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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 惘然人間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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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輪|盤轉動,吊橋的索繩緩緩繃直,隨著“哢噠”一聲,索鉤扣了緊橋頭的銅環。拉繩的兵丁下盤一矮,那沈重的吊橋終於一寸一寸,慢慢向上擡了起來。

站在橋頭上的人紛紛疾聲驚呼,他們中有攻城的王師前部,也有抵抗的城內的駐軍,此時俱忘了相爭,有動作快的躍下了吊橋,動作慢的只得手腳並用,尋找身邊一切可抓之物。正忙亂之際,忽聽“嗖”的一聲,一支箭羽如流星追月,自橋板與城墻的間隙中斜穿而過。

謝長庭只覺耳畔一陣冷風擦過,方才放下去的心猛然又提起來。

那拉繩的兵丁尚未反應過來,便已被射中手腕,劇痛間“啊”地一聲大叫,已然控制不住那木輪。吊橋的巨大重力反傳回來,拽得木輪一陣瘋轉,抽繩自輪上松脫,一瞬竟將橋板上掙紮的士兵都甩了出去。吊橋重重落回原位,砸開一片雪沫飛揚,一匹戰馬自雪中飛躍而上,轉眼踏過吊橋,風一樣馳向城門。

他回來了。

此刻再跑顯然已經是為時太晚,湘王與謝長庭在城門下走了個對臉,他此刻面帶煞氣,目色血紅,暴戾之態盡顯。謝長庭不由心中一寒,見他提刀策馬,轉眼到了近前,本以為死期將至,卻不想肩頭一緊,竟被他伸手提到馬上。

卻原來湘王趕回後見江陵城陷,數年之功毀於一旦,心中驚痛難以言描。思緒飛轉,一時倒還未來得及懷疑到她。

畢竟對於湘王而言,縱然是無限恩寵,謝長庭也究竟只是一件玩物,就算她有些與眾不同之處,至多就算是一件珍貴的玩物罷了。眼下他要考慮的事情太多 ,見謝長庭形色匆忙,便只道她是要趁亂逃走,並不放在心上。

“範融何在?”待入了城門,湘王就問。

盡管此時局勢混亂不堪,湘王府已經完全失去了對江陵城的控制,但他此時立馬橫刀,凜然之態仍是餘威不減。隨著他目光緩緩掃過,眾兵將一個個雙腿打顫,伏地跪倒。範融越眾而出:“末將範融拜見殿下!”他此刻面上、頸上都是燒灼和鏖戰留下的血痕,身子跪在雪地裏,顯得十分痛苦吃力。

湘王卻並不叫起,冷冷看著他:“傳聞定北軍嘩變,可是真的?”

範融低頭道:“是。”

話音未落,湘王的刀尖已經直指過來,戳在範融頭盔上,發出刺耳的“鏗”一聲。他面色陰冷:“身為主帥,不能統領三軍,竟發縱指示麾下將士叛變!範融,你該當何罪?!”

“末將死罪!”範融握緊了雙拳,忽地擡起頭來,“但領罪之前,末將還有一事求殿下告知——當年逼死顧將軍的那張星圖,當真出自殿下之手嗎?”

他說著,自袖中抽出一張星圖。

那一瞬湘王幾乎是勃然變色,他盯著範融手中那張薄薄的紙,有好一陣都沒有說話——到這一步,他顯然已經明白了定北軍嘩變的原因,一時不知是驚是怒,連呼吸都變得有些急促。

許久之後,他才點了點頭:“沒錯,是我。”隨即喉頭一滾,竟迸出一連的笑聲來,那笑聲極盡嘲弄,似是在笑這反戈自戮的一場鬧劇,又在笑自己慘淡經營的半生——是他不知足,除去顧將軍這一心腹大患後,猶覺得不夠,又將定北軍設法歸入自己麾下。才至今日養虎為患,禍起蕭墻。

可一切都已來不及了。

笑聲中他忽地收回了長刀,揚鞭催馬,不再管範融,不再管岌岌可危的城防,策馬向城內奔去。這一變故快到令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包括謝長庭,只覺那瘋狂笑聲隨著風聲自她耳邊掠過,周身景物不斷倒退,轉眼竟是來到了定北軍營。

那營地早已不覆往日整肅,還有零星幾個兵丁留在其間。見湘王突然出現,獰笑狀如地獄惡鬼,這些人竟嚇得魂不附體,不管不顧,舉刀沖上前來。

而湘王見狀也不在此地停留,不等他們撲到面前,已是馬頭一調,奔向了湘王府。

此時的湘王府,已成為一片人間火海,未到門前便可見濃煙滾滾。那戰馬畏火,忍他如何抽打亦不敢近前,只在原地打轉。湘王胸中不禁一陣惡怒,他以前從不知自己所擁有的一切如此脆弱,短短半日之間便可化為烏有,煙消雲散。

如今竟連一只畜生,也敢來同自己作對了——他原本一夜未眠,又奔波半日,精疲力盡之下,已是有些難以支撐。再一驚一怒,身子虛浮,竟自馬背上滾落下來。

冰冷的雪水沾到臉上,他伸手抹了一把,這樣前所未有的狼狽讓他忍不住又笑了,一時精神竟有些恍惚,分不清眼前是真是幻。

忽而眉頭一皺,“不對,”他陡然察覺到一絲異樣,“不對!解藍——解藍呢?!”

他此刻才想起自入城以來,便不曾看見解藍身影。自己走前將此間事務盡托付於他,以解藍之忠誠,即便大勢已去,也絕不會棄城而逃——這個認知讓他目中迸出一道狂熱來,好似這樣便捉到一絲破綻,從而能否認眼前所見的一切,證明這都只是一場夢一般。

他用力喘了幾口氣,一手按在雪地上,一手支著膝蓋,跌跌撞撞地起身。還未走出幾步,卻被一個人影擋在面前。

“解藍已經死了。”謝長庭看著他道。

兩個人對視著,湘王眼中的狂熱漸漸冷了下去。他問:“你怎麽知道?”

“他是我殺的。”

這話還沒說完,她只覺撲面一陣巨力,湘王攥住了她的衣領,雙眼緊緊盯著她。顯然他已經完全清醒過來,甚至在轉瞬之間想透了這件事的真相,她在宴會上唱過的歌、她自獄中救出的人、她親手送到城頭的柴草……還有今天清晨臨別之前,她一反常態的溫情。最無法忍受莫過於此,想不到——他想不到,或許她也想不到——那溫情竟真的讓他留戀過。

演了這麽多年,卻從未想過會有這樣一日,他也入了別人的戲。

“這些都是你做的?”

湘王望著她,他的雙眼血紅,仿若只要她點一下頭,下一刻他便會沖上來,狠狠咬斷她的喉管。他咬牙切齒地道,“說!究竟是不是——”

話音未落,卻忽覺身後一陣寒風驟然而來,他下意識一彎腰,正欲閃向一旁,半途卻忽又頓住了身形,左手將她一帶,右手揮刀向後砍去。

那原來是兩個定北軍卒,一路尾隨而來。半是為了報仇,半是為了邀功,卻因腳程不及,此刻方才追到。正逢湘王與謝長庭對峙,那兩人忙趁機自背後撲上來。不想湘王極為機警,發覺了他們,本以為要無功而返,卻不知他是怎麽想的,剛才還是一副恨不得親手捏死謝長庭的模樣,這會兒突然又停下來救她。這一動一靜之間,竟是被刀鋒在肩頭掠了一下,帶起一溜血珠。

見他負傷,那二人大喜過望,正欲沖上前一舉斬其首級。不防湘王轉過身來,冷冷一笑,剎那刀光如長蛇盤繞而上,為首一人尚弄不清是怎麽回事,便覺手腕處驀地一涼,鮮血噴湧,痛得他頓時伏地翻滾不止。另一人見勢不好,連忙轉身欲逃,卻已被一刀劈中後心,嗚咽一聲,立時斃命。

湘王這才緩過一口氣,給那斷手的補了一刀。

他轉過頭看著謝長庭,她微微失神地睜大雙眼,盯著他肩上的傷口,顯然是不知道他為什麽要救自己。可其實他也不知道。兩個人就這樣迷惑地對視了一會兒,他才開口問她:“告訴我實話,是你嗎?”

謝長庭沈默了一下,終於點了點頭。

湘王嘆了口氣,將那柄染血的長刀重新提起來,慢慢指向了她,“謝長庭,你——”他語聲微頓,似乎根本也不知道要對她說什麽,或許也沒有什麽想說了吧。隔了許久,才問道,“你就那麽恨我嗎?”

“不是的。”

她並不是恨他,“殿下,其實你是個很有才幹的人,你文武雙全且心智過人,只可惜生不逢時,你想要的那個位置,已經有人坐了——這對你來講確實非常遺憾,若你為帝,必成英主。可如今的永啟皇帝,卻未必不是一代明君。”

“他已經足夠好了,雖然你或許比他更好,可這並不是你取代他的理由。”

湘王嗤笑道:“他奪了本屬於我的東西,這還不是理由嗎?”

“那是你們的事。”她搖了搖頭,“那是你們年家的事,也許這個結果對你而言,真的很不公平。可你又有什麽權利……讓別人為你的願望埋單呢?”

似乎是已經置生死於度外了,她就這麽把心底的想法全說了出來。權力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掌握權力的人。

湘王看著她,長久過後,才啞然笑了一下:“所以你毀了我的一切。”

“對。”謝長庭點了點頭,“我知道我不是一個好人,但是這件事,從道義上講,我不覺得有什麽虧欠。至於感情上——”她說到此處微微一頓,似乎是亦有些難以出口一般。躊躇了一下,才接著道,“從感情上講,你沒有任何虧欠,至少對我沒有。年晉良,是我對不起你。”

她竟第一次開口叫了他的名字。

沒有人知道她為什麽會在此刻改變稱呼,這改變可以說十分突兀、甚至是有些失禮的。但他並沒有生氣,不僅如此,在聽到她開口喚出這個名字的剎那,他的心甚至微微上浮了一下。而幾乎是同時,卻聽她她一字一字說道,“所以如果你要殺我,我不會有任何怨言。”

她伸手自側面握住了那刀尖,緩緩抵到自己心口。

“來吧。”

手中的鐵器冰冷,那刀背上的血早已凍作寒冰,又被她緊緊握住,一點一點暈開在她手心。

湘王看著她,手中刃並沒有向前,亦沒有撤後。只是那麽安靜看了好一會兒,才問道:“謝長庭,你是故意的嗎?”

謝長庭聞言一怔,但轉眼刀已經被他抽走了。湘王轉身躍上馬背。隨即一俯身,將她撈了上來,“你現在還不必死,我替你想了一個更好的死法。”謝長庭皺眉看著他,不解其意。

湘王環住她的腰,微微笑道,“給我陪葬。”

戰馬載著兩人,向江陵北城門奔去。此時城內之混亂已到了不能言喻的地步,範融棄城投敵,湘軍剩餘殘部無人統領,不成氣候,一哄而散。此刻城內所奔走者,除了率先沖殺進來的王師前部,便只剩敗兵難民,紛紛卷拾細軟,各自逃命。

這是真正的大勢已去,到了此刻,驚也驚過,怒也怒過,湘王心中反倒奇異地平靜了。

半途有些零星撲來的兵卒,並不能分辨是哪邊的人,他手上忙著解決,腦海中各種念頭也不停轉。就問謝長庭:“還忘了問你,你把奉婉給我弄到哪去了?”

謝長庭譏笑道:“妾身竟不知殿下是如此多情念舊之人,難得您還記得她。”

“你看你,”迎面兩個兵卒沖到馬前,他一面橫刀揮開,一面對她道,“我就提一句,你不想說就算了。”

他的語氣有些奇怪,謝長庭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他是在說自己吃醋。

她不由皺了皺眉:“我送她走了。”

這話說完後他就只“嗯”了一聲,沒有什麽特別的表示,或可能是本來也不怎麽覺得意外。隔了好一陣,才聽他低聲說了一句:“挺好的。”也不知是說的湘王妃,還是在讚許謝長庭的行為。

所謂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可他最後留給她的,也不過這短短三個字而已。或許略帶了一些包容,但這三個字終歸如他們一同走過的九年一樣,無愛無恨,平淡到底。

寒風吹起空氣中淡淡的血腥,天際雲團翻湧,日光迷離。

城門巨大的輪廓出現在了視野盡頭,卻隱隱綽綽,看不清晰,城頭起了白霧,好似要將這天地之間凝凍作一團。

遠處戰鼓動地,殺聲震天,是王師主力終於殺入了城中,目光所及之處,盡是黑壓壓一片鎧甲,數量無算。湘王這應付到此刻已經十分吃力,甚至有幾次,謝長庭都覺著對面刀鋒貼著面頰擦過,這種感覺起初很驚悚,但漸漸地,人也就麻木了。只是在心中道大約我真的要給他陪葬了吧。

“謝長庭,如果出去之後,我是說如果啊,咱們倆都還活著……”

他居然提出了一個美好的構想,“那你就跟我走吧。咱們尋一個世外桃源,住在那兒,養條狗,再生幾個孩子。”他一直很想要孩子,她知道。

“可是你做不到。”

“殿下,你不是那樣的人……像一個尋常人那樣生活,你做不到的。”

這世間到底有沒有桃源,她並不知道。可即便是有,那桃源卻永遠到不了他心裏。她說的不錯,他生來便是不能忍受平凡的那種人,即便三年、五年、許多年以後……只要他活著,就總有一天要想著東山再起。

勝者為王,敗者為鬼。永無寧日,直到他死的那一天為止。

聽她這樣說,湘王慢慢笑了一下。這個笑容可以說非常勉強,是假裝出來的,她看得出來,他也知道她看得出來。可是誰也沒有去點破。

“你又知道了?”他嘆了一口氣,“不錯,我就是騙你的,騙你跟我走,然後好生折磨你……”似乎她沒有上當,這實在是太遺憾了。

其實他敗在她手裏並沒有什麽話好說,謝長庭是這樣了解他,更何況在很早以前,他就曾給過她非常大的傷害——他奪了沈佩之的命,如今賠一條命給她,似乎也還算公平。人活著總是會有很多遺憾,有時候大多永遠無法彌補,所以能得一個公平,已經很好了。

他想起她說這個世上,不是所有愛情都能夠被接受,但是沒有一種愛情,不能被理解。

他想起她說生志不可奪;她說他不是真的愛瓊音;他想起她說他瘋了,或許他是真的瘋了吧。

他想起和她站在駐風臺上,他問她有沒有愛過什麽人;他想起她說很多。

力量在瘋狂的流失,刀已經卷了刃,眼前依舊是殺不盡的人、流不幹的血、走不完的路……不知還要走多久,也可能轉眼就到了盡頭。他用力撫了一下她的臉,其實已經看不太清了,掌心冰涼滑膩,不知究竟是血,還是她的淚。

“謝長庭,其實你也愛我,對麽?”

他忽然這樣問她。

謝長庭驀然一怔,尚未答話之間,肩上陡然傳被他一推,平衡驟失,下一刻竟摔在雪地裏。而湘王獨自策馬向前,幾乎是同時,一支箭羽自城頭射向他心口,剎那穿胸而過。

他身子晃了幾晃,撐著一口氣,才勉強擡起頭,看向那譙樓之上。是真的看不見了,視野中一片花白,許久,才漸漸現出一點微末的輪廓與顏色。幸而並不難認:“是你……”他竟笑了一下,“三弟,你也來了。”

簡王站在城上望著他。這裏其實很冷,他全身都是刺痛且僵硬的,盡管肩頭披了厚厚的銀狐裘,但那擋不住什麽,風一陣陣吹動他雪白的衣襟、漆黑的長發。可他的手卻那麽穩,這一箭為他、為皇位、為瓊音,更為結束這一切——

這一切早該結束了。

這皇廷裏的所有秘密,這極致的華美背後所有陰暗,自始至終,他都知道。可他一次次後退,他看著皇權背後的波濤暗湧、看著骨肉相殘、看著他們兄妹之間為世所不能容的畸戀,他都看到了,可他以為那與自己無關,他可以不去管——直到瓊音死在他懷裏的那個清晨。

他方知生在這個皇室裏,便從沒有後退的餘地。

簡王再度伸手,抽出一支箭搭上弓弦,張臂彎弓,直指湘王射去。一箭接著一箭,箭箭穿心。殘破的身體終於支撐不住自身的重量,湘王自馬背翻落,伏在雪地裏。一縷鮮血自他胸前的傷口流出,然後又是一縷,漸漸匯聚,滴落在地,融化了一片六出冰花,又漸漸凝結。

“對了,二哥,有件事只怕你向來不知。”直到他墮馬,簡王方才停手,他扶著女墻喘了一口氣,方才道,“當年在諄容殿,父皇彌留之際醒來過一次,他選的是大哥,不是你。”

湘王聞言猛一震,竭力仰起頭,視野中卻只有一片茫然的瑩白。原來是這樣!居然是這樣嗎——他想要大聲問出來,可那聲音卻盡數碎在胸腔裏。良久齒間一熱,方知是一口血嘔出來,“知道……了……”

他唇角動了動,最終只是勉力笑了一下,“我死以……後,三弟你……就下來吧……你身子不好……別在風口待太……久……”

簡王怔住,不知他最後為什麽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來,想要再問,卻也沒有機會了。

風漸漸停了下來,面頰上微微沾了一點冰涼,他伸手去抹,才發覺是又下起雪來。那雪花一片一片,細細碎碎自天幕飄落,然後漸漸積起,積起又融化。

謝長庭伸手支著膝蓋,緩緩站起身來。

她茫然四顧,整個天地間,好像只剩下這無聲的大雪。

模糊之中,似有一直溫暖的手,為她捧來熱騰騰的一碗壽面,“這都是福氣喲……不能咬斷,咬斷了來年要倒黴的伐……”

她看見江寧山道上融融的陽光,“今日一見娘子,心中傾慕,輾轉難忘。願他日登門求娶,娘子切莫相辭。”

她聽見一串聲如珠玉:“二十匹青絹。”

“我知道,你有病,其實我早就知道。你這輩子是我的,我等你一起白頭到老。”

“——倘若你做了皇後,可有什麽願望?”

她好像做了一場夢,在夢裏,她看見很多人,他們都曾陪她走過一段路。這陪伴或長或短,但至少都曾令她覺得溫暖。而一醒來他們卻都離開了。唯一還在的,只剩腳下的這條路。這條人間的路是如此漫長,可只要還活著,她就會繼續走下去。

一直走下去。

雪越下越大了,落在城上、地上,也落在她身上。她走到了湘王身邊,此刻覆蓋他的積雪,已經不會再融化,漸漸變為一張潔白的厚毯。或許她走以後,再無人記得他,也再無人知道他是誰,便如同這城中千千萬萬無名的屍首一樣,從這個世界上永遠被抹去。

謝長庭駐足看了他一會兒,感覺或許應該脫下外衣來給他蓋上一蓋,可她太冷了,實在沒有什麽好給他的。

她幽幽嘆了口氣,將自己腕上那顆明珠解下,低頭放到他冰冷的手心。

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她繼續往前走了,漫天風雪覆蓋了她的來路。而就在這時,城外鼓聲又起,冰河鐵馬,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數萬王師編隊開入城中。只見當先一騎,踏雪而來,轉眼到了面前。那人翻身下馬,一步步向她走近。

謝長庭仰頭看著他,他鬢上沾了一層雪,恍然只間,竟令人疑心是一縷白發,讓人不自覺要為他抹去。符止詫異於她這個動作,不解地看著她。

“我以為你不等我了呢……”她笑著拭了一下腮邊的淚,然後伸手擁抱他,“還好你沒騙我。”

能有人陪她白頭到老,大抵終究是命運待她不薄。此後的路,她終於不必一個人走。

其實愛情兩個字說到底,亦不過是陪伴,能用一生去陪一個人,這已經是最好的承諾。

他們用力擁抱著彼此,背後是三軍行伍,如一片雕塑林立。

唯餘大雪紛紛揚揚,覆蓋天地。

“……殿下?”

縝生頂著風雪,艱難走上城頭。遠遠就看見簡王扶著女墻,靜靜望著城下。他的臉色甚至比雪還要白,縝生暗吃了一驚,連忙上前問道,“殿下在做什麽?”

“沒什麽,”簡王搖了搖頭,沈默了一陣,“走吧。”

作者有話要說: 我真的很努力在寫一個炫酷的大結局了orz……水平有限,不知道你們看起來咋樣,總之改來改去也就這樣了。後面還有一點點收尾,一到兩章就可以完結了。

這簡直是我寫過最血腥最怨婦的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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