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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你回來了,歲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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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長陵和秦衍在前方交戰時, 謝玉清見看守著那些被抓來的雲澤修士的士兵都被調到了前方去隊長傅長陵, 她直接沖出來, 一劍斬開關押著修士的籠子, 大喝出聲:“跑!往山下跑!”

說完之後, 謝玉清便沖上前去, 抵擋住要追逐那些普通修士的士兵。

她一人擋在眾人身前, 便如高山大樹,撐出一片天地。

這樣多的人出逃,立刻驚動了無垢宮的人,江夜白關註著秦衍和傅長陵的戰局, 揮了揮手, 同上官明彥吩咐:“你去看看。”

上官明彥恭敬行禮, 起身退下,他手提長鞭而去, 等到了後山,便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

她還和以前一樣,一身鴻蒙天宮弟子服, 身上不帶半點配飾,長發用發帶高束, 沒有半點規矩可言。

她的劍同她的人一樣, 幹凈, 果斷,漂亮。

那是他見過最美麗的劍法,也是他見過最幹凈的人。

他生於淤泥汙垢, 便以為這滿世界都是如此,直到他見到這個人。

她從不懷疑他的來歷,從不關心他的是非,她只知道,他是她師弟,她就會傾盡所有,照顧他,陪伴他,保護他。

就像她此刻,對著所有人所做的那樣。

上官明彥註視著謝玉清,直到她砍殺完身邊最後一個修士,他終於出聲:“師姐。”

謝玉清動作一僵,她提著劍,在雨幕中緩慢轉身。

然後她就看見一個青年,青年紫衣白衫,手提長鞭,他生得極為漂亮,一雙紅眸,卻帶了幾分如水一般的平和溫柔。

謝玉清註視著他,看著這個人,她就會想起山洞中的雲羽。

她不由自主捏緊了劍,低啞出聲:“你是誰?”

“我是上官……”

“我問你是誰!”

謝玉清擡劍,指著他:“我要你的真名。”

上官明彥停住,許久後,他緩慢開口:“明彥。”

“明彥?”

“對,”明彥平靜出聲,“道號無真。”

“我記得了。”

謝玉清得了這話,提劍就朝著明彥直沖而來。

明彥長鞭朝著謝玉清如靈蛇一般纏去,瞬間將謝玉清擊退。

這一出手,謝玉清便收緊了瞳孔。

渡劫期!

她這位一直假作柔弱,連禦劍都跌跌撞撞的師弟,竟是渡劫期!

巨大的憤怒湧上來,她生平從未有過這樣激烈的情緒,她不知這樣的情緒從何而來,或許是因欺騙,或許是因痛苦,或許是因仇恨。

她分辨不出,她只知道撲向他,用劍去撕咬他,一次一次,將雙方逼入精疲力盡。

明彥的目標完全不在她,他似乎就是想去攔截那些逃跑的修士。然而謝玉清怎麽能讓他得逞?於是長劍死死攔住他的去路,偶爾見來不及,她便直接用身體去受了那鞭子。

渡劫期修士的長鞭,一鞭打在身上,便是皮開肉綻,只有一鞭砸在謝玉清身上,明彥便忍不住顫抖了手。

他看著被他抽在泥濘裏的謝玉清,看著她身後瘋狂逃竄的修士,他低啞出聲:“何必呢?”

謝玉清艱難站起身來,握緊了劍,擋在那些普通修士身前,明彥捏緊了鞭子,低啞勸說:“不過都是些螻蟻,沒有飛升的資質,又何苦浪費時間?”

“你尋一個道場去,自己修煉飛升,何必管他們?”

“那我當初,”謝玉清喘息著,“又何必管你呢?”

“明彥,”謝玉清的聲音裏少有帶了痛苦,“我從來沒有恨過一個人。”

“你是第一個。”

也是唯一一個。

明彥楞在原地,也就是那片刻恍惚,謝玉清的劍猛地貫穿了他的身體。

“為什麽,”謝玉清聲音有些痛苦,“要辜負我?”

他是她人生裏,所遇到過,第一個對她這樣溫柔的人。

會在清晨等候在她屋子的門口,會在有寒風時下意識走在她前方。

會對她說“我知道,師姐很在意我們”,也會在下山回來之後,給她帶一束鮮花,放在桌面。

其實這些東西她都不需要,可是在有人做的時候,她還是選擇了淪陷。

沈淪於這份難言的溫柔,並想著傾心以回報。

可他卻用事實告訴她,一切都是假的。

“對不起……”

明彥沙啞出聲,他擡起手,想去擁抱謝玉清,然而當他的手觸碰到謝玉清背部那剎那,謝玉清猛地將他甩開,砸到墻上!

謝玉清喘著粗氣退開,這時候,人也走得差不多了。

謝玉清轉過身,便追著那些修士離開。

明彥靠在石頭上,捂著她捅出來的傷口,痛苦閉上眼睛。

*** ***

秦衍被傅長陵擁抱著,許久之後,旋轉在他體內的靈氣緩慢平息,秦衍將這些靈氣融匯的靈力強行壓制,避免在這裏直接突破。

而後他擡起手來,將光芒覆在傅長陵傷口上,先暫時將傅長陵傷口愈合後,他便察覺有人走出來。

“晏明。”

有人低啞喚他,秦衍動作頓了頓,他回過頭去,便看見從大殿走出來的江夜白。

雙方對視了片刻,江夜白苦笑起來:“你都已經想起一切了。”

秦衍沒有說話,他看著江夜白的神色覆雜。

他不知道要不要怪他,要不要恨他。

“年少時封印在你記憶裏的,你都想起來了。”

江夜白聲音中帶了幾分懇求:“你還是要走嗎?”

秦衍說不出話,他不敢選擇。

他睜眼看是雲澤哀鴻遍野,閉眼是業獄屍骨滿地。

他不敢怪江夜白,甚至責備都不敢給他。可他也無法讚成江夜白的做法,許久之後,秦衍終於出聲。

“業獄之門,已經打開了。”秦衍聲音低啞,“到此為止吧,所有人都活著,不好嗎?”

“靈氣供養不了兩界人。”

江夜白苦笑起來:“業獄和雲澤只能留下一部分人,雲澤欠了我們三千年,我們只是拿回我們的東西,不對嗎?”

“我不知道。”秦衍的手微微顫抖,“我不知道對錯,我不知道是非。師父……”

秦衍喚出聲那一瞬,江夜白楞了楞,隨後他就聽秦衍痛苦出聲:“放過我們吧。”

江夜白說不出話,他看著面前低著頭,緊捏著玉佩的秦衍,他好像看到了許多年前站在他面前,犯了錯的孩子。

那麽多年過去了,兜兜轉轉,他似乎又回到了原點。

年少時秦衍就問他,什麽是善,什麽是惡,他如何做一個好人,他應當成為一個怎樣的人。

那時候江夜白還只是江夜白,他不記得所有事,他和秦衍一起坐在臺階上,仰頭看著天上運轉千萬年的星辰。

“能給別人帶來好處的,是善。”

“讓別人給自己帶來好處的,是惡。”

“幫助別人就是一個好人。”

“我們小晏明長大,”江夜白轉頭看向秦衍,提著酒壺,微微一笑,“要是不知道要當怎樣的人,就當一個好人就是了。”

是他的錯。

他一個魔,為什麽要教他的徒弟向善。

他一個魔,為什麽會在看著秦衍向善那一刻,覺得發自內心的快樂。

他一個魔,就不該擁有感情,不該放縱感情。

“是我的錯。”

江夜白沙啞出聲:“你走吧。”

“只此一次,就當你我師徒,最後一份禮物。”

秦衍聽得這話,他微微一楞,傅長陵單手開了藥瓶,吃了丹藥,撐著自己起身:“師兄,我們走吧。”

江夜白漠然看著他們,傅長陵站在秦衍身後,等著秦衍轉身。

而秦衍低著頭,許久後,他驟然跪下,顫抖著身子,恭敬叩首。

“徒兒,謝過師父。”

說著他叩了第一個響頭:“一謝師父,救命之恩。”

當年街頭初遇,少年執劍拉起他:“打從今個兒起,你就是我徒弟了。”

“二謝師父,教養之德。”說著,秦衍叩了第二個響頭。

江夜白靜靜看著他,似如無垢宮上供奉的石像,悲喜俱空。

“三謝師父,十六年來,如父如師如友,大恩大德,晏明終生不忘。還望日後,師父似泰山安在,順遂無憂。”

秦衍頭叩在地上,低啞出聲:“不肖弟子秦衍,拜上。”

“走吧。”

江夜白垂下眼眸,似是有些疲憊。

秦衍不敢看江夜白,傅長陵上前去,彎下腰來,擡手扶住秦衍。

“阿衍,走吧。”

傅長陵說著,扶著秦衍起來。

秦衍整個人都在抖,他整個人的力道都在傅長陵身上,傅長陵身上的傷口其實還沒有痊愈,可他一聲不吭。

他只是任由秦衍依靠著他,把所有壓力和痛苦,都壓在他身上。

他神色從容,扶著秦衍站起身來,然後他將手滑落下去,擡手握住秦衍的手。

兩人一起轉身,往山下走去,走了幾步之後,傅長陵突然停住步子,他沒有回頭,只平靜道:“當年的約定,兩百年,本是要遵守的。”

聽到這話,業獄所有人都看了過來,他們目光似如要淩遲一般盯著傅長陵,明修冷笑出聲:“你竟然還敢說?”

“但是,當年葉瀾早早隕落,弟子孤鴻子違背了諾言。你們說得沒錯,雲澤欠你們的。可是,犯錯之人已死,如今活著的人……”

傅長陵聲音低下去:“又何嘗不是無辜?”

“如果有得選擇,我想,這雲澤大多數的普通人,大約都寧願早早的死,也不想茍且的生。”

“魔尊,”傅長陵轉過頭去,“能不能暫時維持這樣的平衡,共尋出路?”

江夜白沒說話,他看著面前兩個年輕人,好久後,他緩慢道:“我信過你們雲澤人一次。”

“我不信第二次。”

傅長陵抿唇,他盯著江夜白。

如今雲澤只有乾坤城這一點喘息之地,業獄占著絕對優勢,怎麽可能在這時候和談?

傅長陵點了點頭,平靜道:“我明白了,謝過魔尊。”

說著,傅長陵便拉著秦衍,在眾人註視之下,一路往山下走去。

眾人虎視眈眈,不少魔修躍躍欲試,但傅長陵威壓太盛,沒有一個人趕上前來。

終於有一個魔修忍耐不住,提劍朝著傅長陵砍了過去!然而秦衍還沒動彈,就看傅長陵周身結界大盛,那魔修當場飛遠出去,被一道劍一般的符文紮在地上。

“豎子無禮。”

傅長陵冷淡開口:“再敢上前,格殺勿論。”

那符文不知是什麽符,被釘在地上的魔修並沒有死,但卻發出了極其痛苦的尖叫聲來,淒厲的哀嚎聲響徹天地。

得了這樣的威懾,沒有一人再敢上前。

兩人緩步出了無垢宮,等出了無垢宮後,傅長陵一口血噴了出來,秦衍一把扶住他,急道:“長陵!”

“先回去。”傅長陵勉強支撐著身體,擦了口角的鮮血,踉蹌著往前,“不要禦劍讓人看到,往蘇家走,快!”

秦衍聽得傅長陵的話,背上他便借著密林遮掩一路狂奔。

他們兩人都知道得清楚,江夜白肯放他們走,不僅僅是因為看在秦衍的面子上,還因為傅長陵在。

傅長陵剛破渡劫,誰都不清楚他真正實力到底是多少,而江夜白也才開業獄大門,他並不知道,以他的實力,同時對付秦衍和傅長陵,到底有沒有勝算。

所以傅長陵不能垮,若讓江夜白發現傅長陵現在根本就是強弩之末,怕是不會這麽輕易放過他們。

秦衍背著傅長陵朝著蘇家的地界狂奔,沒過多久,他就看見蘇問機領人站在前方,傅長陵擡眼看了一眼蘇問機,終於放下心來,只說了一句:“跟蘇問機走。”之後,便徹底昏死了過去。

秦衍得了傅長陵的確認,才背著傅長陵停下來,看著蘇問機道:“問機。”

“先把人放下來。”

蘇問機聞到血腥味,皺起眉頭,他身後的修士趕緊擡了擔架過來,將傅長陵安置在擔架上。

醫修同時上前去,給傅長陵問診把脈,只道:“得回乾坤城。”

“走。”

秦衍立刻出聲,蘇問機便讓法修開了傳送陣法,留了一隊人去找謝玉清之後,領著秦衍和傅長陵回了乾坤城。

早在傅長陵離開乾坤城時,蘇問機便做好了一切準備,傅長陵從傳送陣一到達乾坤城,便直接推到了房間裏,丹藥銀針一律俱全,沈青竹將人放好,便迅速開始用靈氣行針,一面指揮著旁邊醫修配著丹藥,一面忍不住罵人。

“傅玉殊你這什麽兒子,三天兩頭的要死,我要是不在,他早就涼透了。”

“你厲害。”

傅玉殊靠在門邊,抱著檀心劍,慢悠悠道:“我兒子可是劍尊轉世,天道之子,你手裏針小心些,不然不需要業獄的人來,雲澤的人都能刮了你。”

“閉上你那張爛嘴。”

沈青竹擡手剖開傅長陵胸口被秦衍勉強用法術封上的傷口,看見裏面的傷勢,他氣得笑起來:“直接用手生剖取心頭血,我活這麽幾百年還頭一次見。天道之子果然不一樣,厲害,命都不當一回事兒。”

沈青竹一面說著,一面將藥粉灑在傅長陵傷口上,隨後用法印封進去,給他愈合了傷口。

醫修在裏面忙忙碌碌,秦衍就站在門外,靜靜等候著遠方。

蘇問機走到秦衍邊上,他面上帶笑,神色平和:“還好嗎?”

“嗯?”

秦衍擡眼看他,他神情有些恍惚,好久後,他才意識到蘇問機在問什麽,點了點頭,低聲道:“還好。”

蘇問機同他一起靠在墻上,兩人一起望著外面。

乾坤城是一個山城,任何一個房子前方視野都沒有半點遮擋,入目就是遠方的山河,秦衍靜靜站著,好久後,他才道:“什麽時候建的乾坤城?”

“十二年前吧。”蘇問機神色平靜,“江夜白當上鴻蒙天宮宮主的時候。”

“以前別人同我說,你的眼睛能看到未來,能看到過去,我問你是不是真的,你說不是。”秦衍笑起來,“騙我的麽?”

“自然不是騙你的。”

蘇問機手放在青竹仗上,神色平和:“我所能看到的未來,都是上天讓我看到的未來。所以大多數時候,我是看不到的。當然,如果一定要看呢,大約也能看到,只是這樣有損我的命格。”

“我註定無法飛升,修為也就到現在為止,最多剩下不過百年。”

蘇問機轉過頭,看著秦衍,笑了起來:“我可不能像你們這樣,瞎折騰。”

“你為什麽不能飛升?”

秦衍皺起眉頭,事實上道修之中,正是蘇問機這樣一心專註於參破天道之人,才是最好飛升的。

蘇問機笑了笑:“你就沒想過,你和傅長陵,為什麽會重生回來嗎?”

“是你?”秦衍明白過來,他皺起眉頭,“為何這樣做?”

“我所看到的未來裏,雲澤會徹底消亡,”蘇問機神色平穩,“為了改變這樣的命運,所以我們特意召喚了你們回來。”

“但事實上,命運並沒有多少改變。”秦衍苦笑起來,“甚至還更糟。”

“更糟了嗎?”

蘇問機轉頭看向秦衍:“可我看到的未來,雲澤的氣運,似乎更為強盛了。”

秦衍楞了楞,蘇問機重覆了一遍:“更糟了嗎?”

秦衍沈默無言,許久後,他緩慢道:“到的確,知道了許多過去不知道的事。”

“這就是機緣。”

蘇問機說著,兩人沈默下來,好久後,秦衍緩慢道:“長陵,最近發生了什麽,能和我說一說嗎?”

蘇問機聽著秦衍的話,倒也沒有遮掩,將傅長陵近來發生的一切,統統都告知了秦衍。

兩人說了很久,秦衍聽著他不在的時間裏,傅長陵所經歷的所有,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疼,縈繞在他的胸口,緩慢的、輕輕的、像蝴蝶振翅一般,拍打在他心上。

“你們這麽逼他,”秦衍沙啞出聲,“不覺得,自己做錯了嗎?”

“本不覺得。”蘇問機笑起來,“這世上一直有犧牲,舍生取義,不是應該嗎?”

“可是這世上舍生取義,都是舍的自己,義都在他人。”

秦衍擡眼看著蘇問機,忍不住捏了拳頭:“舍人取自己,這不是義。”

蘇問機沈默不言,好久後,他又問:“舍別人,取別人呢?”

不等秦衍答話,蘇問機笑起來:“不過,這都不重要了。道君有了自己的想法,他的想法,也未必是錯。”

“太長時間了,我們所有人都把賭註壓在道君一個人身上,都忘記了自己手中有劍,忘記了自己可以抵抗。你們說得也沒錯,雲澤一直在做大小的取舍,最後似乎就一直走在一條絕路之上。”

“或許是時候,去走另一條路了。”

兩人說著話,沈青竹帶著人從房間裏走了出來,秦衍直起身來,趕緊走上前去,克制著情緒道:“沈前輩,長陵他……”

“人沒事了。”沈青竹把人救回來,氣也消了不少,這麽多人面前,他還是決定給傅長陵一點面子,畢竟是渡劫期的修士,哪怕年輕一點位置也高,於是沈青竹換了個稱呼,“道君可能還要一會兒才醒,你們讓個人等一會兒吧。”

說著,沈青竹將秦衍上下一打量,只道:“你要突破了,他一時半會兒醒不了,不如先去突破?”

秦衍猶豫了片刻,他得知傅長陵無事,想了片刻,轉頭朝向傅玉殊,恭敬道:“還望伯父幫忙照顧長陵。”

說著,秦衍和蘇問機確認了一下後續的事宜,便自己尋了一個遠離常人的地方,擺好陣法法器,將所有刻意克制的靈氣釋放出來,開始引導著靈氣進入經脈之中,默念法訣。

他方才將靈氣放出來,烏雲便開始在他頭頂聚集,不久之後,雷霆轟然而下,砸落在他身上。

雷霆順著他的經脈一路蔓延向上,秦衍明顯感覺識海之中,隱約有什麽緩慢發芽而出。

這種感覺他有些熟悉,好似上一世,就似乎是有著這樣的感覺。

大喜大悲似乎瞬間就要沖破識海,他死死克制,不敢讓那一點萌芽奮力生長。然而不過這片刻之間,他便感覺自己周邊黑了下去。

心魔境。

他好多年不曾見過了。

秦衍站在一片黑暗之中,看著周邊五光十色漂浮著許多記憶,他站著不動,沒有伸手去撈任何的回憶。

因為他清晰知道,當他觸碰這些回憶的片刻,他便會被吞噬,萬劫不覆。

他一直站在原地不動,閉眼默誦著清心訣,有人的聲音笑起來,那聲音陰陽難辨,完全聽不出來是誰。

“秦衍,你的道成不了的。”

對方的聲音環繞在他周邊:“本來你斬情根,便絕過往。可如今你情根再生,那些過往你能放下,能堪破嗎?”

秦衍沒有理會,黑色的霧氣在他身邊一圈一圈打著轉:“所有大道,都要歸於放下。你羈絆太深,根本難成大道。你看看這些回憶,你敢看嗎?”

“傷害永遠是傷害,不會因為時光就褪色,他會印在你的骨子裏,跟隨你一輩子。”

“你會看見傅長陵就害怕,看見他就想起過往。”

“你記得他恨你,你殺了他的家人,你殺了很多人。”

“你滿身罪孽,你以為,重生回來,你就是幹凈的嗎?”

“秦衍,你看一看。”

對方似乎是誘哄一般:“你如果覺得你能堪破,你就看一看你的過往。”

說著,那些記憶的光點都奔向他,在他周身打著轉。

“無情道於你是絕路,秦衍,你道心不堅,軟弱可欺,你根本忘不掉過去,若不斬了情根,你飛升無望,難步渡劫。”

“滾。”

秦衍低喝出聲,那聲音尖銳大笑起來。

“你害怕了!”

他高興道:“我說對了!你害怕了!”

雷霆越發密集,瘋狂落下。

傅玉殊站在高臺上,皺起眉頭,沈青竹笑了笑:“你這兒媳的雷劫,情況有些不對啊。”

“怕是在心魔境,出不來了。”

傅玉殊頗有不安。

“修無情道,”沈青竹嘆了口氣,“本就非常人所能。”

“其實我不明白,所謂無情道,到底要的是無情,還是有情?若說無情,我倒也不見得無情道的修士真的忘情絕愛。可若說有情,他們這一道……”

傅玉殊皺起眉頭:“殺伴侶證道之人,倒也不在少數。”

“你可知無情道最後一層,是什麽境界?”

沈青竹面上帶笑,傅玉殊轉頭看他,就聽沈青竹慢悠悠道:“太上忘情。”

“忘情?”

“忘情,並非忘記感情。聖人說,太上忘情,太下不及於情。身處低谷,談不上感情,這樣的人過得好,這是無情。而於聖人而言,雖然有情,但不執著,能放下,這是忘情。”

“這是寡情寡義吧?”

傅玉殊嘲諷出聲,沈青竹搖搖頭:“有情,和放下,並非對立。我問你,若藺塵過得好,你會難過嗎?”

“這自然不會。”傅玉殊脫口而出,沈青竹又問,“若藺塵沒有同你在一起,她還過得好呢?”

傅玉殊遲疑了片刻,他想了好久,不由得笑起來:“我明白了。”

“年少時她若不同我在一起,過得好,我或許還會覺得難過。可經歷的事多了,我便覺得,她活著,過得好,就很好了。”

“或許會有遺憾,”傅玉殊嘆了口氣,“但並不悲傷。”

“所以,這難道不是更高境界之愛嗎?”

沈青竹笑了笑:“你尚且還會悲傷,而聖人之愛,如高山流水,流淌於世間,但無半分責怨。”

“這就是他們無情道的修士,追求的最後了。”

傅玉殊沒說話,他和沈青竹一起,將目光看向雷霆中的青年。

而在轟轟雷聲之中,傅長陵被驚醒來。

他睜開眼睛,從床上起身,便看見遠方的劫雷。

他赤足步入屋外,腳踩在木制長廊之上,純木質的長廊踩上去後,不就便有了暖意,他聽著風鈴在屋檐下的聲音,擡起手去。

一道符咒順風而去,穿過雷霆,輕輕落在秦衍肩頭。

在無盡的黑暗裏,秦衍聽見傅長陵一聲輕喚:“師兄。”

那聲音仿佛一道光,驟然破開黑暗,秦衍猛地睜開眼睛,迎來雷劫最後一擊!

驚雷如巨龍嘶吼而下,砸在秦衍身上。

秦衍閉上眼睛,感覺骨肉都被驚雷撕開,他平靜如佛,等了許久之後,雨水沖刷在他身上。

重塑金身。

傅長陵站在長廊上,看靈雨灑滿乾坤城,不久之後,白衣公子提劍而入,他像蝴蝶一樣,先是翩然落到屋檐之上,隨後落到長廊邊緣。

風輕撫著兩人長發,他們靠得很近,他們的發絲糾纏在一起,呼吸纏繞在一起。

“華陽。”

秦衍平靜叫他,那音調與上一世極為相似,又有幾分不同。

傅長陵看著他,他緩慢笑起來。

“你回來了。”

說著,他擡起手來,溫熱的手掌輕輕落在秦衍的面容上:“歲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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