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落，宴畢。

一行人順著長長的街道一路馳向行宮，我坐在馬車內，靠著車壁，寂靜無聲，趙宮裏的盛宴讓我筋疲力盡，如果生活就必須一直的偽裝下去，那我還能堅持多久？

車咯的一聲，停了下來，幔簾被挑起。

我的笑，隨即揚起……

“到了，子萸！”趙嘉伸過手，我順著他手腕的力量走下了馬車。

熊啟熊狀的馬正巧停在了我的身後。

我卻看也不看他們一眼，隨著趙嘉走進了行宮。

“夜已深，阿嘉你也快回去休息吧。”至靜園內，我婉約而笑，端莊大方，面面俱道。

可是送走了他，我竟站原地，動也無法動了，只希望就這麽站著，直到時間世界的盡頭。

……

“你明知道你管得越多，就越被動，如果靜默無聲是你的保護色，為什麽不堅持下去。”一個淡淡的聲音在我的耳邊響起。

我擡起頭，正看見熊啟熊狀站在我的面前，他竟看穿了我心中所想。

我看著他們，依舊說不出話來。

熊啟面無表情的看著我：“我不是說過嗎，在這趙國之內，是不需要這無謂的仁慈。”

我微微皺起眉，無謂的仁慈，在這裏，就算兄妹也被稱為無謂嗎？我不想說任何的話，淡默的轉過身，手臂卻一把被人拉住。

我回眸而望，熊狀拉住了我的手臂，眼中有著淡淡的悲傷。

“小萸……”熊啟的目光卓然，聲音卻很無力。

他將我擁入懷中：“如果想哭，就哭吧！”

哭，我真想哭，來到這個世界，我就沒有停止過想哭的念頭，可是哭有用嗎？

夜色如水……

我們坐在靜園的石桌邊，靜靜的喝著小月送來的清茶。

“我不想做一棵棋子，為什麽我自己的事情，不能自己做主？”終於的，我把心裏的話說了出來。

熊狀笑容僵住，眉頭擰了起來，似乎不能明白我在想些什麽。

熊啟卻嘆了一口氣說道：“子萸，我們本來就是棋子，身在王家，從一出身我們的命運就被註定了！”

“為什麽？”我豁的站了起來：“這是誰規定的，身在王家就必須犧牲，為了什麽莫命其妙的使命，所有的都是假的，不過是當朝大王為了自己的利益所編造出來的謊言。”

“子萸！”熊啟拉住了我，按住我的肩：“記住，這些話你不能說，就算心裏想，也不能說出來！”

我含住淚水：“你心知肚明的，是不是？即使楚王對我們再就不好，或者是說在他的心裏究竟還記不記得我們？可是即使如此，他還是對我們加以利用，就利不能利用也要榨幹最後一點油脂，這就是你所謂的使命嗎？”

熊啟與熊狀一臉的悲涼，或許在他們的身上更有著有志不能伸的悲憤。

我咬住唇，他們的心只有比我更悲涼，可是有些話我卻不能不說：“像今天，在這趙國，在這趙宮，這樣的屈辱，究竟真的是為楚國而受的嗎？我，不想做棋子，我的命運不想讓別人掌握，我要做我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話太驚世駭俗，大膽乖張，半響那楚國兄弟竟說不出話來。

熊啟半響嘆了一口氣：“可是我們又能如何，即使不願意，卻也只能惟命是從。”

我的心像被刺了一下，是的，他們又有什麽權利，又有什麽力量來抗爭這國與國之間的協定。

“別想了！”熊狀摸了摸我的頭：“倒是你的現狀才讓人堪憂。”

我擰起眉想起自己的擔憂，突然記起楚夫人說過的話，我問道：“啟哥，我出生時有流傳過什麽樣的傳言嗎？”

熊啟想了想，啞然失笑：“對，有過一段傳言，也是因為這個傳言讓大王對你與你的母妃盛寵一時。”

我聞言，更是好奇：“啟哥，快說。”

熊狀卻笑了起來，接下去說道：“你出生時，楚國的半邊天升起了祥瑞之去，更有百鳥齊嗚，鳳翔於飛，等等的吉兆，大王心中欣喜，便傳相士入宮，相士贈於吉言，說你是月神之女，將會母儀天下，只要得到你，便會統一天下。”

我心中一震，差一點從椅子上跌了下來。

統一天下，這是什麽話，統一天下的將是秦王贏政，怎麽和她扯上了關系，流言害死人，千萬別把她圈入這亂七八糟的旋窩。

看著我驚恐的表情，熊狀笑了起來：“你別緊張，這話確是曾在楚宮中引起了轟動，可是隨著你年齡的增長，怯弱與膽小也讓大王對你極其的失望，再加上你母妃……”說到了這裏，熊狀停頓了一下。

我心中已經了然，盛言之下，一個沒權沒勢的女人，在覆雜的宮殿中，要存活下來，恐怕很難。

熊啟接著熊狀的話說了下去：“所以經年流月，這樣的流言，已經沒有幾個人能記得起來了，只當是相士為了騙取賞賜，而信口胡言，慢慢的大王便不再關註於你。”

可是，楚夫人卻這當口提起了當時那段傳言，我的眉頭皺了起來。

熊啟看著我為難的樣子，手在我的額頭上輕彈了一下：“別想了，此時楚夫人要比你更頭疼，在你的身上有這樣的流言，就算真假，也要度量一番，而你的性子，在她的眼中更是一點用處都沒有，許給王室，於楚國沒有絲毫的好處，若隨意許給別人，卻又落了楚國的面子，這些都讓她左右為難，也許就這樣耽擱著，楚夫人便會忘記了你。”

熊啟的話還是著實讓我放心不少，他的分析還是蠻有道理的。

我嘟起嘴，摸了摸額頭：“啟哥一定是我肚裏有蛔蟲，我想什麽你都知道。”

“倒是看你笑得出來，我才放心！”熊啟搖了搖頭，無奈的說著。

我笑著眨眼睛，開始癡心妄想：“如果楚夫人忘了我，是不是我就可以潛逃了！”

熊啟毫不留情的打斷我的狂想。“你現在能做的，也只有安靜的等，別的，想都別想！”

我再次穨廢的趴在桌上。

“什麽人！”熊啟突然眉一擰，手中的杯子向著墻頭扔去。

順著視線看去，在靜園的墻頂上正悠閑的坐著二個人，手中拿著的正是熊啟接住的茶杯。

他們正是數日前夜游星河的同伴。

“是你們！”三人異口同聲，我是驚喜，他們二人卻是不悅。

熊啟熊狀二兄弟對視一眼，應該是想不到我至趙國不過數日，竟已有相識之人。

“你們怎麽來了？”我仰著頭與二人對話。

青衣少年含著笑：“聽說你今日進宮，我們二人特意來看看你！”

黑衣少年似笑非笑的目光卻在我們三人身上巡禮，他懶洋洋的撐著頭，看著我：“由趙王子子嘉親自送入王宮，又有兩位楚公子相陪，你又何須擔心。

原本聽著青衣少年的話，我的心中頓時暖洋洋的，可是黑衣少年一席話又讓我心生惱怒，想也不想，便將手中的杯順勢向著他扔去。

黑衣少年早有準備，把頭微微的一側，輕松的接住了我擲去的茶杯，然後高高舉起把玩，戲謔的說道：“這是你們楚人的風俗，還是你們兄妹的習慣，以茶杯待客？”

熊啟卻插話冷然答道：“這是楚人的風俗還是我們兄妹的習慣，倒也無須公子關心！”

黑衣少年依舊帶著笑，笑卻已從眼底消失，餘留的是攝人心魂的冷意，他漫不經心的看著我們緩緩的說道：“楚公子二人倒是對子萸公主關懷備至，只不過初見楚公主時，她落水於水中掙紮求生，身邊無人關懷，又於床塌間生死徘徊，無人過問，就算是數日前魏國菇公主的欺辱，也無人保護，請問楚公子二人又在何方，這就是你們所謂的兄妹情誼嗎？”

熊啟熊狀二人聽聞臉色數變，熊狀低下頭看我，眉頭微皺，眼中有著心疼，但卻說不出話來。

我強笑著，揚頭而對：“已經是過去的事了！我相信如果當時二位哥哥在場，必不會坐視不理的。”

熊啟看著我許久，半響才說道：“會嗎？”卻不知道這句話是在問自己還是在問我。

“那如果是現在，會嗎？”我輕輕的問。

熊啟淡笑的把手搭在我的臂上，輕輕的說道：“會的。”熊狀也從後面攬住了我的肩。

也許人的感情就是那麽一瞬間，當親情暖入心間的一刻，家人便是家人了。

我自信的擡頭，得意的向著高處的二人說道：“你看，這就是我們的兄妹情誼，任何人也挑拔不去了！”

黑衣少年冷哼一聲，不再說話。

青衣少年卻笑著拍起手來：“傷心事不多說，今日想再邀公主一同夜游星河，不知可否賞光？”青衣少年朗聲而笑。

去玩？好好，我迫不及待的想要點頭，今天憋悶了一天，若不去好好的透口氣，我怕我會瘋的。

還沒等我回答青衣少年，卻被熊啟一把拉住。

“多請二位公子的盛邀，恐怕小妹無法前往。”熊啟代替我回答了他的話。

“不，我要去！”我睜大了眼睛，氣呼呼的看著熊啟，他憑什麽代我做主。

剛才才溫親和意，瞬時劍拔弩張。

只聽得黑衣少年一聲的呲笑，我卻無瑕理會。

“小萸！”熊啟嚴厲的看著我：“別忘了你的身份！”

“我才不管什麽秦楚燕趙齊魏韓，才不管什麽公子公主，現在我的眼裏沒有國家之分，沒有身份，也沒有什麽地位，我只知道我想出去，我只知道我快要給憋瘋了，我要去透透氣，我要自由，我呼吸！”瞬間怒氣被點燃。

黑衣少年與青衣少年被眼前的情形給樂呆了，像是看戲一般，端著臂，歪著頭。

“小萸……！”熊狀還想說些什麽。

我深吸了一口氣，軟下語調：“你們是我的哥哥，可以關心我，可以愛護我，但是不要以兄長的名義幹涉我，不讓我做這，不讓我做那，如果那樣，你又與那些以國家名義，聲名你為楚國王室身份的義務，而流放你們到趙國為質子的楚國大王有什麽分別？”

傷心，蒙上了所有人的心，我的話正是在場的人所有的軟肋，以愛的名義，卻行著最自私的目的，這就是國與國之間交換質子的最可笑的平衡。

熊啟看著我，與我對視，似乎在想著我說的話，許久，他嘆了一口氣，摸了摸我的頭：“好，如果你想去，啟哥陪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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