該怎麽做呢?

於是,婉锳將他一把抱起。“好吧,娘今天不管走到哪裏,都會抱著硯哥兒,直到硯哥兒不再害怕為止好不好?”

他仰起頭,見娘沒有生氣,也不再說自己任性,終於笑開了臉。

“好!”硯哥兒大聲地答應了。

而婉锳也真的抱不離手,就算手臂都麻掉了,還是沒有將硯哥兒放下,希望這麽做能消除他的恐懼感。

“小少爺這麽大了還要夫人抱……”

“小少爺就愛跟夫人撒嬌……”

小菊和春香忍不住在旁邊取笑,硯哥兒便鼓著雙頰,氣呼呼地把小臉藏在母親胸前,不看她們。

到了未時左右,進宮面聖的秦鳳戈回府了,問了奴仆,才找到花園,就見母子倆正好坐在垂掛於大樹下的秋千上,這個玩意兒也是婉锳某一天心血來潮,畫好圖之後,讓木匠特地安裝上去的。

見硯哥兒坐在她的膝上比手畫腳著,而婉锳則由後頭摟著他,再輕輕地前後搖晃秋千,兩人有說有笑,這幅母子和樂融融的畫面,烙印在秦鳳戈眼底,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想到皇上聽聞數日前秦府失火一事,今日特地宣他進宮表示關切,知道婉锳不顧自身危險救了硯哥兒,不禁滅嘆天底下又有幾個續弦,能如此善待元配所生的兒子,直誇自己著實娶到一名賢妻。

秦鳳戈由衷的感謝上蒼,讓他得以擁有如此奇特的女子,也因為婉锳的到來,重新為他們父子帶來生氣與希望。

“爹!”硯哥兒瞧見父親的身影,稚嫩地喚道。

婉锳也笑意晏晏地朝他招手。

他立即邁開步子,踱向用笑容迎接自己的母子倆。

尾聲

六月底,天氣依舊炎熱。

這天,婉锳偷得浮生半日閑,穿著單薄的半袖襦裙坐在涼亭內,享受難得的下午茶時間。

當她拈起一塊擺在石桌上的松花團,這道看似平凡的庶民糕點,卻有著令人垂涎三尺、意猶未盡的魅力,吃了一塊還嫌不夠,於是又咬了一口桂圓花糕,那入口即化的口感,簡直是人間美味。

“好久沒這麽安靜了……”婉锳把硯哥兒交給正好休假的秦鳳戈,接著放下手邊的瑣事,就是想一個人待著。雖然深愛丈夫,和繼子也相處融洽,偶爾還是需要獨處。

尤其這短短幾個月當中發生太多事了,她也是會累的,尤其最近不知怎麽特別愛吃甜食,吃了不但心情變好,壓力也跟著減輕,於是每天都要吃上幾塊,心想現在這副身子太瘦了,再胖上兩公斤倒也無妨。

“夫人!夫人!”春香行色匆匆地走進涼亭。

婉锳滿足地嚼著口中的糕點。“有事去找將軍,今天我休假。”

“可是皇、皇上……”

聽到“皇上”兩個字,婉锳頓時被才要咽下喉嚨的雲片糕給噎到,連忙灌下一大口茶水。“咳咳……你……是說……皇上又來了?”這個皇上也未免太閑了,拜托他沒事不要隨便跑到宮外來玩。

“不是,是皇上下了一道聖旨,將軍要夫人即刻到正廳接旨。”春香顧不得禮數,拉著主子就跑。

才跑了一小段路,婉锳覺得有些不太舒服,忍不住停下腳步休息。

她喘著氣問:“皇上為何突然下聖旨?”

“奴婢也不清楚。”春香只知道所有的人都在正廳等待夫人。

就這樣,當主仆倆氣喘籲籲地來到正廳,負責前來宣讀聖旨的吏部侍郎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一旁還有三位隨行的官員,手上各捧著誥命文書、命婦冠服,而秦鳳戈則跪在前頭,身後是一千伏低身子,連頭都不敢擡的奴仆。

見大家都在等她一個,婉锳趕忙來到丈夫身邊,跪下聽旨。

“咳、咳。”吏部侍郎清了清喉嚨,似在提醒眾人註意,這才打開聖旨,開始宣讀。“奉天承運,皇帝詔日……”

婉锳聚精會神地傾聽,原來是為了之前提出的防火安全相關建言,對社稷與百姓有利,皇上備感欣慰和嘉許。

她不禁松了口氣,還真有些擔心皇上喜怒無常,突然又認為女子無才便是德,不許自己多事了。

“……續弦陶氏舍身護子,賢良淑德兼俱,堪稱典範,封爾為夫人,享俸祿、賜冠服……”吏部侍郎將聖旨宣讀完畢。

“欽此,謝恩!”

秦鳳戈雙手接過聖旨,接著偏首提醒還楞在那兒一臉不知所措的婉锳,要她趕緊接下誥命文書,而伺候婉锳的小菊和春香也與有榮焉地捧過命婦冠服,連她們都沾了光。

“……謝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人伏首叩謝皇恩。

“恭喜將軍和夫人!”吏部侍郎拱手道賀。

“諸位大人也都辛苦了!”秦鳳戈讓二管事招呼他們。

小菊和春香也趕忙恭喜主子。

“從今以後,夫人就是真正的“夫人”了……”

“是一品誥命夫人了……”

看著手上用絲織物所制的卷軸,對於在現代世界出生長大的婉锳來說,品級和封號並沒有帶給她太實質的感受。

“依照朝廷禮制,不論是文武官員,只有元配才能獲此誥封,續弦能得到如此殊榮少之又少,咱們得馬上進宮謝恩才成。”秦鳳戈想到皇上才親口說要賞賜,竟是這麽大的恩典,這也是她努力得來的。

她才頷首,便感到有些站不穩。“是應該去沒錯,不過……我突然覺得整個人飄飄然的……”

“夫人一定是太高興了。”小菊笑吟吟地說。

春香不禁點頭如搗蒜。“肯定是這樣。”

“我倒認為……比較像中暑……”婉锳心想天氣真的太悶了,害她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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